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桌上的人的确不少,粗略估摸着有十来人。
不眼熟的几个男人大约是公司的管理层,最眼熟的,还有公司里另一个小有名气的经纪人夏芒——之所以记得,还是因为公司早一批的网红都是出自她手,也就三十出头,成熟而知性,眼神锐利。
纪欢和谁都说不上话,于是谨记恪守章彤的话:当个花瓶。
纪欢倒会察言观色,于是很快就捕捉到了章彤的示意,去最不显眼的角落里坐着。
然而周围的座位好像调动过一次,她抬眸,看到周琨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周琨摆摆手,示意周围人不用管他。
于是纪欢旁边的椅子被拉开,那个陌生的男人坐在了她的身旁,随之而来的是浅淡而好闻的香水味,有点厚重的檀木,像是穿越了云层的光线,丝滑柔顺,别有一种僻静的亲昵和松弛。
桌上的人在交谈,起先都是自媒体平台的发展趋向,后面延伸到公司里最近风头不错的女网红,公司的策略是继续往上走,一面保留下沉市场,一面去对接一线大牌推广。
纪欢听着他们说话,心里也掂量了自己。
即便章彤之前说过,纪欢这张脸起步就比别人高,极有记忆点的狐系长相,天然的距离感和勾人,然而限制性也太多,这个不适合,那个她做不来:公司里别的达人女孩至少唱跳乐器或者口才占几样,纪欢呢,唯一会个画画也不是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才艺。
章彤到底心里也不太舍得,于是让纪欢去跟着练形体和舞蹈基本功还有塑型课,从公司合作的新潮品牌女装模特开始,顺道靠颜值视频搏一搏万一。
合同签了五年,这才第二年。
违约金有近一百万,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这么几年最好的光影蹉跎了,纪欢是一定不甘的。
这么胡思乱想着,也没注意自己究竟了夹了什么菜……大概都是同一道白灼西蓝花。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玻璃的转盘,纪欢稍稍抬眼,看到身旁的人端了一只白瓷碗,盛了面前的一道雪菜黄鱼汤,汤底醇白,味道很香,他的手分外的修长漂亮,浅浅的青色血管蜿蜒在白皙的肌肤之下,指甲圆润干净。
纪欢心里又想,他是谁呢?
能出现在这儿,是公司的管理层吗?是周琨的好友吗?还是公司里最近几个名气很大的不露脸的男博主呢?纪欢知道公司里有签几个音乐类的男博主,钢琴弹得极好,从不露脸,氛围感拉满。
但看他的穿着和腕间的手表又不太像一个“打工人”。
正这么想着,这碗鱼汤就放在了纪欢的面前。
她讶异。
“尝尝?”他姿态有些放松,对她稍稍偏了下头。
纪欢特别谨慎,客气地道了谢,然后礼貌地舀了一勺。
味道有点儿奇怪,但也不难喝,有点白胡椒的味道,汤底里有冬笋丝和雪菜,中和了黄鱼的腥味,江浙沪的菜分量都不大,还稍稍偏一点甜口,纪欢在这上了四年大学也没吃的很习惯。
这道鱼汤,没有预想里的甜腻。
“挺好喝的,”纪欢说,“不甜。”
“再尝尝别的?”他勾唇笑了笑,好像对她有不少的耐心……还有一点,像是捕食前的乐趣。
但赵世宁彼时并不太确定“捕食”这个词是否恰当,他总是兴趣寥寥,什么没见过,他那时只当是,难得见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谈不上乖巧,不像流水线的模具,总觉得她有点儿不易察觉的反差,让他有一种原始的兴趣。
而这兴趣会持续多久?也许几句话就消失,也许饭后还能继续。
于是玻璃餐盘又转了转。
桌上那道没人碰过的雪绒豆腐炖明月就出现在了她面前,豆腐被切得好似丝线,在清透的鸡汤里幽幽绽放。
其他人还在聊天,两人就在这不太起眼的地方品尝美食,纪欢今天确实饿了,加上分量都很小,吃的不算少。
“一天没吃饭?”赵世宁又给她端了一个小盅,清淡的汤,里面一颗肉丸,拢共就那么丁点儿大,看起来是狮子头。
大约也因为终于吃上了点儿东西,纪欢的神经也没那么绷着了,看他这么平易近人,纪欢干脆暂时也不去揣测他的身份了。
“吃了的,但是要控制热量,今天就吃了一份沙拉一块面包,”纪欢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今天拍摄的有点久……”
“拍什么?”
“女装啊,从早上八点拍到现在的。”
“兼职模特?”
“也不是,因为我不是艺术大学的,不会什么别的了,就……差那么点儿运气,”纪欢更不好意思了,“经纪人说我只适合当个花瓶。”
赵世宁这回笑了,更像是被她逗笑的,他天生眉眼很深,笑起来的时候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像是无形的钩子,掉捎着,看哪条大胆的鱼儿敢靠近。
“你是谁?”
终于,在这样道不太明白的气氛里,纪欢还是问出了这个好奇的问题。
“重要吗?”赵世宁似乎不太饿,一直没怎么动筷子,吃的也不多——纪欢不好意思一直吃,也不好意思看他把唯一的那盅雪绒豆腐端下来,所以跟他分了一人一半。
他心情不错,靠坐在楠木椅子上,左手松弛地搭在桌面,似乎放松的扣着,他偏头看着她,眼睛好像揣测她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如同捕猎前的观测。
纪欢点点头。
赵世宁眯了眯眼睛,眼底笑意抽离了几分。
“因为身边人经常说我嘴笨不会来说话,都让我少说几句老实当个花瓶的,”纪欢有点窘迫,“你要是公司的领导的话,我就闭嘴了。不然显得我好像是在……抱怨。”
赵世宁没想到纪欢的“顾虑”这么单纯,她好像压根就没深想,这确实让他有些匪夷所思。
赵世宁唇角依旧挂着一点儿笑,“多大了?”
