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哇哦,新的挑战者来了。”

季星海眯了眯眼,免得闪耀的灯光烧到自己的眼睛。

打开门的他没有看到丛林和冒险,倒是看到装了一排彩色灯泡的大舞台,两个化着浓妆穿着能出演歌剧的夸张服饰的男女站在台上。

它们对面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坐在一张老板椅上,戴着头盔,面色惨白。

不过刚刚发出求救信号的不是她,而是女主持人肩膀上那只艳丽的鹦鹉,它正戏瘾上来用翅膀扯着自己脖子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居然一点禽类口音都没有。

八哥要输了。

这是什么情况?那是测谎仪吗?

季星海先在门上做了记号,接着左右看看,想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站在这里看热闹的并不只有他,其中同样来自饥饿学院的两个学员看到他就激动地挤过来,像是找到了组织:“季,你也在这里?”

“嘘,别说话。”旁边一个学员有点不耐烦地说,这位也是细长瘦高的,“你们想吸引那两个家伙的注意吗?”

这群人当即面色发青地捂住嘴,似乎不久前才受过惊吓。

这个角落安静下来,季星海抬头看着台上。

“现在只有八道题了,现在放弃,之前的十三道题尽数归零,前功尽弃。但如果你再坚持过八道题,就可以带走这里三件东西。都是你最需要的,可以让你活下来的东西。”

主持人摇着丝绸折扇,贴着鸟羽的睫毛扇动,声音中带着说不尽的诱惑。

顺着它手指的方向,季星海看到堆在一边的大礼盒。

那是叠成小山的礼盒堆,每个盒子上都贴心地写了里面的内容。

常规如行军粮、纯净水、净水器、厨房调味料组合、家用医药组合,非常规的如建筑材料、种植土、玻璃、隔热板、瓷砖等。

的确都是目前他们学员最需要的东西。

此时一道光屏出现在季星海眼前,是每个学员进入的时候都能看到的规则须知:

“现在是讲真话的时间。

“你有二十一次的机会确定心中所想。

“真诚的人当有奖励。“戴上测谎仪,坐在那里,挑战者。你可以千方百计隐瞒你的小心思,但最终还是要认真且诚实地吐露一切。

“不可以不答,也不可以说谎,拒绝含糊不清。

“请记住,真相或许残酷,但谎言更加可耻。”

答题二十一道就能带走三件?

很难回答吗?

季星海看向台上,发现那个学员已经痛苦地抱住头,但最后她还是咬着牙说‘继续’。

“你是否曾和伴侣之外的人发生性关系?如果有,是谁?”

“天哪。”她再一次抱住头。

主持人带着灿烂的笑容步步紧逼,它们似乎能看到学员内心深处的恐惧和逃避,然后把这些恐惧和逃避揪出来,放在公众面前晾晒。

考虑到现在可能有几个世界的陌生人和一部分熟人看着直播,学员确实无法直面内心的真实。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不想碰触的选择。

季星海想象一下主持人问他‘离婚了跟爸爸还是跟妈妈’,他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这种问题一定要给出答案吗?

台上的学员在主持人的层层逼问下已经快把私事倒干净,她回去之后估计爱情友情都保不住。亲情么,不清楚,但也悬乎。

不过好在她还是成功从台上下来,并且挑选了三样礼盒,之后就和做贼一样快速离开,关上大门再不出来。

“下一位是谁?”

台下没人说话,学员们虽然眼馋那些礼盒,但‘社死’和‘饿死’选谁,他们还有些犹豫。

谁说的这个资源点没什么危险性?

先不说说谎会被怪物吃掉。

就这么些问题,毁完亲情毁友情,毁完友情毁爱情。这是要逼学员孤家寡人孤独终生的节奏啊。

上,或不上,这是一个问题。

正当主持人想要行使权利随机点名的时候,有一个人自己走上台阶。

不是别人,正是季星海,他已经在椅子上坐下:“可以开始了吗?我赶时间。”

“……挖槽,这谁啊,看起来比冰姐还嚣张。”

“冰姐是谁?”

