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植物只适合基因改造过的人食用,所以季星海只是带秦遇走了一圈,并没有真的去品尝。
“还好还好,我还能继续吃炸猪排、蒜蓉虾、蛤蜊煎、臭豆腐……”这些都是普通人类能吃,而已经变异的蓝血人不能吃的。想到自己能享受美食,而这个世界的人类还苦兮兮挣扎在饥饿边缘,季星海就特别庆幸自己已经离开了。
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执念。
吃多了有毒的黑暗食物,所以想吃点好的,很好理解吧?
秦遇默默记下,这段时间他也没有放松强化厨艺,但任何路都学无止境,他还可以把食材制作得更好吃。
看着精心烹饪的食物被喜欢的人美美地吃下,并且每一个表情动作都写着‘好吃,惊喜’,秦遇就觉得自己也品尝到了比记忆中更美味的滋味。
因此,在走过一遍曾经开发食物的路,并且围观了本地人一边干呕一边吞咽的痛苦之后,两人就找了一个风景宜人的地方,然后抓了一些自由生长的海鲜,又逮了一只野生的赶海鸭,开始海边烧烤。
秦遇搭好了烧烤台,开始处理各种材料。
美食车亮了两下灯,它展开一侧展板,又变出两个座位,还放起背景音乐。
季星海也不光看着,他将铁丝网架在炭火上,然后放上开了盖的牡蛎,等里面肥厚的牡蛎肉冒出汁水,他就浇上秘制蒜蓉酱。香气一冒出来,里面的汁水也咕咚咕咚地冒泡,他就迫不及待拿起一枚,连汁带肉吃下。
“这才是生活!”
吃着那些黑暗食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各种美味的烤海鲜,还有秦遇秘制炖海鸭,无数盘子摆在美食车的展板上,两个人坐在一排,手里都拿着冰镇的啤酒,啤酒的白色泡沫破裂了,带出微苦的清凉的香气。
“干杯!”
他们的杯子撞在一起,琥珀色的酒水摇曳,宝石切割工艺的水晶酒杯倒映着夜幕下的沙滩、大海和燃起的篝火,海浪声里,世界有种说不出的美好。
“八世之旅就要结束了。”明明没有醉,季星海却像醉了,“没想到一下就走完了,之前怎么就觉得那么难熬呢?”怎么死都死不了,太痛苦了。
“无
望的日子总是特别漫长。”秦遇举着酒杯,他想起自己在饥饿学院的时候,看不到希望,更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时间就会变得异常慢。
“我对它们唯一的感激就是给了我足够恶劣的环境,磨练了意志和能力,我才有能力回去帮助我的家乡,除此之外,我不感激任何东西。”
“换成其他任何人都走不到最后。”秦遇的眼睛转向大海,季星海身上最强大的地方不在于他的吞噬能力或者学习能力,而在于他拥有极为饱满珍贵的爱,所以他目标明确,坚定不移。
季星海吃一口串儿喝一口冰啤,又辣又凉,特别刺激,心里头的郁气也随着气泡上升破裂。
之前艾维亚的巫将他送到过去的时候他还在想:都是走过的路,就算还有一些遗憾和不甘,对目前的自己也没有影响。
但现在才知道,有些暗伤不戳破好不了。
“这里的事不要告诉爸爸妈妈,”他单方面和秦遇碰杯,“就这么说定了。”
季父季母都是普通人,不知道具体情况的时候只有一个模糊概念,但一旦清楚季星海曾经的故事,反而增加许多心事。
那些日子不只是他在煎熬,他的父母更是每时每刻处在痛苦和自责中:他们总觉得是自己哪里没做好,孩子才会昏迷不醒的。
秦遇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点点头。其实季星海不说他也不会将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没必要再添波折。
而且他们两个都习惯了自己背负所有,突然要把过去说出去,就好像突然示弱。秦遇也只对季星海说起过变成异常生物的事,他主动将自己的脆弱之处放在季星海手心里,为换取他的信任,同时也因为他知道了季星海的过去,这是等价交换。
两人喝了半宿,或许是放下心事,季星海酒意上头,逮着秦遇喊‘哥哥’,并有许多贴着耳朵讲都臊人的‘混账话’。明明也不是夹子音,正正经经青年温润的嗓子,却让秦遇这个变成异常生物也没季星海放得开的正经人听得耳朵发烫,爬起来去洗餐盘。
季星海就在那放肆大笑,所有的不痛快都被这些笑声冲刷走了。
后来秦遇又重新准备了夜宵和烫黄酒,两人喝了一夜,篝火都烧完了。
海的尽头
亮起一条白线,而后白线染上橙光,天空也被晕染成橙黄色,一轮金色的太阳从海平线跳出来,跃到天空。
季星海披着薄绒毯子靠着美食车,金色柔和了他的眉眼。
他的目光凝固在远处的太阳上,而旁边的秦遇看着他。海边日出妆点了他的世界,而他妆点了别人的梦。
“再见,大海,再见,这个世界,我要回家啦!”
季星海朝着空旷的大海呐喊,他的声音回荡在海边上,又被一波波浪潮盖过,他哈哈大笑,坐在沙地上,又低声说了声:“这次我真的要回家了。”
甭管什么东西都tm别想阻止他,休想!
