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一时间,钟瑶的网约车订单被司机接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梁纭硕的车。
钟瑶上车后先给网约车司机打了个电话,跟对方说很抱歉,用不上他的车了。
等她挂掉电话,梁纭硕在旁边说:“你取消订单他那边会收到提示的,用不着再打个电话过去。”
钟瑶就说:“这么晚了他还愿意接这么偏远的单,不是好心人,就是特别缺钱的人。人家在我不知道怎么回家的时候接了我的单,而我呢,临时取消订单就像跟人约好了见面,又突然说有事去不了,当然要跟人家——”
梁纭硕没让她说完,冷冰冰地提醒:“安全带。”
钟瑶气呼呼地拉过安全带扣上,转过头面向他质问:“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啊?你知不知道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打断很没有礼貌。”
梁纭硕熟练地换档,倒车调头,云淡风轻地问:“他在你不知道怎么回家的时候接了你的单,那你现在怎么在我车上?”
他部门团建的局一结束就赶了过来,在楼下喂了几个小时蚊子,结果她一来就在心疼别的男人?
慷他以慨这点真的和从前一模一样,一点没变。
相似的场景唤起了一连串不愉快的回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骨节根根分明,分布在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钟瑶却没发现异样,理不直气也壮:“我是为了成全你的责任心,你都说要对我负责了对吧,我跟别人走了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刚才梁纭硕这么说的时候她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是类似的话从她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变得这么暧/昧了……
一股滚烫的热气窜上来,从脖子根传到耳尖。
人是燥热的,心是浮躁的,夏夜是温柔旖旎的。
钟瑶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欲盖弥彰道:“你冷气开的几档,调低一点吧,好热。”
梁纭硕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没有拆台,把空调调低了一档,用修长的手指在车载导航的显示屏上戳了几下,输入了目的地。
钟瑶见了惊讶:“就昨天晚上叔叔把我送回去了一趟,你就记住我住哪了?”
梁纭硕余怒未消,无法掩饰地散发出来:“也就你别人把你运哪你就去哪,从来不关心目的地是什么地方。”
钟瑶不禁啧了一声。
确实是她缺心眼了一点,但是他能不能不阴阳怪气。
钟瑶不高兴地说:“梁纭硕,我招你惹你了,又不是我叫你来接我的,你要是不想来可以不来,我也可以现在就下车,至于一来就摆脸色吗?”
于是梁纭硕就不说话了。
钟瑶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
他怕她走夜路危险好心来接她,她用“你做出牺牲都是你自愿的,关我什么事”的腔调说出来,多少是有些不识好歹。
别人不跟他搭话,梁纭硕是从来不会主动开启话题的,好在钟瑶是个社牛,总是能游刃有余地hold住任何场面,气氛稍一凝固她就开口问他:“既然回都回来了,今年的同学会你会参加吗?”
说来也奇怪,像同学会这种大型炫耀集会,混出头的人都很乐意出席,有的人甚至会因过分期待而兴奋得睡不着。
梁纭硕当初保送T大,学校拉横幅庆祝,如今也是一毕业就进了国家机关,虽说没有挣大钱,但社会地位极高,前途无可限量。
按理说算他们这届同学里混得相当不错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异地难回来的缘故,这些年来不管是什么阶段的同学会,他都没有参加过一场。
不是一群人孤立他,而是他孤立了一群人。
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都有说他不合群的,钟瑶倒是觉得他很有遗世独立的风骨。
可他现在转移阵地了,至少得重新在老家这边攒点人脉和根基吧。
还不见人吗?
果然,今年梁纭硕依然没有要参加的意向,果断说:“不去。”
钟瑶有一说一,诚心劝道:“可是在中国的人情社会,没有人脉就等于没有资源,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大家互帮互助,各取所需,不是能爬得更高更快吗?”
梁纭硕看出来了:“你每年都去?”
“对啊。”钟瑶点头如啄米,“我每次都要穿着我们家的衣服去带货,给我们店打广告,效果特别好。”
梁纭硕问:“你今天身上穿的也是你们家衣服?”