台下有些小小的议论,不过主持人一个眼神示意,这些人又安静了。

“一共有二十一个问题,所有问题都必须在一分钟内进行明确的回答。说谎会受到惩罚,拖延时间或者含糊答案也会,但你可以选择停止游戏。”

季星海比了个ok的手势。

男性主持人就走过来,给他戴上测谎仪。

“开始。”

“生命中觉得最羞耻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羞耻?

老实说季星海很久没有这种名叫羞耻的感受,所以只能不断地往记忆的前面找。

他找到那个无家可归去翻面包店垃圾箱的自己,才找到一包临期面包,还被刚刚结识的朋友发现了,白天为小小尊严虚构的一系列谎言曝光。

那时候的他似乎还有很强烈的羞耻心,拿起东西就跑了。

但现在再看,没什么感觉。为了生存有什么不可以呢?饥饿的时候他连自己的手臂都啃。

季星海只好继续往下翻看记忆。

然而竟没有。

记忆中的自己觉得难以承受的,在现在的他看来都是正常片段,不需要羞耻。

偶尔有令他难堪的,也在人死灯灭之后(单方面)释怀了。

以他的经历,如果不能学会和过去的自己和解,恐怕回忆就能将人压垮。

“如果你说的生命中最羞耻时刻是对现在的我来说,那么答案是没有,我没有什么觉得羞耻的事。”

季星海这样回答。

两个主持人下意识看向测谎仪,上面亮着‘没有说谎’的绿色小灯。

它们对视一眼:看来是心理素质很强的选手啊。

“第二个问题,如果牺牲你一个就能结束末世,你愿意牺牲自己吗?”

“不愿意。我不相信任何我不能看到最后结局的承诺。”季星海懒洋洋地斜靠着扶手,一只手托着下巴,“都是骗狗出去杀的。”

“第三个问题。还是接着第二个问题,如果你周围环境,你的家人都希望你牺牲自己呢?你会选择牺牲自己吗?”

“不愿意。我承认我这人比较自私,所以要求我牺牲自己的家人不是我家人,要求我牺牲自己的国家不是我国家,谁也不能让我受委屈。”

测谎仪依旧亮着绿灯,这是真心话。

主持人继续问,他们拿出一个又一个难以招架的折磨成年人的问题,什么‘你的性幻想对象是谁’、‘有没有希望他立刻去死的人,是谁’、‘会希望自己出生在更富有的家庭吗’、‘有没有觉得是你的父母毁掉你的童年和梦想’……

独独没有‘你更爱妈妈还是更爱爸爸’这种能把小朋友难哭的。

季星海答得异常轻松。被爱的小孩子是真的有恃无恐,不在怕的。

两位主持人一看题目都已经过半,对方还和度假一样轻松,不行,要拿出杀手锏了。

“如果你的家人得了绝症,这时候给你一个机器,上面有红色键,你按下红色键,家人就会被治愈,同时世界上某个人会死掉,你会按下红色键吗?”

“不会。”

季星海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这不是我的生命,我没有决定权。或许你们可以把机器给我那位生病的家人,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这么做。”

他这样建议。

“好吧,那么,如果生病的是你呢?”

“我不会按,还会把这个机器砸掉,最好连背后研究这个机器的人一起砸掉。因为我不愿意我的家人某天因为别人一个按键死掉。”

虽然几率很低,但有这个可能就不行。

“为什么?就算你不用,你的家人呢?”

季星海想了想:“他们会尽全力拯救我的生命,但不会因此伤害别人。”

他的家人只有父母,哪怕相貌都已经模糊,但他还记得他们都是正直的人。正是因为这,他才会在轮回中保守做人的底线。

如果他也变成怪物,只怕回去了他们认不出来。

问题一个接一个,答案也一个接一个,季星海面不改色。

两个主持人再次磨牙,漂亮的皮囊都快压不住暴躁的灵魂。

它们最爱看人类无法直面真实自己的崩溃样子,同时这也是它们能量的来源。

然而眼前这人,对性和爱情毫无兴趣也没接触过。

没有朋友也无心交友,没有固定工作也没有感兴趣的工作,不想成功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欲望,对身边的人和事漠不关心。

没有活着的偶像和崇拜者,没有什么羞耻心,也没有太高的道德感,不在乎社会认可,更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想法。

最糟糕的是,他有无限包容他让他骄傲得像个小公鸡的家人和家庭,不管他做什么都愿意支持他,所以底气十足,无惧风浪。

这种人不用和任何人接触也可以过得很好,能一个人生存到天荒地老。

只要他不结婚,不生子,就没有弱点!

