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陈纵6

这一季热度远高过前几季,除去“嘉宾颜值讨喜”的功劳,更多是托周正歧张雅骢CP粉的福。一夜上了六七条热搜,多半都带着“周正歧”“张雅骢”“甜”这三个关键词。

零星有人摸到她微博,私信留言警告:“姐姐人美心善,麻烦离我家那两只远一点!”

但大部分观众们对陈纵这个不速之客也还算温柔。也许有人在别处骂她——陈纵随手搜了一下,只条头条文章拉踩女嘉宾气质——重点关注了她和张雅骢。具体说什么她忘了,只记得两句点睛之笔:陈纵“应酬气”很重,不像张雅骢,有吃穿不愁的“贵气”。

陈纵把这话抄在了小本本上,决定下次要写网友拉踩女明星,就这么照着写。

虽说节目比往年几季火,倒也没有破圈迹象。

不够,远远不够。说实话,陈纵有些失望。

爸爸听说陈纵要上节目,一早叫了院里相熟的叔叔阿姨关注着。但他显然自己都没有好好收看节目,打视频进来,只问,“你们兄妹两上在同个节目上碰面了,私底下有见过吗?”

陈纵答爸爸,“见过。”

陈自强又问,“你周姨王叔都一集一集看了,还关注了节目微博。听说小陈是后头替上来的,他是因为看到你在所以来的?”

陈纵道,“我哪里知道?”

“你没问他?”

“他想说的自然会说。”

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绕不过那个问题,“他爸晓得他上节目吧?”

“他名气那么大,总要被抓着做些文章。”

陈自强哦了一声,“你周阿姨说,节目里几个小伙子都还不错。”

陈纵笑道,“能上这节目的,个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赢在起跑线,所以才能年纪轻轻就比同龄人光鲜。”除了她,她没有任何身份背景,是个草莽。

陈自强道,“你周姨说,可要抓住机会。院里那批小孩,就差你的酒没吃上了。看看别人白小婷,每天骑电动车带两个女儿去跳中国舞。”

周姨声音远远传来,“别带上我,我可没这么说。”

陈纵道,“我上头不还有个子夜,哪里轮到催我?”

陈自强说,“没法与他比。”

这话叫周姨不欢喜:“还不是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哪儿就不同?大作家生的小孩儿,就比我们的多长根指头?”

陈纵笑了,“周阿姨,这属于是六指儿,畸胎。”

“陈金生生个畸胎,还不正常?”陈自强上了年纪,脾气益发古怪,对老情敌更是没半点好话:“那封建余孽,从建国初开始娶老婆,娶了几十年,三房太太没生出半个囫囵儿子,只要是个男娃儿,不是憨憨,就是瘫痪。就像老王生物课上讲的,多半有什么Y染色体基因缺陷。五十九流年行大运,得了个陈子夜,还不好好惜福,给他造的。” (注:憨憨,方言,指智力低下疾病。)

周姨:“子夜生得是真好,从小又乖,又聪明。”

陈自强夸夸其词,“要是是我儿子,那小子岂止今天这个造化?”

周姨:“我记得你那一年托关系,找了两个在市里旅居的很出名的台湾老师,每个周末送他去昆城学画学字,那几个老师怎么说来着?说一般人读一流文章,写二流小说。他小小年纪,读二流文章,也有一流感悟,聪明得像个妖怪。”

“那几个老师原话是这个样子讲的,”陈自强吊书袋,“‘多智近妖’。私底下还跟我说,“‘怪不得陈金生不高兴。皇帝当久了,自然喜欢好控制的。’”

“一家子都有病。”

……

陈纵挂断电话,拒绝收看周姨与爸爸倾情演绎的《伤仲永》。

翻看了一阵手机——没有子夜的消息。

周正歧闹别扭,恋综群失去了仅有的话痨,难得沉寂了一个礼拜。

主动找上门的只有工作消息,除去老板催稿,黄总编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在Q|Q群里输出:“一,我不需要你们的世界观;二、不要强加你们自己的意识给角色;三、不需要文学性的东西。否则我们三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审美,三个大纲之间互不相认,等于白费功夫。”

陈纵闲得没事,在黄总编每一则微信消息下头都回复一个青蛙点赞表情包。

另一个编剧小叶私戳陈纵:“姐,你不跟她在群里吵架,我都不习惯了。”

陈纵回复曰:“这不节目播出,我涨了点粉嘛。人怕出名猪怕壮,她把握我一手黑料,为了我的偶像包袱,现在她是大爷,我是孙子。[溜了溜了.jpg]”

