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瑶他们在沙漠落脚的第二天就放弃了露营,在绿洲边找了家条件不错的民宿。
只不过店家借着沙漠星河景观这个噱头漫天要价,房费被抬到了两千九一间夜。
值是不值这么多钱,成本了不起也就比建在城市里高一点资源的运输费。
但是各行各业都规避不了“全靠同行衬托”的定律。
出来旅游,就没有不被宰的,宰多宰少而已。
他们的手机终于有了信号。
绿洲附近有许多其他生物出没的痕迹,钟瑶他们来的路上还看到了一条惧怕人类的野狗,还有成群的羚羊。
夜晚他们在庭院里点上篝火驱逐狼群。
严甄穿着她男朋友的冲锋衣缩在她男朋友怀里,给她的父母打电话,兴奋地说着这两天新奇的见闻:“今天我们骑了骆驼,还给它喂了那种全是刺的树枝。还真是人吃辣椒图个爽,骆驼吃它图个扎哈哈。”
严甄妈妈的声音和方慧敏的声音一样温婉,和蔼地嘱咐他们:“你们跑那么远啊,注意点安全,一定要平安回来。”
“知道了,妈妈。”
严甄的这声“妈妈”叫得清脆甜美,和平时大大咧咧叨逼叨的样子截然不同,俨然是一个被庇护家人得很好的小女孩。
钟瑶看着眼前温馨美好的画面也想家了。
但是她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76个未接来电,是真的没勇气给苏丽珍回过去。
一个叛逆期来晚的乖乖女,逆反起来是一般人想象不出的恐怖。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在父母不在场的情况下旅行过,这是第一次,一搞就搞了个大的,不但跨了省,还直接去了有旅行经验的人都不敢轻易尝试的地区。
美其名曰拍摄取景,实际上她心里也清楚,就是来寻求刺激探险的。
报备完她也不管苏丽珍同不同意就跑了,权当是通知。
这种情况下,一连上线指定挨骂,不联系又会让苏丽珍牵肠挂肚,她也不想再背上不孝的骂名,只好发朋友圈报平安。
正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收到了梁纭硕的一条短信:【阿姨已经不生气了,叫你给她回个电话。】
钟瑶盯着这条信息看了足足一分钟,酝酿再酝酿,才怀着忐忑的心情给苏丽珍拨了过去。
没想到苏丽珍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哭了,哑着嗓子说:“我也不是不让你去,好歹让我看看去之前做了多少准备才放心。你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一点野外生存经验都没有,万一遇到危险,回不来了怎么办?”
看得出苏丽珍是真的被吓坏了,六神无主地说:“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怎么都没想明白当年那个没人照顾都能那么乖巧的孩子,现在为什么会这么不听话,还是纭硕点醒了我。”
接下去的话苏丽珍是嗫嚅着说的。
“你小的时候我没有给你买过一样玩具,没有让你学过一样才艺,没有给你报过一个辅导班,还有那些不良习气,我从来没手把手地给你纠正过来。我根本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你也早已经习惯没有我管的日子了。我没有管过你,所以才会觉得你听话,现在想管,你却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
钟瑶也想哭,抹了抹眼睛里快要掉出来的泪水,哽咽道:“对不起妈妈,我没有长成你想要的小孩。从小成绩不好,也不会任何才艺,除了继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没有一点可以拿出来称道的地方。别人家的小孩都是父母的骄傲,而我只能吃一吃青春饭。可我,可我也想通过现在的努力,给自己一个光明的未来。”
从有记忆起到现在,她一直是比较独立的。
那时候苏丽珍和钟敬伟几乎是在外地,偶尔在本地,也都回来得很晚。
方慧敏路过看见就会叫她:“瑶瑶,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啊,来阿姨家里吃饭吧。”
她会奶声奶气地说:“谢谢方阿姨,妈妈说晚上给我带鸡腿吃,去阿姨家吃了饭,就吃不下鸡腿啦。”
然后那天苏丽珍什么都没有带回来,只能匆匆给她下碗面条填肚子。
她大失所望,忍不住问:“妈妈,你和爸爸还要忙多久啊。”
苏丽珍没有用童话故事包装,诚实地对她说道:“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钱是怎么都挣不够的。”
后来她长大了,读大学的时候没有拿过家里一分钱,做的工作也不是很辛苦的活。
她第一份零工是去高档酒店的餐厅端盘子。
不需要远远将盘子从厨房端到桌上,服务员会推着一辆小车把菜品推到桌边,她只需要把小车上的菜移到桌上就好了。
酒店包吃包路费,还额外给她两百块钱。
一开始是她去找活干,干得多了,人家就慢慢地找过来了。
有的是让她去当礼仪小姐,有的是让她去当模特。
她的出场费开始按上千元一天结算,开始有专车接送,开始在她的工作餐里出现海鲜。
这个世界对漂亮的女孩非常友好,以至于她从来不觉得钱是难挣的。
但钱真的是怎么挣都挣不够的,有了十万目标就变成了挣一百万,有了一百万目标就变成了挣一千万。
她变得和苏丽珍一样,恨不得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到赚钱这件事上,把事业当做头等大事,从而把亲近的人当成了负担。
她们彼此都心怀愧疚,却又如同宿命般重蹈覆辙。
而这天夜里,她们母女俩同样因为愧疚,握手言和。
钟瑶还没从情绪里走出来,就赶紧去跟梁纭硕道歉与道谢。
她在电话里非常诚恳地说:“谢谢你,要不是你从中调解,我们母女俩之间的隔阂也不会破除得这么快。我也为前几天和前些年的鲁莽冲动对你道歉,我们冰释前嫌吧。也许我当初真的不该选在愚人节对你告白的。他们都说在这天告白可以壮胆,可是如果我连光明正大喜欢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能算真正的喜欢呢?”
梁纭硕默了默,忽然轻笑:“我怎么觉得你在内涵我?”
在她出走之前,他已经打过一回直球了,所以钟瑶现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进退自如地洒脱道:“真可惜呀,我们没有在对的时间在一起。现在我的时间已经完全被我的生意占据了,我满脑子只想赚钱不想恋爱,如果我的妈妈能够理解我,就不再需要挡箭牌了。怎么样,有没有后悔帮了我?”
钟瑶嬉笑着调侃,满以为自己的揶揄能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化解尴尬,谁知梁纭硕温柔而坚定地说:“钟瑶我永远不会因为帮你解决了困难而后悔。”
钟瑶以为自己不会动心,可闻言心跳还是空了一拍。
她坐在大漠上,抬头看着头顶浩瀚的星河与皎洁的圆月,迟疑地说:“梁纭硕,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知道对于没谱的事儿,我不会给出任何承诺。”
“我不需要承诺。”梁纭硕对她说。
钟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着半空中高悬的月亮说:“今天的月亮好圆啊,为什么不是中秋月亮也这么圆啊?”
她这个问题问得很无厘头,就像问“钟瑶为什么要叫钟瑶”一样。
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从多个角度解释,却未必有标准答案的。
梁纭硕耐心问她:“你是要我现在和你一起看月亮吗?”
钟瑶:“不是。”
梁纭硕又问:“那是想一起过中秋吗?”
“不是。”钟瑶不想让他像这样无限猜下去,坦白了自己的心思,“我问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想过要到答案,说的这句话,也就是一句话而已。你不用为了和我沟通,像这样一味迎合我。”
梁纭硕沉吟片刻,含情脉脉地说:“是我想和你看月亮,是我想和你过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