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光芒隔着窗户照进屋内,影影绰绰落在塌上。
周淮从睡梦中醒来,抬起手臂遮挡光线,身子的不适已尽数消退,他的手落在腰腹轻按了一下。
忽得,他扭头看向一旁,只见原本空旷的书桌前一人正襟危坐,手上拿着书本视线却落在窗外。
不知过去多久,她放下书本,迎着男子视线饶有趣味道:“可怪我?”
李今纾的声音带着几分奚落与嘲讽,眼睛却一眨不眨的落在他的脸上,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难堪憋闷亦或是委屈。
然而都没有。
她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周淮坐起身,浑然不觉自己只穿着里衣有什么不妥,李书也无意提醒,只是视线有意无意在他的膝盖扫过。
他就像毫无所觉似的,晃了晃发昏的脑袋,这才摇了摇头。
李今纾定睛看了他很久也没从他脸上看出半分不满,倏然,她呼了口气看向窗外,语气中带着几分落寞,“今日天色不错。”
周淮摸了摸饿的发疼的肚子,实在没有什么心情欣赏初生的太阳,他起身,走到桌子旁拿起水壶便往嘴里灌水。
一连喝了半壶水,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忽略李今纾怔愣的神情,他的视线落在桌面上写了字的纸张上。
和离书!
“李家不是你的归宿......”
李今纾看的分明,他虽然看着温和淡然,但他的骨子里有无限的能量,不管在哪里他都能生活的很好。
对于未来,他是有期待的,只希望经此一遭,他能看得分明。他这样的人不该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蹉跎,她想放他自由。
然而话未说完,周淮抢过张纸二话不说便揉成一团,头被摇的像个拨浪鼓。
男子眸光微颤,紧张又坚定的摇头,目光中的恳切溢于言表,晨起的松弛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就像是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摇着尾巴恳求主人能够心软。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抓她的衣袖,被李今纾抬手躲过,她本意是想与他说个清楚,拿了和离书,便可随时去官府得自由之身。
也算做昨日未曾帮他出头的补偿,但他似乎并不领情。
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做出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李今纾思索了一瞬,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
直接看着李今纾离开的背影,周淮方才松了口气,神情变幻,瞬间恢复淡然平静的模样。
片刻后他又凝眸思索,暂且不论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既然已经嫁到了李家,便是赖,他也得赖在这儿。
纸张落得一地狼藉,他蹲下身子收拾,一边收拾一边摁着饥饿的肚子琢磨,昨日跪了半晌,回来也没饭吃,今儿他把李今纾又得罪了一遍,该不会还没饭吃吧?
这般想着,收拾完屋里,换了套整洁的衣裳他便朝着厨房的位置走去。
家中不富裕,他出嫁统共也没带多少嫁妆,衣裳也就三件半旧不新的,穿上看着和家里的小工似的。
摸到了厨房,也没人把他当回事,看着这生面孔心里琢磨着这是什么人。
李家厨房统共两个人,一个厨子,一个小工,如今天色还早,饭菜还没完全出锅,李今纾闻着饭菜的香味,眼睛都亮了。
乡下人们做饭常用蒸煮烤,李家也不例外,煮鸡蛋,小米粥,槐花蒸菜,还有烤兔子,炖鸭子,看起来很好的保留了食物的原汁原味,闻着还有些淡淡的腥气。
饿了一天一夜的周淮走到做好的食物旁边轻嗅,嘴唇抿了抿,垂涎欲滴。
“喂,干什么的,离远点,这是主子们的朝食,别给弄脏了。”
周淮眨了眨眼,看着灶膛边烧着火的小工,贺阳今年十六,是几年前买回来的小工,在厨房帮厨,跟着学些手艺。
他看周淮面生,穿的也不是什么好料子,只当这人是新买来的下人,随口提醒道。
周淮看着这饭菜的分量,琢磨着应该是有他的份的吧?
看他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贺阳怕他偷吃,起身走了过来。
“想什么呢,咱得先把主子们的饭食准备好了才能做咱们的,诺,你饿的话先吃个窝头吧。”
贺阳看着他面容白净样貌出众,思索了一下问道:“我叫贺阳,你叫什么,你是正夫新买来给新夫郎的下人吗?”
周淮看着递过来的黄□□头,看着像是玉米面做的,他也不嫌弃,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粗粮的味道称不上好,里面不知混合的什么,吃起来很是费劲,他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
再抬头看了看贺阳的衣裳,好像……确实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已经是他平日里出门穿的最好的衣裳了,上面一个补丁都没有。
看他不说话,贺阳看了他两眼,确定他不会偷吃,这才回过头去继续烧火。
口中却还喋喋不休道:“也不知道正夫看上你们什么了,一个个的都能跟着主子,想当初我可是在众人之中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脱颖而出,这才成为唯二选进府中的小工,可惜啊,也不知道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就你这嘴巴一张不带停歇的,要是让你去主子身边,那不得被你吵死?”上面做着饭的老厨子指头敲在他的脑袋上,毫不留情的拆穿,“赶紧干活。”
一旁周淮抿嘴一笑,径直朝着一旁洗好的菜走去。
啃了一小半干巴的窝头被他放在一边,他看着地上滚在角落的小堆变蛋,眼前顿时一亮。
变蛋剥壳洗净切成瓣状,与黄瓜一起加盐,生抽,姜丝,花椒油,醋,香油拌匀,最后再放些荆芥。
做完这些,周淮看了看一旁筐子里的鸡蛋,拿了几颗打在碗里,再放入面粉加水搅拌成糊状,加些葱花韭菜点缀混合到一块,好看极了。
另起灶台生火,周淮动作利落,待那边两人注意到他时便已经晚了。
只见面糊下锅发出呲啦冒油声,火烧了起来。
他竟是开始动起锅灶了!