小叶:[牛啤.jpg]

但私底下,她逆鳞照长不误。阴奉阳违使她快乐。

着手改剧本的这本十五年前流行的仙侠霸总小言《重生之拯救我的仙尊老公》,虽古早了些,但有些闲笔灵气十足,让神仙也鲜活,难怪十几年过去仍旧有人惦记。岂料黄总编宝刀一挥,将这些细节腰斩了个精光,美其名曰,“去去水份。”

陈纵不是书粉也能气个半死的程度。她权力不大,手握四分之一份剧本,不动声色将那些使人念念不忘的小细节增补了回来。

其中有一个段落她觉得很有意思:万古至尊的上神陨落之前,被彼时还是个小仙娥的女主偶然撞见,瞧见他“衣裳脏了”。

天人临终前有五种征兆:头上花萎,衣裳垢秽,腋下生汗,身体污臭,不乐本座。

——这是来自《法句譬严经》里讲述的天人大五衰。

小说只有不到二十万字篇幅,故作者不多渲染,只写“他衣裳脏了”。但剧本有置景,需要在一个分段里写出这个场景的氛围,以及这个景里必须有的道具。然后,人物出场。

故,陈纵在这个场景里添置了白萼花与“钟﹑磬之声”。随仙尊走过,鲜花渐次凋落,乐声、天光渐微渐远。小仙娥懵懂凝望,为这画面添置一道声音,“尊上,您衣裳怎么脏了?”

如此种种,陈纵昼夜不分,至截稿日前勉强写完规定的部分。和小叶私底下互相对了对,彼此觉得没问题,一齐邮件发给黄总编,并留了个心眼,抄送了老板一份。

免不了一通腾讯Q|Q商业互吹。

陈纵:“写完我的part还沾沾自喜呢,还是你厉害,服气。北电高材生带飞我。”

小叶:“哪里,南加大巨巨您太谦虚,不要玩捧杀那套。我不过循规蹈矩,还得求老黄替我要署名权呢。”

陈纵:“呵呵,还巨巨呢,一个北电的,一个USC的,被一个买了五百块微信编剧大师课入行的玩弄于股掌之中。”

小叶:[哭哭.jpg]

躺到床上正好八点。陈纵给早黑屏不知多少天的手机充上电,躺床上,电视调到《即刻恋爱》频道,听了个开场曲就睡到昏天黑地。

那梦特别美特暧昧,梦里她化身小仙娥,和万古尊者来了场三世轮回、情|欲纠缠的情仇爱恨之旅。其中让她记忆最深刻,在梦里也反复蹈入的同一个场景,依旧是她和原作者搭上脑电波的那一个——

仙人陨灭前,从浴池中赤足走出。满室鲜花枯萎,声光音乐渐隐,仙人一步留下一个足印,浴水黏身,额发生汗,面容渐渐模糊。以前每一世,小仙娥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征兆意味着什么。直至最后一次,小仙娥凝望他面容,凝望沾了污垢的脸与衣裳,忽然轻轻出声安慰:“别怕。”

话一出口,她将自己惊醒。

天已放亮,时间指向下午。

陈纵回忆了一下那个梦,揉揉脑袋,心想,我可真是敬业。

翻身去寻手机,刚开机解锁,震动模式的手机立刻像上紧了发条的电动小马达,震得她手心发麻。

微信和微博都信息爆炸了,图标显示均为“99+”。

拇指徘徊片刻,点开微博,点击消息框,陈纵立刻就被满屏私信消息吸引。

她点开最顶上一条:“不得不说你生对斗鸡眼,眼光倒真毒。可着热度高那对蹭,准备引流出道了?”

网友二言简意赅,颇具威严:“搞雌竞?”

网友三属于劝诫派:“这么多镜头盯着呢,还是不要那么心机哈。”

……

举例子一般举三个就够了。陈纵擅长归纳,对自己目前的网络形象已有大致的了解,她也就不再过目。

她浅浅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昨晚播出那一集都作了些什么“妖”:

应该是七个人分组约会,三人组划船游湖,四人组则去水族馆。周正歧和张雅骢因为得票多,首先占领了两个游湖坑位。游湖的第三个坑,是我们的大美女钟颖。

而作为女四的陈纵,拥有一票踢掉一名女嘉宾的绝对优选权。而后,在张雅骢再三恳请陈纵不要踢她的前提下,陈纵毫不犹豫的踢掉了张雅骢。

后来复盘时,钟颖讲,张雅骢听说自己不能和周正歧游湖,躲起来偷偷哭了好久。

许瑞说,周正歧听说这个结果,讲了句:“我有点不想去了。”

这两段必然被收录进了正片。

游湖时,周正歧自然兴致不高,但还算绅士。钟颖起初喜欢周正歧只是因为她喜欢话多有趣的人,并不爱看人摆臭脸。一天下来,发现厚脸皮陈纵比臭脸子周正歧有意思多了,这恋爱谁爱谈谁谈,老娘不伺候,干脆只和陈纵聊天。

游湖那一整天,陈纵忙到不可开交,不止要应付钟颖的话痨,还要照顾周正歧的情绪,有事没事和他尬聊一两句。

“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不干什么,在家宅着。”

“宅着干什么,打游戏?”

