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瑶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个老板当得太友善了，在员工面前可以说是毫无威信，是个人都敢给她甩脸色，发泄不满。
出事以后军心涣散，她稍微暴露一点雄心壮志，大家就都不想跟着她干了。
钟瑶郁闷坏了。
扪心自问，她从来没有亏待过这些跟她一起打天下的伙伴，还时常给那些幕后工作者加补贴。
可是事到临头，几乎没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私人时间跟她一起力挽狂澜。
连严甄也不例外，一到点就和男友过二人世界去了。
在直播间平均在线人数只有两百人的情况下，她把直播时间加长了两个小时。
加的这两个小时，她几乎是独立直播的。
说得口干舌燥，连给她递水的人都没有，因为大家都希望她早点下播，他们好早点下班回家。
跟以往的业绩相比，现在的GMV就是洒洒水，没人为了这点小钱奉陪。
就在她口干舌燥哑得说不出话的时候，梁纭硕不请自来，来她公司楼下接她，还带给她一盒润喉糖。
钟瑶坐在他车上，刚含了一颗糖，没一会儿就哭了出来。
糖块差点卡进她的气管里。
她咳得肺都快要炸了似的，干呕了一下，伤心地对他倾诉。
“当初我入这行的时候，就是想做最好的衣服。用最好的布料，做最时髦的款式，做工一流，包装一流，让我的顾客在全行业都在偷工减料的大环境下，见识见识什么是品质。可是我这个愿望，在一批又一批人说完在借此牟取暴利的时候，被现实击碎了。大多数人要的都不是最好的，他们要的是过得去的，差不多也就够了，所以他们去买了低一等的山寨，还要说我圈钱。我不知道我顶着这些压力和谩骂，是在坚持什么。”
“跟着我打拼的这些人呢，也不能说他们不努力，我需要的时候他们都在场，可都是因为我的要求。他们每天上班不是为了他们的梦想，也不是为了我的梦想，他们只是随便找个打发时间的地方混一口饭，装作非常支持我的样子，挣着一份足够他们养家糊口的工钱。”
“我做这家公司，没有一天把自己当过老板。我带着他们一起迟到早退，团建我请他们去附近最好的日料店聚餐，每次直播完利润摊一摊。我以为我能感化他们，能带给他们一份归属感。可是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大难临头他们各自飞，我看到有些人已经把下家找好了。”
钟瑶说到这里吸吸鼻子，叹了口气：“哎，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吧。”
“如果事情从头到尾都如我们想象的那样，一点波折都没有，你活二十岁和活一百岁有什么两样呢？”
梁纭硕不紧不慢地劝她：“我今天去看你直播了，即便是没有额外的流量推送，你直播间里还是有两百多个人，这不说明你的坚持是有意义的吗？”
钟瑶不好意思地破涕为笑，给自己打鸡血：“可能是我太矫情了，做生意有起有落很正常，相信我一定突破难关，重振旗鼓，谢谢你的润喉糖了。”
梁纭硕：“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钟瑶“哦”了一声：“那你继续说吧。”
她好心提醒，“刚才说到了坚持有意义。”
“不，是说到了今天看了你的直播。”梁纭硕纠正。
他后面不是还说了那些鸡汤？
莫非后面的鸡汤都是题外话？
梁纭硕开口证实了她的猜测：“你在直播的时候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你第一眼或许不喜欢它，但是后来越看越喜欢，第一次机会没有珍惜，第二次机会就不要再错过了。你现在犹犹豫豫地等第三次，可谁知道有没有第三次，说不定第二次的时候就，没有了，你永远都买不到它了，有钱也不行。我觉得说的很对。”
钟瑶想说这些都是营销必备的逼单话术，怎么到他这个老干部嘴里就显得像哲理一样了？
这应该不止是他第二次告白了，钟瑶有些羞赧，患得患失地说：“可是你不是第一眼没有喜欢上而已啊，你是第二眼第三眼甚至是第一百眼的都没喜欢上，是后来品味变了才看顺了眼。也就是说你的眼光是在变化，那你怎么能保证以后的以后眼光不会再变呢？说不定再多看几眼就没那么喜欢了。”
钟瑶搬出自己做服装这行的经验，头头是道地说：“我真的见过太多苦苦求着我补单，等我补了单又毅然决然地退货的。只能说人都是善变的，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在某一刻说的话永远不会变卦，要不然也不会有夜长梦多这一说了。”
她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忧虑，“我很担心你是一时兴起，只是害怕过了这村没这店才把我握在掌心里当备选，遇到了更好的就会无情抛弃。别说那些买我衣服的人了，就连我自己都有好多压箱底的衣服，基本上没穿过。我不想自己变成这样的衣服，还没被人好好穿过，就被遗忘在角落里。”
梁纭硕今天又休假，揪着自己身上穿的T恤的领口扯了扯：“这件T我已经穿好多年了，它卖正价的时候我没入手，直到清仓断码，只剩合我尺寸的一件才买回家，但是为时不晚。”
钟瑶听着听着笑了起来：“没必要为了讨好我编这种故事吧。好，就当是真的，但是你真的不是因为清仓价格才买它的吗？平时我就一直跟顾客反复强调，真心喜欢再买，不要因为便宜一两百，优惠力度太诱人去买，就算偶然发现它的美了，也有一半退货的可能，会给彼此造成不便。”
说到这里她委屈地努努嘴，“好端端的你提清仓甩卖干什么？真把我当衣服啊。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瞬间让我觉得自己贬值了？”
梁纭硕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转机又被他造没了，一时百口莫辩：“没在它正价的时候买它不是因为正价多贵，而是因为那时候确实不怎么喜欢。虽然我提到了清仓，但重点不在于清仓，而在于第二次遇见，这样能理解吗？”
简直越描越黑。
钟瑶希望他就此打住，他的直男发言只会让她窒息。
她咬了咬牙说：“行了，不要再强调你当初没看上了。你就当我这款衣服适合你的码数已经卖完了，不要强迫自己买不合身的码数了，即便是你喜欢这个款式，买回去也只能供着，那何必要买呢？等以后你买到相似的款式，就不会再觉得遗憾了。”
梁纭硕懊恼道：“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钟瑶，你听我说——”
钟瑶强势打断他：“你不用觉得对不起，因为我很感谢你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听我叨逼叨，说这些没卵用的屁话，还耐心地当我的树洞开导我并且任我发泄情绪，所以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我自己打车就好，老坐你的车我会上瘾的，以后你不给我当司机我会不习惯。”
她说完就跑了。
说得太快以至于梁纭硕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而他认为，听到最后一句就够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梁纭硕的车就出现在了钟瑶家楼下。
钟瑶见到他跟见了鬼一样，生怕他缠着她接着玩“借物喻人”的游戏。
明人不说暗话，她跟他约好：“咱们别整得跟活在几百年前似的，有什么事挑明了说吧，别动不动使用暗喻的修辞手法。”
“好。”梁纭硕答应得好好的，下一秒就不按套路出牌，“我想和你谈个恋爱。”
钟瑶果断拒绝：“不可以。”
梁纭硕：“可你已经收下了信物。”
钟瑶一脸震惊地问：“什么信……什么时候时候的事？”
她咬了咬舌头才没中他的套。
那两个字可真烫嘴。
梁纭硕脸不红心不跳，吐出三个字：“保温桶。”
钟瑶：“……”
她就知道。
贪小便宜准吃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