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npc们进来了,微微震动的钢筋上下晃动。

它们一边走一边议论,没有注意脚下有两个东西跑过,快速藏进之前没有npc办公的小隔间里。

“谢谢。”确认暂时安全后,学员对季星海道谢。她声音很小,干哑得厉害,并且再一次深呼吸,让自己从那种等死的绝望里出来。

被拆解成一块一块,并且变成完全塑胶质感的样子,就算是被同类看到,也不会觉得她还活着,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嗯,这里是npc的办公室,接下来你自己小心一点。”

季星海点点头就算翻篇,他转身准备离开。

学员被救是附带产品,不饿的时候,就是看到鸡蛋滚到桌角他也会顺手捞一把,这是从记忆里继承下来的习惯。

实在‘救’这个字太过沉重,他又不是怜贫惜弱的善人。

之前他就是好奇拆解掉的肢体再次合拢会怎么样。现在结果已经看到了,他很满意,那么其他的有什么重要的?

这个情况让被救的学员和她直播间的观众都不知所措。

救了人,就这么不当回事吗?

见季星海真的全不在意,原本有些紧张的学员反而放松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又仔细看看他厚厚油彩下的东方面容:“你是Y洲人?是季星海吗?”

东方人,年轻好看,强大,正直绅士,在这个游戏里她只能想到一个人。

被认出来,季星海倒也没有否认:“这里不安全。”

“这个送你,谢谢你救了我。我是L国学员罗莎,有需要就找我。”

季星海看着手心的特殊糖果,再抬头的时候芭比娃娃学员已经走远了——塑胶身体和高跟鞋完全没影响她在钢筋上健步如飞。

这正是大多数学员的相处模式,不远不近,在利益和情感之间维持着平衡。

手指收拢,特殊糖果就被他收起。

‘泡泡卷’:特殊功能口香糖,一次性道具。在甜味消失之前可以随意放大缩小自己的身体,甜味最长持续30分钟。

在这个副本是很有用的道具。

季星海这边进展颇顺,除了获得许多信息,以及意外救

了别的学员,还有成功深入敌营。而外面的黑塔指挥部也没有闲着。

就季星海进入学校主体建筑,到他随着npc移动到办公室的短短几l分钟,工作人员愣是录下所有画面逐帧逐帧地观察测量,然后在最短时间内做出三维模型。

副本内的学员没必要推主线,但他们还挺想知道副本的情况。

玩偶的个人住宅已经被里面的学员摸一个遍,信息量实在有限。

“按我们海哥的话说,一看就没用多少经费,肯定不是重点。”指挥部的工作人员笑着指着工程师加班做出的3d模型。

“经费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学校绝对是这个副本的重点。”

黑塔的分析小组也正围着桌子中央利用数据还原的‘学校模型’,从各个教室到中心的圆柱体,再到天空的管道,全部按比例缩小,他们在推测这种奇异结构的学校在里世界会是什么样,又有什么作用。

而玩偶和控制者,到底有什么内在关系?

“你们听说过弑父情结吗?”一直在思索副本原型的分析组组长忽然抬起头。

“在西方古代,弑父情结一般发生在男孩身上,那代表着男权社会一个潜在掌权者对原有掌权者发出的挑战,挑战成功意味着‘成长’和‘继承’。而在现代社会,弑父情结可以代指被掌控者推翻权威,也就是控制者,获得真正的独立和成长。”

分析组组长的语速越来越快:

“对孩子来说,学员是玩偶。

“对教育体系来说,孩子是玩偶。

“而对整个社会来说,人人皆是玩偶,只有推翻上一层的控制者,才能获得解脱。

“然而这种推翻绝对不是简单粗暴物理层面上的‘杀死’,更有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杀死’,否则之前的学员不会变成玩偶,更不会狂掉精神值。”

分析小组组长这段话简直发人深省,一下就把主题拓宽了。

从人和玩偶的爱恨情仇,他们一路想到教育工厂和社会耗材。唯一能确定的是,饥饿学院为学员们找了一个十分极端的副本背景,所以才有这扭曲的学校和抹杀一切快乐的制度。

部长听着后面分析小组的讨论声,他没有说话,而是

看着大屏幕上的小丑。

他一直觉得季星海是意外来到的九州限时外挂,并且猜测着那具身体里有着怎么样的灵魂,是来自怎么样危险的世界,有过怎么样惊心动魄的经历。

可是异族能这么快领悟这么有Y洲特色的副本吗?

从第一个副本开始,他身上就有一种‘九州气质’,熟悉九州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有着九州思维,做事都带着九州人的韵味。

那是一种‘家乡人’的味道,所以观众完全没发现这位的灵魂可能来自别处,他们理所当然将季星海划入自己人范畴。也因此,官方默认外界流传的‘季星海是预备官派学员’的说法。

想到这里,部长又联想起另一件事。

似乎从第一个副本开始,季星海就完全无障碍接受‘季星海’这个名字。正常人对待全然陌生的代号绝不是这样。

就好像,他真的是‘季星海’。

副本外敏锐的部长吸着烟平复心中涌动的暗潮,副本内季星海安静听着办公室的动静。

npc们在抱怨,原来它们出去不是突然有事,而是临时开会。

开会……

到了休息时间还被逮着开会?倒也不必这么真实。

“最近的污染源增加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是门口的保卫检查不利,才让那些孩子带了这么多违禁品进来。就这力度,我看明天的大搜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对啊,每年都这样,有本事就找那些私下兜售违禁品的无良商贩啊,找我们有什么用?”