“做饭,看书,看电影。”

“我也是哎。你喜欢看什么小说?”

“当代小说,通俗一些的。”

“最喜欢哪位作家?”

“陈子夜。”

“好巧,我也是。”陈纵接话。

周正歧难得眼前一亮,问,“你喜欢陈老师哪一本?”

“下一本。”

周正歧笑了一声。

陈子夜搁笔多年了,不喜欢别人催更。这么讲,非书粉所为。但张雅骢不一样,她很直接说自己喜欢《借月》多一些,和周正歧一样。

再之后,游湖结束的当晚,每个人都要透露自己年龄职业。陈纵这个二十七岁硕士在读,碰上张雅骢这个二十六岁即将thesis defence(毕业答辩)的准博士,约等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败得可以说是难看。

>>>节目回忆部分到此结束,以下是现在时

想到这里,厚脸皮的陈纵,棒打鸳鸯的陈纵,忽然也失去了独自收看节目的勇气。

好在微博粉丝倒是涨了些,一万三,远远赶不上百万级的主页浏览量。

哪里像隔壁【正声雅音】超话,直逼两万粉。陈纵手贱点了进去,看见置顶第一条博文就是:“集美们不要去隔壁给那女的刷流量了,要刷去给骢骢刷啊!”

那女的,骢骢。网友偏心可见一斑。

陈纵收回给【正声雅音】贡献浏览量的手,轻轻哼了一声。

她闲着没事,刷了刷钟颖微博。

连她这儿评论区也有沦陷的趋势——不少网友都叫钟大美人不要带陈纵玩,钟颖都没理会。

参加节目的十个人里,除了还没登场那三位,仍数钟颖这位百万博主粉丝最多。第二梯队是周正歧和Arya,Chris比这两人差一点,将将三万。Amber身为舞剧演员,本身自带粉丝,这会儿差不多也有三万粉。

热度到陈纵这儿就断层了。

网友说得也没错,她就是谁流量多往哪儿蹭。

至于这个节目真正的流量密码……

陈纵轻车熟路点进子夜微博。

他没火前,有时会在微博里分享一些山水花鸟画,活像个老学究。但笔法像是在复健,技艺比巅峰时生疏不少,他自己也知道多了做不到,所以常常附带一两行自嘲,也算平常心。

后来粉丝多了些,涌进来考古,不吝彩虹屁。

他失掉一个自娱自乐的清净地,渐渐也就不发了。

近一年来都不太用社交账号,十条博文,多半是公事。最新一条是节目组的@,他用网页端转发评论了一条 “万分荣幸” ,仅此而已。

此人评论区被迷妹攻陷,有些没眼看。他本人估计也不太看得下去,所以基本没有回复。

今天的评论区则和陈纵这个坏女人有关,陈纵随意择了一两条以展示画风:

“老公不要识人不清!”

“知道你平易近人,下次不许说别的女人好话了,我生气不好哄!”

很明显他为她讲了不少好话。

陈纵脸上渐有笑意。想找陈子夜单人cut没找到,却看到两条关于他的热搜。

第一条关键词:陈子夜新书《想好再告诉你们》。

头条视频从陈纵和周正歧游湖聊天开始播放。陈纵说完“我喜欢他下一本”,画面别有用心放大了周正歧作为铁粉略显嘲弄的微表情。随后跟上的,是一天前张雅骢使周正歧惊喜的那句,“我最喜欢《借月》。”

画面立刻切到明星演播厅。

子夜一本正经道:“这话也没错,我的确常常觉得我下本书可以传世。”

众人都笑了。

整个演播厅明目张胆催更:“所以子夜要不要借节目宣传一下新书?请问书名叫什么,让我们也期待一下?”

