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fix you

“哥哥,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么?”

夜渐深沉,若不是园中夏虫吵闹,世界仿佛在此刻按下静止键。

舒遥站在浴室门前,半边身子隐在墙后,只用一只眼睛迎着灯光仰望明庭。

刚涂完药膏的明庭正要进浴室洗手,一听这话,也僵在原地。

他拧着眉回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舒遥抢先:“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睡,哥哥。”

明庭随手将药膏扔在置物柜,上前两步将舒遥笼罩在阴影里。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舒遥双手藏在身后,紧张地绞着手指。

明庭那双眼睛生得雌雄莫辨,尖锐又美丽的狐狸眼,总是蕴着舒遥看不懂的神采。

“可以么?”

舒遥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明庭拒绝,眼看明庭提了口气,她又抢先说:“我以前都是和爸爸一个房间......”

明庭一口气没出得来,扶着墙猛咳了两声。

舒遥赶紧伸手帮明庭顺气,还小心翼翼问:“我睡沙发,行么?”

明庭一把拨开她的手:“你都13岁了还和舒明远一个房间?”

舒遥愣了一下,尴尬收回手说:“家里就一个卧室。”

明庭没话说了。

他本以为将舒遥带回家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饿不死就行,没想到是请了位祖宗回来。

吃饭、读书、看病、花钱,都是小事。

可这亲人陪伴、家庭教育、心理疏导是一点儿都不能少,不仅要引导她建立正确的三观,教她做人做事,还要对她往后的人生负责。

这哪是当哥?这分明是做奴。

“哥哥......”

明庭双眉一皱,居高临下睨着她。

当一个患有严重PTSD还试图寻死的柔弱少女眼巴巴望着他,苦苦哀求他,只为了在他房间睡沙发......

他若是不答应,是不是有点无情?

果然,这哥不好当,奴更难。

他还能说什么?说到最后不过是一声长叹。

他转了身,“你睡沙发!”

舒遥笑开来,满口应好,睡沙发也比她自己一个人睡大套间好。

舒遥倒是高兴了,明庭是真犯愁。

他这卧室很大,舒遥也只是个小丫头,但就是这一点点独特的女性气息入侵就让他浑身难受。

他洗完手从浴室出来就看到舒遥已经抱着枕头和毯子在沙发上找好了位置,垂耳兔一躺一偏,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舒遥看明庭站在浴室门口不动,还颇为贴心地说:“哥哥不用管我,我会自己好好睡的。”

明庭看她将自己裹成了粽子,走到门口重新调整了温度。

猛然察觉自己这“做奴”般离谱的操作,他不耐烦“啧”了声,又回身使唤舒遥:“出去给我倒杯水来。”

单纯的舒遥哪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一听他想喝水便立刻起身穿上鞋往外跑。

其实明庭就站在卧室门口,要倒水也是他更方便,但他就是不想动。

毕竟......这个家里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做奴”。

舒遥端水回来又乖乖躺回沙发,小毯子一盖一裹又是蚕宝宝的模样。

明庭本想找肖律师聊几句,但舒遥在这里,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关了灯,明庭越想越别扭。

“舒遥?”

舒遥迅速睁眼回应:“哥哥?”

临近午夜,芳蕤园静谧无声,简短的回应过后室内又陷入沉寂。

舒遥以为明庭又有什么需求,还起了身询问:“哥哥还要喝水么?”

室内光线昏暗,舒遥看不清明庭,但仅仅是一个剪影就足以让舒遥安心。

有哥哥在,她什么都不怕。

明庭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说:“没什么。”

舒遥辨不清明庭语气里的情绪。

只听他说:“睡吧。”

舒遥虽心有疑虑,但还是听话躺下。

舒遥睡觉很乖,没有任何不良习惯,也很少翻动,甚至连呼吸都很浅,不存在任何影响明庭睡眠的可能。

但明庭还是失眠了。

这一整夜他都在为青春期少女的教育问题忧心。

也是将“做奴”一事发挥到了极致。

清晨时分,一缕清晖透过未合拢的窗帘钻进房间,在光亮的折角内,浮尘自由乐舞。

舒遥难得一夜无梦。

静谧的房间因这缕微光变得朦胧,舒遥的视线越过浮尘与光芒,轻缓落向床上阖眼安睡的人。

水绿色的真丝如碧水微漾,明庭单手遮眼,指腹还点在眉心,一副忧思难眠的模样。

舒遥担心吵醒明庭,一直保持着初醒时的姿势。

她习惯了和爸爸在同一个房间醒来,在盛夏的清晨,空调无声运作着,窗外梧桐遮天蔽日,只余些许清晖星星点点。

曾经无比寻常的画面,如今再想多看一眼竟成了奢望。

但好在,她还有哥哥。

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对这里有了奇妙的熟悉感。

和哥哥在同一个房间醒来。

也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她想得出神,竟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却是惊醒。