可能是休息时间,又或者对开会这种事大家也带着情绪,所以此时的npc老师们比之前活跃很多,它们居然会聊天,还会吐槽。

季星海坐在一根钢筋上,竖着耳朵听墙角。

“那些人还真是神通广大,上面查这么严,还能找到机会贩卖违禁品,都不知道是怎么交易的。”

“是被污染后混入孩子队伍的成年人吧。都是些对社会无用的垃圾,只会制造这种不会造成大破坏但很恶心人的麻烦。”三足机械体有些刻薄地说。

山峰脑袋的npc老师没有说话,安静听着同事讨论。

“他们也未必想这样,被污染后只能躲躲藏藏地生活

,除了这些工作,做不了其他的。”

“呵,连这点污染物都抗拒不了被同化,这种人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三足机械体嗤笑一声,“只要舍弃掉那些对城市没有意义的虚幻东西,就能回归,但它们就是不愿意,这种也能称之为被迫?”

“也是。”其他npc被说服,污染物也没有上瘾性,只要内心不认可,就不会被同化。即便被同化,只要下狠心舍弃掉,也能回归正常。

说白了,被污染是那些人自己的选择。

“我怀疑我们身边就潜伏着这种人,否则为什么违禁品屡次禁止都没用?”三足机械体的章鱼头光芒流动,眼睛缓缓扫过四周。

‘啪。’npc老师的本子掉落在地上,但是运气好卡在钢筋上。

它的罩子上闪过红色乱码,但有隔板挡着,倒是没有人看到。

npc老师沉下身准备去拿本子,然而它低头的时候却在本子边上看到一个站立的违禁品。

“!”

‘嘘,我知道你被污染了。’一张比违禁品还大的纸张出现在本子上,那个小小的违禁品对它眨眨眼:不想同归于尽就要考虑一下别的选择哟!

npc老师:……

屏幕前吓得差点尖叫的观众:……

好家伙,他连npc都威胁上了。

npc老师在短暂的沉默后拿起本子,依旧坐在那,假装无事发生。

时间过了很久,下半程的课开始了。不过其他老师都准备离开的时候npc老师表示自己会晚一点:“我有点事要处理,你们先走。”

其他npc没有问什么事,很快办公室就剩下它一个老师,而季星海也从角落出来,快速爬上桌子,和NPC老师面对面。

“你想做什么?”

npc老师对着巴掌大的小丑娃娃,一大一小,一强一弱,看起来它站绝对强势的立场。

然而看到这个小丑娃娃笑盈盈把玩手里的棒棒糖,就知道它们真实的情况是反过来的。被威胁被控制的是npc老师。

被污染的成年人是这个世界的异类,被排斥的存在。一旦它被人发现,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堕落成地沟里的老鼠,这是它绝对不愿意的,所以它选择伪

装。

这就是季星海主动出现的原因。

不管什么物种,一旦有了弱点,就有了可交易的价值。而他们要交易的,当然是信息。

“放轻松,坐下休息一下,我对你没有恶意。”季星海开口说,“把你的事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一起死吗?我还没有这么想不开。”

npc老师的情绪并没有一下缓和,任谁被人抓住致命弱点都不能心平气和。但季星海也没有说错,就他违禁品的身份,他也不会轻易暴露它的事。

所以npc老师最终还是坐下来。

“我以为玩具有生命只是一种孩子特有的天真。”

“是吗?真遗憾,可能它是真的,只是长大后它们就再也感觉不到玩具的生命了。”小丑娃娃笑着回应。

这样的对话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两者对立的关系。

“其实我不太认可‘污染物’这种说法,快乐难道是很羞耻的事情吗?如果活着不能享受快乐,那么人和桌子、椅子、这些电脑有什么区别?都是死物。但是人……”

季星海笑眯眯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可是有情感的。就算切割掉脑子里某些东西,换掉身体,也依旧存在。”

NPC老师的罩子上出现了乱码,它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仔细想想,一个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世界是这样期待他们的吗?”

他摊摊手,变幻音调:“孩子,我对你的未来,你的健康,你的人生没有任何期待,我也不会祝福你健康快乐。你只需要按着世界的需求活成一个工具,或者一点燃料,延续这个没什么存在价值但就是存在的城市的寿命。

“至于你的人生,亲爱的,它没有任何意义。”

季星海看到了npc罩子上狂跳的乱码,那像是它此刻的心情。

从刚刚npc们的对话中可以知道,仅仅是接触到‘污染物’不会被立刻感染成玩偶,要变成玩偶,需要一个‘同化’的过程。

这个‘同化’可能就是指‘感受快乐’。

所以NPC老师是能感受快乐的,它的信念早就改变。

因此它随身藏着自己儿时玩偶的照片,照片上还有它抱着玩具开心的样子。明知道这很危险,还是时时刻刻带着。

然而它也畏惧这个世界的规则,它不想变成一个异类,过那种被排挤的生活,因此选择了隐藏自己。

季星海不会强迫它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但他需要它的妥协。

“每天把自己关在罩子里,很闷吧?”

npc老师的电子表情猛地一变,几l乎变成惊吓的形状:“你要做什么?”

“将人视作可消耗替代的死物,将快乐视作‘污染’,错误的从来不是你,也不是那些没有睁开眼睛看过世界的人,错是这个已经走向极端的世界,是制定规则的群体。”

“不是我的错……”它喃喃自语。

“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想试一试另外一种人生吗?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喜欢任何东西只要它没有伤害其他任何人。

“你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