来时没有什么预兆,走的时候两人倒是感觉到了时空的波动,下一秒他们就回到了艾维亚的巫居住的地方,那用石板搭建的简易之所。
其他人莫名惊颤,在他们的视角看,巫只是点了一下季星海的眉心,季星海的气息就变了。原本是一层迷瘴,看似平和,其实暗潮涌动,但现在那层迷瘴被破了,露出有些尖锐的气势。
其实这才是正确的,能在饥饿学院走到最后的男人,怎么可能如表面的这样平和无争。他无争,只是别人没有碰触他想要争的东西。
别人若是碰了,他只漏出一点气势,就让人惧怕到站不起来。
但好在他似乎只是没控制好,倒不是对谁有意见,所以四周的人还是站得稳稳当当的。
“取颜彩来。”巫没有开口,却发出了声音,她异色的眸子似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
艾维亚的女战士并未迟疑,她很快递上有着三种色彩的颜料。它们看起来和蓝星的矿物颜料没什么区别,只是阳光流过,表面发出细碎的钻石一样的光泽。
巫用手指抹了一点红,季星海似有所觉,他睁着眼睛看着那根手指上沾染的红色颜料抹在眉心。
蓝星的人有些惊讶,他们看着季星海,见他没有抵触和反对,也就按下自己的想法——出门在外,以季星海的决定为先,这是一开始就定下的。
接着巫为他涂抹上蓝色和白色。
艾维亚的女战士有些惊讶,因为她们脸上最多涂两种颜色,大多数只有一种。这是身份,更是实力。
而整个艾维亚能涂
上这三种特殊颜料的,只有巫。
只有一种颜色的时候季星海还没什么感觉,但三种颜色都涂在脸上,三种不同的能量就在他身上游走和冲撞。
最开始带着清凉的红色遇到其他颜色就炸开灼烧,不只是皮肤,就连他的肌肉都在灼烧。而蓝色是另一种滋味,是微风变成的飓风,他每一块骨头都感觉到了这种强大的撕裂拉扯感。
最后是白色,原本让人宁静的力量,却变成彻骨的寒冷,一面是灼烧,一面是冰冻,并且不断撕扯。
季星海指尖颤动,又稳下来,那足以让人蜷缩起来无法呼吸的痛感似乎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只是这时有液体从他眼中流下,他有些茫然地转头看秦遇。
“星海。”秦遇未见过这样的季星海。
“你对我们的使者做了什么?”蓝星代表质问道。
然而艾维亚女战士的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敬畏:“巫,你是巫。”
季星海的双眼变了颜色,他的左眼变得漆黑,带着不祥的气息,看一眼都仿佛身临地狱,而他的右眼变得明亮,世间美好之物齐聚于此。
他的眼、鼻、耳都流下血。
神圣和邪恶集中在他身上,那仿佛天地未开的混沌气息令人生畏。
“我觉得很好。”他笑了一声,不在意地抹开流下的血。
弱小不堪时活生生被虫母吞噬下腹的痛苦和诅咒混合在一起,酿制成非人非怪的血肉。他破开虫母腹部,以虫族身躯降世,从此之后,他就拥有了吞噬的能力,同时也附带了虫族永远无法被满足的饥饿感和暴戾。
这诅咒般的能力伴随他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
他吞噬血肉,吞噬灵魂,之后鬼怪、邪物、异种,无物不吃。他的灵魂庞杂无比,身体脆弱不堪,每时每刻都在开裂和愈合。
但回到蓝星后,或许是因为进入自己原本的身体,灵魂契合,慢慢的身体也变得强大起来。虽然还有灵魂随时要爆裂的风险,但好歹能存在很长一段时间,能陪他父母走到最后。
之后,他想过,等父母百年,就舍弃身体,以灵魂姿态和秦遇结伴相游。但艾维亚文明的巫将他引导上全新的路。
他能感觉到,那混杂在
一起的能量被三股力量各自引导梳理,他的灵魂就好像被粗暴地安抚着。
这种痛苦和快乐并存的情况下,杂质被去掉,只留下最精纯的善和恶,他的双眼似乎跳出这三维的世界,看到了时间的流动。
而他的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宇宙中细微粒子的变化,明明身在这陌生星球的偏僻地方,但只要他想,就能感知到最遥远地方发生微小动静。
这就是‘巫’的世界?
“孩子,你看到了什么?”巫问。
季星海回望,他没有说话,但却顺着长虫一样的时间线找到了幼年的自己,在父母的保护下自由自在。
那孩子发下豪言:“我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
“不能对别人造成伤害。”旁边年轻的魏澜笑着提醒道。
“好,不对别人造成伤害,再自由自在。”
隐隐约约的,季星海看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年轻的巫,孩子,辛苦啦。”
巫干瘦的手掌轻轻按在季星海的头上,一如年老者对年幼者的安抚、传承和祝福。她的目光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她看到了许多,所以知道眼前的年轻人走过怎么样崎岖的路。
但最难的是,走过那么多世界,见过那么多的人,还能保持赤子之心。
这才是为什么巫的候选那么多,能成巫的百年未必有一个的原因,这世间的纷扰和诱惑太多了,保持初心,何其难啊。
而现在她来点醒,一为结善缘,二是不忍他蹉跎太久。
“我可以跟着您学习吗?”季星海问,他还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
“当然可以。”巫说,“就在这里住下吧。”
就这样,蓝星来的两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留在艾维亚普通人无法入内的区域。季星海和秦遇亲手寻找各种材料搭建了自己的石屋。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顺应天时的他们在这种劳作中找到了让心平静的办法。
就连距离并不算远的饥饿学院的事都变得很遥远。
“我们会在这里住七年,然后回去。我想陪着爸爸妈妈走完他们的路。”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短暂,他不想错过和父母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秦遇安静听着,身为人类的他执念已消,现在季星海就是他的执念,所以季星海的事是他的事,季星海的选择也是他的选择。
“然后,我们两个一起走遍世界,去看不同的风景,经历不同的事。直到有一天身体和灵魂都疲倦了想要长眠,也不用挑选地方,走到哪里就睡在哪里。”
季星海说着未来的事,他征求同伴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秦遇仰头看着星河:“我已经在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