看两人看过去,周淮不仅没有被抓包的害怕,反而淡定的走到他们旁边,拿起了锅铲。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人,灶房是他们的地方,这人竟一声不吭动起了食材,那可都是主子们的食物,又是油,又是蛋,金贵得很!
“哎呀呀,你这是做什么呀,严叔朝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你咋又动起火了?”
贺阳丢了手里的柴火,跑到这边来质问。
这处灶台是以前专门给大小姐做点心用的小灶,如今先前的点心师傅走了,这处灶台已经很久不用了。
周淮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而是把锅里已经烙好的饼子盛出来,鸡蛋与葱花的香味瞬间从碗里飘出,贺阳咽了口口水,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咕咕”声。
为了掩饰尴尬贺阳脸一板,就想教训教训这个新来的,“喂,我说你……”
鸡蛋饼被递到了眼前,香喷喷金灿灿的一看就很好吃。香味离得更近了,霸道的占据了他整个鼻腔,他声音忽然哑在了喉咙里,“你这是干嘛?”
在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人们是很难去研究吃食的多样性的,乡下做饭常用蒸煮,用油来炒制的做法是极少的,像周淮这般烙饼的就更少见了。
完全不同的做法,味道却格外诱人,不同于肉类的香,这是碳水与油的香气,却让饿着肚子的人难以抗拒。
周淮看他不接,随手把鸡蛋饼放在黄瓜变蛋旁边,拿了筷子朝他示意了一下,便撒手不管,继续去烙饼子去了。
这鸡蛋饼不大,却是极为开胃,若是蘸上蒜汁,更是辛香好吃。
贺阳的心中做了极大的较量,闻着这传入鼻间的香味欲哭无泪,最后还是觉得不能就这样被贿赂了。
他抹了把脸,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了自己的行为,看着一旁忙活的男子,张口便道:
“你别想糊弄事,还真是啥你都敢动啊,你知道这白面多金贵,鸡蛋多金贵吗你就敢吃?
“还有这黄蛋,这可是严叔从家里拿回来的,说是家里亲戚给带的特产,还不知道要怎么吃呢,你倒好,一下子都给拌了,这能好吃吗?”
周淮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指着的正是那已经被他凉调的变蛋。
他方才还以为这都是家里的,他茫然的看向严厨子,连忙放下锅铲朝着严师傅躬身致歉。
严厨子若有所思的了他一眼,似有所觉般上前,“近日未曾听闻有新买的下人,唯有新夫郎昨日入门,听说口不能言,莫非……”
周淮抿了抿嘴,点了头。
贺阳与严厨子对视一眼,显然没想到这新夫郎入门不说伺候着妻主,也该在屋里待着才是,怎的一大早跑来了灶房?
两人连忙行礼告罪。
“你,你是新夫郎啊?”贺阳目瞪口呆,心里嘀咕,哪里会有新夫郎第二日穿的这般便往灶房钻的……
周淮扶了严厨子一把,想了想,取出几枚铜钱递过去,未曾告知便私自用了人家的东西,自然该付钱。
“嗐!亲戚从山里带出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夫郎能用上是我们的福气,哪里还需要什么银钱。就是我那亲戚走的匆忙,我也从未见过这物,还不知该如何吃才对。”
周淮执意把铜板塞过去,然后回身把调好的菜端到严厨子面前,示意他尝尝。
一旁又连忙把锅里的饼子翻面盛出。
这一连忙活了一早上,严厨子本也是饿的,平日里总要等主子们用完饭后才轮得上他们吃,如今这现成的饭菜端到了眼前,还是新夫郎让吃的,严厨子也意动了。
变蛋的奇异味道在口中流转,醋酸很好的中和了变蛋的腻味,变得轻滑爽口,黄瓜与之搭配在一起,更显脆甜。
严厨子眼睛顿时亮了。
“夫郎好手艺啊!”
——
一早等了许久,灶房才把饭菜送上,青木皱眉表示不满,急忙提了进屋,到了屋里把饭菜摆上桌。
刚要开口请姑娘用饭,目光落在送来的饭菜上,却是忍不住又蹙起了眉。
“主子,用些饭吧?”
不管怎么说,厨房上送来的,应该都是能入口的,哪怕看着很奇怪,到这时也不能再撤下去了。
李今纾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抬手关了窗,掩下了日头光亮,屋内顿时沉寂了下来。
与青木不同,她的心思从来都不在这些饭菜上,所以只是照旧食不知味的把饭菜送入口中。
不同于以往或是清淡无味菜食或是腥气的肉类,爽口又怪异的味道让她下意识想要把东西吐出来,却不料这东西滑得紧,一下子便进了肚。
李今纾:“!”
“主子!“青木吓了一跳,还以为有毒,连忙上前。
李今纾惊骇的目光落在那盘黄黄绿绿的黄瓜变蛋上,示意青木无事,这才发现,今儿的菜式大不相同。
往日里常见的菜色少了几道,添上了这道怪异的菜和一盘鸡蛋饼,除此之外还有一碗鸡蛋茶。
她迟疑着尝试了一下鸡蛋饼的味道,方一入口便是眼前一亮,没有一点鸡蛋的腥气,葱花与饼完美的结合到一起煎的饼皮黄灿灿的,香味扑鼻。
好吃。
她的视线落到那碗看起来浓稠简单的鸡蛋茶上,尝试喝了一口。
“……”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