有人径直开门进来,大声喊着明庭的名字,后面还跟了句:“他妈的商庭洲早就转移到国外了!”

明庭猛然惊醒,随即一个枕头飞速而来,“砰”一声砸到关颂青脑门儿上。

“滚!”

关颂青被砸得一脸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柔软的调子喊“哥哥”。

关颂青循声侧望,三人同时僵住。

三秒后。

“卧槽!明庭!你他妈金屋藏娇就算了!还让妹妹睡沙发!你还是不是人啊?!”

舒遥还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明庭已经跳下床一把捂住关颂青的嘴锁住他脖颈往外走。

舒遥惺忪着睡眼,眼见卧室门被明庭拉上,她突然感觉坐卧不宁,觉得自己给明庭惹了麻烦。

她着急下了沙发,想要追出去解释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看她可怜罢了。”

舒遥猛地顿住脚步。

她深知,明庭并没有说错什么。

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全凭哥哥好心收留她才能吃饱穿暖,断不敢奢求哥哥真的拿她当家人。

但就这么突然间听见自己的现状,她还是感觉心被揪了一下,酸得厉害。

她无声缩回脚步,决定不给明庭增加烦恼。

门外的关颂青瞪大了双眼,“那你怎么还让她跟你睡一个房间?!”

明庭默不作声,绕过关颂青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看卧室门关得好好的,坐下低声说:“PTSD,见人就怕,胆子很小,一个人睡不着。”

关颂青觉得好笑。

“那她怎么不怕你?”

明庭放下水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想被舒遥听见他们的讨论,明庭改了话题问:“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提到正事,关颂青跟着坐在沙发说:“你不是托我爸查查那对母子?”

他愤懑道:“那对母子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到了LA,住在一栋大house里,你猜这房子是谁的?”

“商庭洲?”

“算是吧。”

明庭不耐烦“啧”了声:“什么叫‘算是吧’?”

“这不明摆着的事情?房子在一个叫周嘉平的人名下,这人看起来和商庭洲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那小三她妈二婚的丈夫就姓周!带着个儿子就叫周嘉平!”

明庭听了眉头紧锁,捋了捋关系才问:“所以这人是那小三异父异母的兄弟?”

“是这么个关系。”

“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

关颂青不耐烦道:“商庭洲的钱早就跟着那小三去了国外,现在就他一个孤家寡人留在国内演戏,还打着算盘要从明家多捞点!你怎么也没个心眼儿?!”

关颂青“啧”了声:“不是我说,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你家里老头子一点办法没有?!”

明庭看他:“再怎么明摆着也得讲证据。”

关颂青翻了个白眼:“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守规矩?”

话说到这里,一声“哥哥”突兀出现,打断了对话。

两人同时看向走廊。

舒遥披散着长发走上前,将明庭的手机递到他眼前:“哥哥,你的电话。”

明庭接过手机,看了眼备注,无声摁掉了电话。

舒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白色棉质睡裙被她滚得皱巴巴的,长发还有几丝凌乱,却难掩少女独有的清丽水灵,她那双澄净的眼迎着盛夏的晨光,如水般倒映出眼前人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关颂青一贯是个没分寸的,只要他瞧着喜欢,小猫小狗都要逗半晌,他起身往前一迈,吓得舒遥往明庭身边一躲。

关颂青动作一僵,气得想笑。

“不是你这丫头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明庭下意识护犊子,一把将舒遥拉到身边,拧眉对上关颂青不怀好意的眼:“我妹妹害怕长得丑的男的,你自觉点儿。”

舒遥闻言,视线徐徐转到关颂青身上,唇角抑制不住往上扬了扬。

关颂青不高兴了。

“不是你这话说的,什么叫‘长得丑的男的’?‘德中双草’这名号可不是我自己封的,咱俩充其量也就是五五开,你跟我比什么高低?”