“二十二,”纪欢笑容也敛了敛,眼神有些不确定,停顿了几秒,她试探着说,“我以后会好好工作的,不辜负公司的培养?”
赵世宁觉得这人是挺有意思,二十二的确是刚出出校没多久的年纪,一看也没经历过名利场的洗涤,所以还有着一份冒着傻气的单纯,尽管这张脸确实与她的性格不搭界,却也不可避免的给了赵世宁第二份的兴趣。
说枯燥吗,生活里不缺乐子,他活在优渥的世界里,要什么有什么,托他.妈.的功劳,什么漂亮的女人没见过,这么一个让他惊艳的,还是头一个。
赵世宁短暂地闭了闭眼,黑暗中,他记住了那双狐狸似的眼睛,脸颊略瘦,巴掌大的脸,本该生的清纯一些才好,但偏偏是一双勾人的狐狸眼,还有着未曾被金钱名利沾染过的干净。
他也确实承认,他有了一种“欲.念”,像是走马观花的世界里,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突然这么不经意里,遇到了一个合胃口的宝藏。
让他有了想要得到的欲.望。
如果她真正的进入了这个声色犬马的世界里,被金钱和欲.望浸泡,褪去了这丝单纯的外壳,他还是否能够掌控呢?
纪欢也不知道这样的安静代表什么。
饭局就这样结束了,周琨往这儿看了一眼,有意走在前面,大老板没留的人,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多话,毕竟赵世宁向来脾气捉摸不透,也没人敢惹他不快,只是和周琨是学生时代的好友。
电梯不算大,走到最后刚好剩下赵世宁和纪欢。
四面玻璃,缓缓降落,能俯瞰着院落里的江南园林,小巧精致的景观石,流水潺潺,来的时候她都没太注意。
他站在她的身边,好似有些倦意。
“我来上海出差,”他突然开了口,“不常在这。”
他继续说,“我在燕京。”
纪欢眨了眨眼睛,好像斟酌着一个词措。
“要说什么?”电梯快到了,他问。
“我想说一句我是燕京人来着,又怕你觉得我是和你搭讪……我家在榆树胡同。”纪欢抿抿唇,“那……有机会再见。”
电梯门要开了。
纪欢觉得也该道别了。
然而赵世宁却抬起手,又按住了电梯的关门键,他单手按着没松,于是小小的电梯空间里,便显得格外的寂静。
纪欢呼吸一滞,心跳不自觉地快了一拍,她浅浅的吞.吐着鼻息,控制着让自己显得平静。
他是有着不自知而迷人的磁场,在上海这个大城市,总是不缺皮囊好看的男男女女,然而有些举手投足的贵气和细节是不能被模仿的、学也学不来的。
纪欢顶着这张脸,从小到大都不缺追求者,她饶是再笨拙,也不是不能感觉到那种,属于男女之间的暧昧讯号。
纪欢从未答应过任何人的追求,并不是因为不想恋爱,而是她不想浪费时间和情绪,去只谈一段单纯无比的恋爱,然后过着一眼见底的枯燥人生。
这个名利场,踏进来了,看过这里的世界有多瑰丽、多诱惑、多迷人,总是会不太甘心的。
她有很多很多欲.望,只是跳板太高,她凭借自己无法企及。
对一个普通女孩来说,家境平平,也许只是稍稍好看一些,可单纯的美貌摆在牌桌上,激不起太大的波浪。
她除却美貌,还有学历,可她还缺了点儿东西。
或是是运气,又或许是别的。
她需要一个足够稳妥的、足够优越的踏板,不是没有内涵的暴发户、也不是没有人脉和能力的富二代。
她要什么,她心里清楚。
她只是不太确定他的身份是什么,是否是一个对她来说足够稳妥的跳板,她亦是不确定,这样一个太单薄的自己,又能否有驾驭的能力。
在这个一望无际、欲.望横流的汪洋里,拨开错综复杂的泡沫,那背后只有一个清醒的,只爱自己的纪欢。
她直视着赵世宁的眼睛,单纯到好像什么都不懂,甚至对他弯唇笑了笑,“电梯到了呀,外面有人在等。”
“留个联系方式?”他的食指摁着电梯的按键,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挽起的头发本就有点松,细细的风从电梯的缝隙里吹进来,不太听话的拂过她的眼睛和唇角,赵世宁这才发现,在她的右眼眼尾之下,有一颗几乎不会被人察觉的泪痣,富有攻击力的美,正因如此,多了那一点儿纯洁无瑕的娇怜。
餐厅里常年摆着熟悉的熏香,淡淡的晚香玉和檀木的后调,都是不迷人的味道,然而交融在一起,却格外让人迷醉流连,像跌进柔软而诱惑的梦里,他一时间捕捉不到她身上的气息。
他有一种上钩的错觉,可又想,她也不过二十二,玩得过他吗?
不过是个未经人世的小姑娘罢了,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看我每一章的标题:纪欢做什么都是对的。
我再提醒一句嗷,纪欢是最爱自己的,她只是顺道给了赵世宁一点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