子夜仔细想了想,“等我想好再告诉你们。”

第二条关键词:陈子夜二十八岁无所事事。

素人们寝室夜谈,开始公布年龄。

在张雅骢公布完自己,“多伦多大学环境工程第四年博士生,马上进入第五年,将在今年十二月二十六岁生日当天进行论文答辩,已经收到美国马里兰州某大学研究所博后邀请函。”

请看VCR,张雅骢手捧书本,行走在UT校园。

素人嘉宾、弹幕及演播室整个都沸腾了。惊呼:这是恋综有史以来最高学历。

而就在这种沸腾的气氛里,陈纵平静的宣布了自己二十七岁的年纪,南加大电影导演系硕士在读的身份,以及目前休学回国,在某剧组跟随师傅进行编剧工作。

请看VCR:陈纵委托老板,借了间公司办公室;买了两杯咖啡,烦请黄总编和小叶帮她进行了一段长答十秒、拿腔拿调的摆拍。

直男许瑞非常不合时宜的嘀咕了一句,二十七岁,硕士在读……

兼之Chris很好奇地问了陈纵,现在在做什么类型的剧本?

陈纵放弃描述,仙侠小言。

本来对陈纵有点好感的Chirs顷刻眼里都没有光了。

弹幕一脉的嘲讽,“过两年毕业,以这个岁数回国发展的话,拿什么跟应届生比,何况还是导演圈最难发展的女导演,年龄职业都不占优,除非爱惨了,在座男的很难会选她吧……”

这时画面切回演播厅,子夜开口,“她应该和我很像。我二十一岁从哲学系毕业,回香港重念中文系本科,期间几度休学,同龄人人人快我几程。二十八岁拿到港市大学聘书,不知为何要走这条路,也一度十分迷茫。”

他想了想,随口说道,“有人胎死腹中,有人乐知天命。有人二十而亡,有人老来顿悟。人各有其路,故各有其时,根本不必慌张。”

视频结束。

陈纵盯着黑屏,发了阵呆。

尔后关掉微博,打开短信界面,沉思了一阵,在一星期前那条“哥,我想你了”后头恬不知耻地加注沉默成本:

[今天你来深市录节目吗,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陈纵并不期待来自他的回应,心态如同领免费彩票,图的就是个“万一呢”?又顺手给自己点了个外卖,钟颖的电话就这么适时打了进来。

美人语气小心地问候:“陈纵,你还好吗?”

陈纵两手正开牛油果,仿佛没听清:“啊?”

“没有不开心吧?”

“没有不开心啊。”

“你一直没回消息,大家伙都有点担心你——不开心说出来没关系,最怕说没事那种。”

陈纵仔细想了想,“嗯,被人骂,好像是有点伤心……不如今晚你请我吃饭?”

钟颖语塞,“几个营销组小号在阿歧Arya超话带头磕CP,话题度算是彻底炒起来了。反正迄今为止,我是没见过这种CP热度,往后CP粉不知多疯。你且嘴硬,我看你能贫多久。”

陈纵委屈,“我今天还点进他们超话,第一条就在骂我。”

“才第三集,就骂到我微博下头来了,你什么体质。”

“流量女王体质。”

“有那个大病……晚上吃什么?”

“肉多的。”

“和我单独吃,还是吃周哥做的?他一礼拜没吭声了,趁机让你俩见一面,把话说开?”

“行,”陈纵笑,“我要大鱼大肉。”

……

深市太潮,水土又不养她,在家窝了一个礼拜,只觉得脖子以下都要报废。约了推拿师父,坐上滴滴车就开始点奶茶。陈纵觉得自己简直是时间管理上的天才,基本做到和外卖齐头并进,运气好时,比如今天,能将外卖小哥截胡在大楼门口。

手机滴滴震动了两下。陈子夜的回信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和外卖送达提醒一起出现。

陈纵垂头,点开。

看见来自子夜的回复:[有空,你在哪。]

陈纵发去推拿店地址截图,面无表情喝饮料,轻轻哼起歌。

推拿店开在居民楼里,地段好,租金高,里头有几层都租给了商户。客流量大,两台设计给住宅的电梯显然不够使,繁忙如早高峰地铁。

排队等电梯的人潮,人手拎着街边小吃,顶着一张张社畜的疲惫的面容。

陈纵走在队伍最后,只手给钟颖发信息,明目张胆爽约:晚上有重要的人要见。

钟颖没回,子夜消息又进来一条。

[堵车,约一小时后到。]

[正好,我约了一个钟的经络推拿,可能要等我几分钟。]

[好。]

又一台电梯到了,陈纵收起手机,被人潮推抵着前进,脸上忽然绽开笑容。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想到子夜待会儿可能会挤电梯的画面,就觉得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信我,这是个特惊心动魄又特美好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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