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fix you

明庭一直知道舒明远将女儿养得精细,也知道舒遥从小身体就不好,但当张医生将舒遥的体检报告放他面前时,他还是感觉惊讶。

麸质过敏,花生、芒果、草莓严重过敏,尘螨过敏,蛋白和乳糖不耐受导致免疫功能低下,既不能受凉,又耐不了热,肠胃脆弱,生冷辛辣一概不能沾,还有先天性心律失常,不能剧烈运动等等......

他看完只想说:“她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张医生尴尬一笑:“早产宝宝难免会有这样的问题。”

明庭放下报告看张医生,“你给她看几年病了?”

“五年。”

“五年?”

舒明远入职明玺也就六年。

但明丽竟然愿意将自己的私人医生介绍给舒明远的女儿?

明庭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舒遥一觉睡到了中午。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高,独自一人呆在新环境里总感觉不安,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有无数场景在闪现,直到天快亮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明庭有没有在家,虽说明庭让她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但她现在还没有找到“归属感”。

梅姨已经按照张医生的嘱咐给她准备好了营养餐,她一下楼就对上几位保姆阿姨关切的眼光。

这个家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很冷清,突然多出来一个漂亮水灵的小姑娘,家里几位阿姨都格外热情。

但舒遥显然是紧张的,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关注,也怕生。

她站在楼梯口,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裙子,声音怯怯的,问:“哥哥......不在家么?”

梅姨微笑着回答:“少爷一早有事出门了,晚上才会回家,舒小姐有什么事叫我就好。”

她迟缓点点头,跟在梅姨身后进了餐厅。

从昨天开始,家里几位阿姨都刻意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做什么事都要先问过她,得到她的回应后才会继续。

亲眼所见明庭的用心,舒遥对他的感激又多了很多。

明庭不在家,她也没有闲逛的心思,午餐结束她便捧着本书坐在窗边沙发看了起来。

只有让文字占满所有思绪,她才没有余力关注悲伤。

一本地理杂志翻了三分之二,别墅大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她以为明庭回了家,扔下杂志急匆匆就往门口跑。

日向西沉,梧桐树影纤长,别墅大门自动打开,一辆黑色汽车出现在舒遥视野,她下了台阶往前跑,却见车内下来一位身着黑衬衫的中年男子。

她猛地顿住脚步。

商庭洲看到舒遥的那瞬间,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画面,他想不起来具体的人和事,却独独记得那双眼睛。

因为她那双眼简直和明丽一模一样!

舒遥眼见车上下来的不是明庭,又怕是哥哥的客人,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愣愣站在原地。

她的心跳很快,明明是盛夏时节,她却莫名感觉背后发凉。

她强装着镇定,想要转身喊梅姨,可她脚步才刚挪动一步,单薄的肩膀就被一只大手用力一掰,商庭洲一把抓住了她手臂。

“你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在这里?!”

舒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特别是在被人抓着手臂的情况下。

她额间的汗密密渗出,微风一过,吹起满身的鸡皮疙瘩。

“说话!”

商庭洲的脸突然逼近,舒遥瞬间腿软摔倒在地。

“商先生。”

梅姨听见响动追出门来,一看两人这番架势,赶紧跑上前。

“商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

梅姨想要伸手扶起舒遥,商庭洲却抓着舒遥胳膊用力一扯,厉声质问梅姨:“她是谁?!”

商庭洲这些年一直端着“斯文儒雅”的架子,偏一看见舒遥就暴露本性,一双狭长的眼凶光外露,恨不能将舒遥看出个窟窿来。

舒遥被商庭洲吓得瘫软在地,梅姨伸手,商庭洲也没有想要放开她的意思。

梅姨知道舒遥害怕,正欲开口解释,一个嚣张的声音骤然响起。

“放开她!”

舒遥颤抖着呢喃一声“哥哥”,商庭洲听得清清楚楚。

他回头,看到单手拎着西装站在门口的少年。

斜阳初照,光影斑驳,那双紧锁的眉头蕴结着烦躁,晦暗不明的眼色也莫名让人生寒。

明庭大步上前,将手中西装扔给梅姨,俯身拎起舒遥另一只手臂。

梅姨知道大事不妙赶紧避开,舒遥被两人各扯一只手,虽无法动弹,身体却极力偏向明庭。

“放手。”

商庭洲咬了咬牙,松了手。

重获自由的舒遥立刻站起身躲到明庭身后,双手紧紧抱着他手臂不肯松开。

“你来做什么?”

面对儿子的质问,商庭洲拧紧了眉,他视线朝舒遥偏移,明庭也跟着平移一步将舒遥严严实实挡住。

商庭洲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问:“她是谁?为什么叫你哥?”

明庭单手抄兜,忍不住嗤笑一声:“我比她大,她不叫我哥难道叫你哥?”

“你......!”

商庭洲一噎,火气顺着胸腔上了头,紧追着问:“她跟明丽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被你接回家?!十二年前明丽突然出国修养半年是不是跟她有关系?!”

明庭觉得好笑。

“怎么?怀疑明丽有私生女?”

夕阳太晃眼,明庭蹙着眉笑:“究竟你是明丽老公还是我是明丽老公?她怀没怀孕生没生孩子你问我?”