“如果有一天,一个利用特殊方法生育了你孩子的人来找你,要求你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你要怎么做?”主持人几乎是咬牙问出这一句。

这个人唯一的挂念就是他父母,唯一能打动他的只有那种父母孩子之间无私的亲情。所以他愿意为了自己的血脉后代牺牲吗?

“杀了它。”

“啊?”

季星海换了只手托脸:“不被期待的孩子,让它出生是一种残忍。”

“如果是已经出生的孩子呢?”主持人逼问。

季星海看着它们着急上火的样子,摊摊手:“二十一个问题问完了。”

没错,刚刚那已经是最后一个问题。

“不过我仍旧愿意回答你这个问题。

“对于某些非出于父母意愿诞生的孩子,比如被qj而诞生的孩子,或者被窃取基因诞生的孩子。他们的唯一责任人是非要生的那个,和另一个人没关系。

“如果一定要和谐完整的家庭,请去孤儿院,孤儿院会审核领养家庭,比随机选父母出生靠谱。

“总之别找我,我没素质。

“对了,所有自愿进行性行为且自己没有做避孕措施的人留下的孩子都默认‘父母认可其诞生’,不属于我说的范围。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不愧是季。”饥饿学院的学员情不自禁地赞叹。其他学院的学员也因为惊讶忘记了让他们安静。

第一次看到面对这些刁钻问题还能这样从容不迫的。

将那些问题的答案连起来,他们似乎能看到一个满手血腥但绝不放纵欲望的强者,一个能坦然面对世界的黑暗又心存美好希望的灵魂。

一边说自己没有道德没有素质也没有良心,不存在塌房因为连地基都没有,一边又如此克制、体贴、尊重他人,像是一团谜。

“他是哪个学院的?”

“是我们饥饿学院的。”

估计饥饿学院也没想过学员会用这么骄傲的口气喊它的校名。

主持人张了张嘴,看一眼从头到尾亮着绿灯的测谎仪,第一次怀疑这个机器已经坏了。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冷漠又清醒。是个好人,但可以比恶人更恶。是个刽子手,偏偏刀锋对着冷酷世界,后背留给家人。

“好吧,没有疑问了。”

主持人表示认输,现在它们只想赶紧把这个人类送走。

“你没有疑问了,我却有。”季星海摘下测谎仪,他右腿架在左腿上,一只手还这么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只是浅色的眼睛如狩猎中的猫,专注又跃跃欲试。

“你们是什么类型的异常?是在别人精神出现漏洞的时候偷偷钻进去激化负面情绪,吸收灵魂能量的类型吗?

“需要通过话术和环境烘托才能达到目的,看来是业务水平不太行呀。

“哟,你们不认可这个结论?

“这么多年升职了吗,涨薪了吗,实现吃饭自由了吗?如果都没有,有没有想过是谁的问题?

“凡事要三省吾身,不要盲目自信。

“真羡慕你们啊,虽然人类的人生绚丽精彩,但短暂啊,不像你们,虽然无聊又麻木,但它长,可以一直无聊又麻木呢。”

用一连串问题把两个主持人砸了个头冒金星的季星海放下手臂,坐直身体,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对了,我可以进行第二次问答吗?”

“不行!”两个主持人异口同声。

那只鹦鹉慢了半拍,大叫着:“行,噶,唔唔唔……救命啊,救命啊!”

“可是规则没有说一个人不能上两次,怎么,你们要违规?”季星海笑着抽出妖刀,饱浸鲜血的妖刀散发着让人喉咙发紧的杀气。

两位主持人后退了几步,它们舔舔嘴唇,觉得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六个礼品盒。”

季星海不说话。

“七个。”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摸着刀。

“八……不,九个。”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