曾曦站在门口。
阮青青一愣。
自上次两人不欢而散,阮青青有几天没见过她。阮青青这头,接二连三发生事情,焦头烂额,也没顾得上她。
许是阮青青的脸色不太好看,曾曦一咬唇,仰起头,故作个骄傲的姿态,飞快比手语:我打算明天去山上一趟,再摘些藤条和花回来。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阮青青实在没心情去摘什么花,回答:我明天还有事。
曾曦: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阮青青:回头再说。
曾曦扭头就走了。
阮青青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也有些别扭,但此刻她实在没心情去哄任何人。
她把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哗啦」往前一推,闭上眼,往后靠在椅子里,抬手按住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滴」一声响,进了短信。
阮青青慢慢把手伸过去,拿起一看,又是曾曦发来的:等明天材料齐了,我就能先把你的陈慕昀编好了,你不许不喜欢。
阮青青静默片刻,输入三个字:不用了……又删掉,最后放下手机,没有回复。不知要怎么回复。
与此同时,曾曦正在江边小路走着,她嘟着嘴,用力踢着路边的石子和杂草。
殊不知,哪怕穿着廉价的长裙和牛仔外套,她依然引来路边坐着的小青年们的注目和口哨声。只不过,她听不见,也没注意。
她都等了十多分钟,阮青青也没回复,她明明看到她都在输入了。
曾曦心中更加沮丧,还有些闷气。她知道阮青青是为自己好,但是青青太武断了,还把她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一口就否定了她的……心意。
甚至,还因此生她的气。今天她都主动去和好了,阮青青也不理她。
曾曦烦躁地又揪了把野草。这时,前方有灯光不断闪烁。她抬起头,看到一辆越野suv停在路边。
曾曦惊喜不已,心也扑通扑通加速跳动。
他坐在车上,隔着夜色,对她微笑。
他下了车,曾曦也走过去,两只手轻轻搓着,问:你怎么来了?
他用熟练的手语告诉她:你不是发短信说心情不好在河边散步吗?没想到真被我找到了。
曾曦听得心头一暖,问:你晚上没事吗?
他答:我从实验室里跑出来的。
曾曦忍不住望着他:大学、实验室、优等生、同窗……这些都是她这辈子不可企及的东西。
这也触动了她面对他时,内心深处那无法撼动的自卑。直到现在,她都觉得像在做梦,自己和一个怀城大学的研究生成为了朋友。
不过有时候,曾曦觉得他看起来不像个学生。譬如此刻,他穿着半旧的冲锋衣,运动长裤,短短的寸头,略深的肤色,还有坚硬骨骼和挺拔身材。
背后的越野车也是半旧的,曾曦不认得品牌,只觉得他的车仿佛经历过人世风霜,厚重坚硬。
他像个行者。
也许,他正是学生当中,独特的、自由自在那一个。否则,怎么会和她这样一个聋哑人走近?
他说:上车坐着聊吧。
两人上了车,她坐在副驾,他忽然笑了。
她问:你偷偷笑什么?
他答:没什么。在她的追问下,他才说:只是想起,这个位子,还从没坐过女孩子。
曾曦的脸又发烫了。
他递了瓶水给她,告诉她储物格在哪里,怎么打开,纸巾在哪里。
曾曦心中的情绪无声涌动——他说这个位子从没坐过别的女孩,现在却在教她熟悉他的车。
后来,他又问:心情好点没?
曾曦点头。
他:是因为什么事难过,方便告诉我吗?
曾曦:我和中心的一个姐姐吵架了。
他没有追问是为什么,表情十分温和:你是个很讲道理,也很善解人意的女孩,我相信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等过两天,大家都心平气和了,再解决问题。
曾曦觉得他真的非常成熟稳重,甚至能给与她一些为人处世的指引。
他和她平时偶尔接触的那些小青年,譬如小卖部的小张,给中心送液化气的小李,市场卖菜的小王,完全不一样。
曾曦:好,我会的。
他:说点开心的事吧,明天有什么安排?
曾曦:我想去山上再摘些篾条和花。
他:我陪你去。
曾曦:会不会耽误你上课?
他:明天正好没课。
他想了想,有些迟疑,又问:你……想不想去野营两天?
曾曦瞪大眼:野营?
他:对,那座山风景不错,后山还有片湖,很多野花和果树,去的人很少。
我有帐篷睡袋和户外工具,再叫上两个同学,大家一块去玩几天,一定很有意思。
曾曦有些犹豫,她从没这么玩过,想去吗?当然想去得不行。
但还有他的同学,她是个聋哑人,他们能接受她吗?
能相处好吗?而且她什么也不懂,她多少是个麻烦,他……会不会笑话她,从此瞧不上她?
仿佛能洞悉她心中所想,一只大手忽然落在她头顶,曾曦浑身微微一颤。
他望着她,目光清澈如月辉:不要胡思乱想。他们是我很好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而且他们两个也……
他们两个是一对情侣,不会管我们的事。你只要带上换洗衣服,不用带钱,我有,花我的就行。我会把一切都准备好。
曾曦只听得心头发烫——原来,他的两个同学,是情侣啊。那么就是四人约会了?
曾曦:我当然会带钱,不会花你的钱。
他露出无奈的笑容:行行行,随你。
曾曦皱眉: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中心的人请假,要去两天哎。
他疑惑:直说不行吗?
曾曦:当然不行了!
她又想起阮青青的反对,连青青都接受不了,自己怎么可能跟中心的人提他?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那也不能没有交代,让他们担心。要不,你就说去亲戚那里了?
曾曦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除了在沿海打工的父母,她就没什么亲戚来往。干脆就说有事临时去父母那里一趟好了。
事情说定了,车厢里的气氛反而宁静下来。她的脸始终红着,他无声笑着,仿佛男人的某种小心思终于得逞。暧昧而微烫的气息,在封闭的车厢里轻轻流动。
她耷拉着脑袋,比划:你的朋友,真的不介意我是个聋哑人?
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他神色一静。
有力的手指,带着少有的强势,托起她的下巴,迫她与他对视。
他知道她懂唇语,只要说得慢,说得清楚,简单的语句,她能够分辨。
他慢慢地说:“聋哑人怎么了?”
曾曦的眼眶忽然发热。
他告诉她:浅水是喧哗的,深水是沉默的。一个人,她如果善良、美好、可爱,为什么一定要求她会说话?
要求她能听见这世界上纷纷扰扰的声音?
这个世界,已经太吵闹太浑浊,让人疲惫厌倦。我宁愿和你一起,呆在一个安静、纯粹、无人打扰的世界里。
曾曦的眼泪掉下来。
曾曦不知道,此刻,他的心中也如同有一柄重锤轰然落下。
融融夜色里,即将成年的少女,一头乌黑长发,小小的脸庞如雪白花瓣,就绽放在他的掌心。
而当她那一滴眼泪流下,漆黑透亮的瞳仁,晶莹无暇的泪珠,美到惊心动魄。
他从未,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纯净、忧伤的聋哑人。
他的嘴唇也轻轻颤抖着,俯下脸,吻住了她的唇。
曾曦全身都在发抖,可她没有抗拒,而是如羊羔倚在他的怀里,任凭他夺走了初吻。
浅水是喧哗的,深水是沉默的。雪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