听见明庭这话,商庭洲的火一下子蹿了起来,指着明庭鼻子就骂:“明丽是你妈!我是你爸!这是你该对父母说的话吗?明家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吗?!”

“可不是?”

明庭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养不教父之过,别人都骂我是有妈生没爹养的东西,确实缺管少教。”

“你!”

商庭洲气得瞪眼,指着明庭的指尖不停抖,“你!你简直大逆不道!”

突然爆发的争吵让舒遥心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甚至听不懂当前的对话,她只觉得害怕。

紧贴的身体让明庭清楚感受到舒遥的颤抖,他收了语气,不耐烦看向商庭洲:“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滚。”

商庭洲做了这么多年赘婿,里里外外拼命求的不过是一个尊重,偏偏他越想要什么,就越没有什么。

“逆子!你妈要是听见这话能给你活活气死!”

明庭抬手挡了挡晃眼的光,不耐烦道:“你少在我妈面前晃两圈儿她就能多活两年。”

“混账东西!”

商庭洲抬手就要挥巴掌,疾风拂过,又在靠近明庭前猛然停住。

十七岁的明庭已经是187的身高,看似清瘦的躯体却拥有绝对强势的力量,商庭洲反被明庭攥紧手臂,丝毫动弹不得。

“谁给你的胆子动手?”

明庭当然知道怎么戳商庭洲的心窝子才最痛。

仰人鼻息的人一辈子都在思考如何挺直了腰杆做人,偏那身居高位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摧毁他半生的努力。

一句“谁给你的胆子”就能让商庭洲破防。

说,说不过,打,那更是不可能。

商庭洲费了不小的劲儿才从明庭手中挣脱,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你会后悔的。”

当下的情景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必要,商庭洲盯住明庭身后的身影,扔下一句怒骂愤愤转身,快步走出了别墅。

想要了解真相,他也有他自己的办法。

直到商庭洲的车消失在视野,明庭才转了身。

身后的垂耳兔还紧紧拽着他手臂,手心的汗早已将他衬衫浸湿,一垂眸,舒遥正可怜巴巴望着他。

“你又哭什么?”

明庭讨厌她总是哭哭啼啼,但舒遥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抱住他。

明庭刚想问她要不要叫张医生,舒遥却突然开口叫他说:“哥哥......你......你不可以这么......说......自己。”

舒遥哭得一抽一抽的,一句话断得零零碎碎。

大概明白舒遥的意思,明庭又忍不住笑。

“先顾好你自己。”

舒遥仰起潮湿的眼,犹豫着,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哥哥,可不可以抱抱我?”

舒遥的神色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记得舒明远跟他提过,舒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是一种病理性的恐惧,药物的作用有限,只能熬。

这一熬,就是这么些年。

嗯......还真是个难杀的。

他强行捋平了眉头,俯身将舒遥抱了起来。

及时的拥抱像洪流中漂来的浮木,舒遥抱紧了就不肯撒手。

她贴在明庭颈窝,熟悉的香气与拥抱的温度就是她的强力镇定剂,那种近乎溺亡的恐惧也逐渐从她身体抽离。

上楼的时候,舒遥觉得自己很像明庭身上的挂件,像那只垂耳兔。

她以前总喜欢将那只垂耳兔抱上抱下,连吃饭睡觉也不肯撒手,她觉得哥哥抱她,应该就像她抱那只垂耳兔。

但那只垂耳兔现在还好么?

她很小声问:“哥哥,你能带我去找垂耳兔么?”

明庭正在开门的手一顿,心跳有瞬间的失序。

“垂耳兔?”

舒遥小小声解释:“哥哥送我的那只,还在黄杨路的房子里。”

明庭暗自松了口气,开了卧室门径直走到沙发坐下。

舒遥很自然靠在他肩膀,依旧是四肢无力软趴趴的模样。

明庭行动不便,却碍于她的病症和脆弱的心无法表露什么,索性什么都不做了,放松了身体往后靠。

舒遥贴在明庭颈窝可以清楚听见他的心跳,许是抱着她走了一路,她听见杂乱无序的节奏,好一会儿才缓下来。

她又想起门口那场争吵。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骂哥哥“有妈生没爹养”,这么难听的字眼,怎么可以安在哥哥身上?

“他们都是坏人。”她兀自呢喃。

“你说什么?”

明庭没听清。

舒遥的思绪还停留在商庭洲想要动手打明庭的场景,她没顺着明庭的话说,反而问他:“哥哥,为什么他们都要打你?仗势欺人么?”

明庭被她这话逗笑了。

“仗谁的势?”

他展开双臂仰头靠在沙发,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问:“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是我有问题?”

“不可能!”

舒遥回答得斩钉截铁,甚至直起腰来看着明庭眼睛,一字一句说:“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他们有问题!”

看舒遥一脸认真,明庭收拢双臂,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看着她。

好一会儿,他才问:“你想试试仗势欺人么?”

“嗯?”

舒遥没太明白明庭的意思。

她还期待着明庭下一句,却只听他说:“没什么。”

未成年道德教育任重而道远,不可随意入歧途,仗势欺人什么的,还是别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