明庭乜他一眼:“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关颂青也不想晾着舒遥光和明庭瞎扯,这又看着舒遥:“好妹妹,别害怕,我跟你哥从小一起长大,你叫他哥,是不是也该叫我哥?”

明庭面无表情:“叫他关颂青。”

舒遥依着明庭手臂而立,谨慎注视着眼前的关颂青,好一会儿,才小小声叫他:“颂青哥哥。”

关颂青舒服了。

他又笑着朝舒遥招手:“好妹妹,来,跟哥走。”

他指着明庭:“我跟你说,你哥可不是个好人,回头该把你教坏了。”

明庭沉声:“滚。”

“你闭嘴!”

关颂青也一点儿不给明庭面子,“让我的乖妹妹说。”

他冲舒遥扬了扬下巴:“好妹妹,要不跟哥回家玩两天?你颂青哥哥的房子可比这儿大,家里还能骑马遛狗,多的是人陪你玩,要不要去?”

明庭压根儿没看舒遥,就听她说:“谢谢颂青哥哥邀请,我哥哥对我很好,就......不去了。”

“对你很好让你睡沙发?”

“是我自己要睡的。”舒遥着急解释道。

“好了。”

明庭偏首看舒遥:“回房洗漱吧,别跟他废话。”

舒遥止了解释的心思,乖乖点头。

舒遥对明庭无条件的服从看得关颂青一愣一愣的,他和明庭都是家中独子,从未体会过拥有一个漂亮乖顺的妹妹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和明庭从小一起长大,家世相当,成长轨迹重合,明庭有的他有,明庭没有的他也不感兴趣,他们俩就跟孪生兄弟一般,无话不说,形影不离。

可这才几日不见明庭就多了个妹妹,他可不甘落于人后。

“你最近事情多,要不让妹妹上我那住一段时间?”

明庭慢悠悠掀眼:“你觉得她会愿意?”

关颂青奇了怪了:“你该不会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吧?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你?”

明庭一偏头:“你问她。”

关颂青一噎,眉头一锁道:“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怎么突然给忘了。”

明庭试着提醒:“商庭洲的事?”

关颂青摇摇头,作冥思苦想状。

沉默片刻,他突然想了起来,惊讶道:“明庭,你不觉得你这妹妹跟你妈长得挺像?”

“是么?”

明庭回头看着空荡荡的走廊。

因为清楚明丽并未怀过孕,所以他从不觉得舒遥会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是这商庭洲和关颂青都觉得舒遥长得像明丽,那这事儿倒是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当天下午明庭就和关颂青一起回了舒遥以前的家。

直觉告诉明庭,商庭洲不会放弃调查舒遥。

可当三人回到黄杨路的筒子楼时,依旧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暗红色的防盗门虚掩着,门缝里透着室内狼藉的一隙,舒遥两步跑上前打开门,室内凌乱不堪,衣服书本扔了一地,所有储物柜的柜门都开着,显然是被人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通。

舒遥进了门直奔卧室,越过一地凌乱直奔床头。

这架老式雕花木床是房东老大爷亲手打造的,床头的木雕花纹稍用力一按,会从侧边弹出一个暗格,这本是老大爷专门藏私房钱的秘密基地,如今暗格里放着舒遥的户口本、身份证、还有舒明远为她存下的教育基金和一块无事牌。

那块无事牌舒明远戴了许多年,后来不慎遗失过一次,费了些功夫找回来后,他便将无事牌放进了暗格里保存。

舒遥见东西一样没少,暗自松了口气。

她回来这里唯一想找的就是这块无事牌。

“卧......”

跟着进门的关颂青忍不住口吐芬芳,被明庭一个眼神制止。

他将那个“槽”字咽了回去,改了口问舒遥:“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舒遥将无事牌戴好,看了明庭一眼说:“应该是我大伯母......她收走了很多东西。”

她扫了眼床上和地上。

还有那只垂耳兔,也不见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三两步走出了卧室。

明庭看那暗格设计得很有意思,好奇走上前看了一眼,却见暗格内似乎垫了叠纸,他抽出展开,上头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离婚诉讼委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