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默了一瞬,李今纾看着男子涨红的面颊,行动间带着明显的不适,她抬起手朝着周淮伸过去。
周淮下意识想要躲避,他如今的状态很不好,她再做出这等亲近的举动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李今纾,是他的妻主,他不该也不能拒绝她,他们合该是最亲近的人,所以他抑制下异样的感觉,任由她略显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的脸侧。
他抬眸望过去,手掌在身侧握紧,眼眸轻颤,浓重压抑下的视线总是带着眷恋与祈求。
那只带动他万千思绪的手却并未停留,朝着他眉眼额角走去,仿佛置身烈焰之中的人渴望冰水,如今的他亦是如此。
他松开了手,朝着那双手触碰,李今纾却在他即将碰到的刹那收回了手。
她的声音中带着些急切,朝着外面喊道:“青木,找大夫来。”
为何要找大夫?
周淮的手落在自己的额角,恍然。
原来他发热了。
李今纾没想到他不过回门一趟,稍淋了些雨便生病了,拖着病体来见她,那异样涨红的脸色任谁看了都能察觉到不对,他竟似毫无所觉。
躺在温暖的床榻间,喝了苦的穿心的汤药,周淮便开始觉得发冷了,一层层厚重的被子盖着,他看向床边带着些蕴怒之色的女子,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衣摆。
修长白皙的指头在衣摆上极为显眼,李今纾毫不留情的把衣摆抽走,没好气道:“养好病再来见我。”
周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
李今纾回头,看着窝在被子里可怜兮兮的男子,难得垂眸沉静道:“莫为不值得的人伤神,你既入我李家,便有我为你撑腰,今后……无人可欺你。”
所谓优思伤身,周淮的身子也没到淋点雨就病的程度,更多的便是他今日心神起伏,在周家经历的一切还是让他伤怀了,病魔侵体这才会发起热来。
门户外的光亮落在她的身上,周淮只见她惊绝的面庞仿若仙人,一如往昔。
他轻轻点头,嘴里是苦涩的药味,心里却好似被什么给充满了,鼻子酸酸的,在李今纾走后他一整个埋进了被子里。
从始至终,便是他算计的这桩婚事,不仅是因为她曾帮扶过他,更多的是因为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一辈子位于人下,不甘心被人肆无忌惮的嘲笑,更不甘心做什么贤惠懂事的夫郎。
所以他看上了李今纾,这个十里八村的风光人物秀才娘子,她样貌好,家境富裕,难得的是能够体谅男子的不易,哪怕她伤了腿,也是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高攀不上的。
所以他打听、布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李家人眼中最合适她的夫郎。
他也成功了,如愿的嫁给了她。
在李家,少有人管束,人也闲了下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做自己,做想做的事情,而他的妻主虽然伤了腿,但那张脸总是赏心悦目,以至于他每次靠近都错不开眼。
他本就是怀揣着算计之心的接近,所以不论李家如何待他,他都不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不过是生了个小病,发了些热,便是在家里也不过是多吃些饭歇两天,他自己都未发现,她却先一步察觉,为他请大夫,盯着他喝药,甚至敏感的察觉到他神伤为何,一如今日站在他身前为他挡下流言蜚语。
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击溃他的盾牌,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
平静的日子过得极快,周淮病着,没个人看着总是不妥,钱氏便叫了人牙子来,想着买几个能伺候人的小子,李家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灶房,贺阳一边处理着食材,一边神思不属的思索着,严厨子拍了他脑袋一下,张口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只想有什么用?”
贺阳眼看着府里最近人潮涌动,待正夫买了新人进府,到时候他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他灶上的功夫一般,只嘴上伶俐,若不能跟着主子,这辈子就白瞎了。
这般想着,他猛地站起身,朝着严厨子跪下磕了个头,这几年在灶房,多亏严厨子关照他,说是他半个师傅都没错,他不是不知恩的,这个头既是感谢过往关照,也是感谢他话中提点。
严厨子摆了摆手扭过头去。
灶房人少,他们二人日日朝夕相处,他早已把贺阳看作自家晚辈,也正是因此,他不会阻拦他上进的脚步,但人非草木,眼看着他要走,也是免不了伤怀。
贺阳起身,这次看着外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人往高处走,他定是要往上爬的。
钱氏刚见过人牙子带来的几个丫头小子,如今大姑娘取了夫,周淮又病了,是该添两个人伺候着。
二郎君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也要添两个人早早预备着。
外头洒扫的小子更是不能少了。
如今家中人多,他还想再找个年纪轻些的车夫,待遇到合适的马匹再置办个马车来用。
前前后后都是事,钱氏忙的不可开交。
贺阳到了观雨堂也不敢胡乱走动,只管一下子跪在了院子里,伏地不语,任谁来叫他都不曾张口。
家中管事的是钱氏,唯有他同意了他才能跟着少夫郎。
钱氏得了消息,隔着窗子看着外面跪着的贺阳,不消多时身旁元宝便回来禀明了来龙去脉。
贺阳在外头跪了两个时辰,天色都沉了下来,他膝盖疼的厉害,却自始至终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片阴影,贺阳微合的眼睛瞬间张大,他听到上方正夫的声音,抬起头来。
“你有何事定要见我?”纵然已经知道他的目的,但钱氏还是亲口问道。
元宝搬来椅子让钱氏坐下,贺阳就跪在他的身前。
“求夫人成全,奴想去伺候少夫郎。”
周淮病了,钱氏又大张旗鼓的买人,人人都知是为了什么,少不了有做粗活的小子动了心思,但敢求到他面前的,贺阳还是第一个。
“你想去伺候少夫郎?”