钟瑶还以为他要夸自己,连忙激动地凑上去:“怎么样,好看吧?”
没想到梁纭硕就给了她两个字:“一般。”
她人是长得能令人一眼惊艳,身段曲线也标致到穿什么都好看,但衣服真的丑到一言难尽。
黑白丝线层层叠叠,沿中轴对称,像一对翅,两朵钻石花绣在胸前,像一双眼。
穿在身上一眼扫过去活像一只大扑棱蛾子,而且一旦有了这种联想,就再也抹不掉这个印象了。
一般?
衣服做出来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钟瑶可以容忍别人说自己普通,但是不能容忍别人说自己的作品落于窠臼,闻言正儿八经和他掰扯:“你摸摸这个面料的质感,这能叫一般?这种裙子就是要做得朴素一点穿起来才大气,做得花里胡哨,看起来就不高级了。而且我跟你说,在服装行业里光看版型不看面料就是耍流氓。我身上这件做的可是黑标系列的,放商场里,没有一两千拿不下来。市面上外观差不多的,天猫淘宝你可以搜到一大堆,但是它的价值还抵不过我们工人的成本,做工肯定是天差地别。我的商品对得起它的价格,绝对童叟无欺。”
梁纭硕敷衍地“嗯”了一声又归于沉默。
大概静默一分钟,钟瑶受不了车厢里完全寂静无声的气氛了,没话也要找话:“你车看起来开得挺熟练啊,驾照拿了挺久了吧。”
梁纭硕无语:“高考后我们同一时间报的驾校,虽然不是同一家,但在驾考中心遇到过。”
尴尬……
算了,她放弃沟通了。
这么多年过去,钟瑶还是没改掉一上车就犯困的毛病,而且现在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当她把嘴闭上,困意随即袭来。
不能睡,在别人的副驾上睡觉真的很不礼貌啊。
不知道梁纭硕怎么注意到她的,贴心地说:“困了就睡吧。”
钟瑶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没精打采地说:“可以吗?”
“可以,到了我叫你。”梁纭硕说。
钟瑶听到他答应,一秒入睡。
梁纭硕看了眼她那边对着她吹的扇叶,不动声色地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
钟瑶终究是睡到自然醒的,而且醒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口水。
她连忙把口水擦掉,正襟危坐,看向驾驶座上的梁纭硕。
梁纭硕垂着头,肃着脸在打字,手机屏幕的光投射到他的脸上泛着白,但是一点也不恐怖。
钟瑶暗想: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鬼呢?
按理说她挺直身子的动静这么大,他应该注意到她醒了,可他仍然在专注地处理工作上的事务。
半晌,梁纭硕终于停了手上动作,对她说:“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上楼了,你自己上去吧。”
她也没想让他送上楼……
钟瑶忍不住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单位吗?”
梁纭硕没回答。
好吧,不方便说她就不问了。
钟瑶打开门,下车的时候一个没站稳把脚崴了一下。
梁纭硕马上跟着下车,绕到她这边看了眼她的脚,以及地下车库划的非常平整的黄线,心平气和地问道:“伤到骨头了吗?”
钟瑶还以为他会嫌她笨的,见他这么关心自己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扶着车顶笑了一下:“没事,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所以四肢有点不协调,我还是清醒一点再上楼吧。”
梁纭硕想了想说:“我还是把你送到家门口吧。”
钟瑶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吧。”
梁纭硕说话间已经关上了两边车门,把钥匙和手机揣进兜里,搀扶着她说:“走吧。”
钟瑶被他握住了手腕,虽说隔着一层薄纱,他手心的温度还是一丝不差地传了过来。
她像被拎住后脖颈的猫一样,有一瞬僵硬,窘迫地说:“你不用扶我,这样搞得我跟老弱病残似的。”
梁纭硕这一路上到一秒钟以前都一直板着脸,此刻终于笑了笑,跟她知会了一声:“走了。”
太晚了钟瑶是不可能请他进去喝茶了,试探着说:“明天如果直播结束得早,我们还是一起看个电影吧。”
原本梁纭硕都背对着她了,闻言转身看着她说:“再说。”
哪怕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举止也是礼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