贺阳此人他记得,当初为大姑娘选伺候的人,一男一女便是青木与贺阳,贺阳模样好,话多伶俐,性子却不够稳重,当个暖床的倒是尚可,刚好大姑娘也到了年岁。
然而大姑娘并无此意,选了青木后贺阳便被安排到了灶上。
主子身边需要的是能踏实办事的人,所以大姑娘不要他后,他便已没了出路。
如今,他再次求上门来,钱氏凌厉的目光扫过,似是要把人看透。
“是,奴可以当少夫郎的手脚耳喉,前些时候少夫郎在灶房为大姑娘准备饭食,与奴极有默契,如今少夫郎病了,奴日夜忧心,只想到跟前伺候,请正夫成全。”
他眸光清正,没有半分杂念,钱氏对这些事情自然知之甚详,如今听了这话,倒是动了心思。
周淮不能说话,若是有人能看懂他的意思,为他口舌,倒是方便不少。
“我虽有意成全你,不过你到底在灶上几年,手脚粗鄙,若是派去主子身边,只怕少夫郎觉得我李家慢怠他,你且去吧,若能得他同意,我自放你跟着少夫郎。”
“多谢正夫,多谢正夫!”
贺阳脸上呈现惊喜之色,快速在地上磕头道谢,欢喜的快要疯了,他顾不得腿上疼痛,爬起来便朝着青竹院跑去。
周淮尚且病着,贺阳到了院中便止住了脸上的笑容,看着院中静悄悄的模样,他想了想,又回到了灶房。
烧鸡烤鹅在眼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周淮舔了舔嘴唇,不错眼的看着。
病了这几日,日日清粥小菜,他只觉得身子都虚了,他想要吃肉,想要补充体力,但灶房听了李今纾的吩咐不能给他油腻的饭食。
他知道她这是好心,可苦了他的肚子。
“少夫郎,你快吃,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没人动过。”贺阳殷勤的在旁伺候着,脸上都是殷切,恨不能把东西喂到他的嘴里。
周淮眨了眨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贺阳却不再开口,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他,不时把烧鸡往他嘴边递。
“少夫郎,咱们可是一同吃过饭的交情,我还能害你不成,你真不吃啊?”
贺阳把烧鸡在他眼前晃了一圈,周淮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口水,眼看着他就要把烧鸡拿走,周淮不争气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您慢些吃,放心,以后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我贺阳保管给您弄来。”贺阳脸上的笑意更深,直把肉捧在他面前。
周淮到底还是没有抵抗住诱惑,几日未曾吃饱的他,总算是大快朵颐。
贺阳适时递上热茶,吃饱喝足后周淮觉得自己的身子快速的分解了能量,一点点强健了体魄,连带着体内残存的病气都消散干净了。
他神清气爽的从床上下来,在屋子里好生伸展了一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然而不等他好好感受一下这畅意的感觉,就见贺阳忽得在他面前跪了个扎实。
“少夫郎,让我跟着你吧!”
“贺阳愿为少夫郎做牛做马,穿衣叠被,伺候起居,随叫随到,求少夫郎收下我!”
周淮一下子怔在原地,他缓缓回头,看着贺阳虔诚的跪在地上以示忠心,一双眼睛都是热切激动。
“?”
周淮不知道他怎么想到找自己来投诚,但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并不需要有他人来伺候。
别的不说,一个大男人,又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他一个曾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正常男人,怎么能够忍受另外一个男人伺候起居,这也太奇怪了吧!
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就拒绝了他。
微微摇头,态度坚决。
贺阳脸上的激动褪去,怎么也没想到周淮会拒绝他,一时间两人一站一跪,大眼瞪小眼。
他想不明白,他们好歹也是有些交情的,让他来伺候难道不比不知根底的人强吗?
他的声音幽幽,并未就此起身,反而道:“少夫郎,你刚刚吃了我的烧鸡还有烤鹅。”
周淮:“……”
作者有话要说:周淮(吃人嘴短版):小伙子我看你很有前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