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缕晨光在东边的天际逐渐浮现。

我和邓浩坐在车里,头顶不远处是高达办公室明亮的窗户。

透过车窗望去,不远处的街道上,车辆和人流逐渐增多,并逐渐混杂在一起,直至演变成一道滚滚向前的洪流。

我相信,此刻的我看起来一定满脸憔悴,但我的精神却异常亢奋——每当一个案子接近尾声的时候——至少我认为,碎尸案似乎已经接近尾声了,我都会像现在这样心潮澎湃!邓浩看起来却要比我好很多——在昨晚我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之前,我确信他曾经做过一个好梦。

等待的时候,我把我的发现详详细细地告诉了邓浩。听完之后,满脸诧异神情的邓浩说:

“怎么可能是高达?如果是高达,他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我是说,他和付洋可不一样,他有老婆,他的老婆又没出国。除非……”

我反问道:

“除非他的老婆是同谋?”

“是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还有,高达的动机呢?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而昨晚早些时候,我和项真也谈论过相同的问题。

我点燃一支烟,使劲吸了几口。摇下车窗后,烟雾像一条扭动的蛇,游出了窗口。

我说:

“‘狼图腾’为什么会临时取消和谭妮的约会?”

“那还用说,他察觉到了迫近的危险。”

“他之所以认为有危险,是因为循着‘我和你’这条线索,我们知道了‘狼图腾’的存在。并且,循着‘狼图腾’网银账户这条线索,我们发现了‘狼图腾’和‘力升公司’之间的关系。对吧?”

“那是。”

“我们去‘力升公司’调查这件事,只有高达和他的秘书知道,而他的秘书知道得非常有限,只有高达知道我们的调查对象是付洋。因此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高达把调查内容告诉了付洋,之后,‘狼图腾’取消了和谭妮的约会,另一种可能是,如果高达和碎尸案有关,凭他的智商,他一定能猜测出我们是怎么知道付洋的,那么,如果继续和谭妮约会,就会非常危险,所以,‘狼图腾’才会临时取消和谭妮的约会。”

邓浩点点头。

我说:

“我们最初的分析认为,凶手有聪明的头脑,很强的执行力,这些高达都符合,对吧?”

“对。”

“付洋的别克商务车在一个抛尸时段内在4S店修车,这说明至少在那个时间里,在高速公路上的那辆车属于别人。”

“嗯,但如果凶手是高达,高达就应该有一辆相同的车。可是高达并没有银灰色的别克商务车,他的车是一辆黑色奔驰,而且是轿车。”

“你想过克隆吗?”

“克隆?”

邓浩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所看到的,仅仅是高达在车管所登记的信息。车管所没有相关信息,不代表高达不能拥有一辆银灰色别克商务车。很可能他有一辆完全相同的车,只不过这辆车根本没有车牌,或者是拥有和付洋完全一样的车牌而已。”

“你的意思是,套牌车?”

“对,而且不仅是车,还包括克隆和付洋有关的其他方面。”

“你是说身份?”

“对,身份。”

“克隆的目的是什么?”

“很简单,‘狼图腾’希望当碎尸案暴露时,我们会沿着一条线索把付洋装进网里。”

“你的意思是,嫁祸于人?”

“是的,克隆的目的在于制造假象,以便在碎尸案暴露的时候,让我们循着一条有迹可循的线索抓住付洋。绝妙的是,这条线索并非唾手可得,而是需要经过一番艰苦的发现才能得到,而通常情况下,经过艰苦发现得来的线索,有谁会怀疑呢?你肯定会循着这条线索一直追下去,直到抓住付洋。”

“如果是这样的话,高达干吗不直接开着一辆和付洋有一模一样车牌的车在高速公路上晃来晃去?这样的话,效果肯定更逼真。”

“这正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我们一直认为凶手是个很聪明的人,但即使用这样的词形容他,我们也是低估了他。我想,这正是他心思缜密的过人之处。一辆没有车牌的别克车,和一辆挂着车牌的别克车,哪一辆看起来更可疑,更鬼鬼祟祟?如果你开着一辆车去抛尸,开哪一辆更合理,更符合逻辑?看起来更像一个凶手?”

“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作为合伙人,在整个‘力升公司’当中,高达是最了解付洋的人之一。他了解付洋的生活,付洋的一切。整个‘力升公司’当中,也许他不是唯一有条件接近付洋的办公室,神不知鬼不觉取走付洋身份证的人,但他无疑是其中之一。从这个角度讲,一切都能得到合乎逻辑的解释。”

“动机,还是动机,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的动机或许和那次手术有关,他是一个换心人,更重要的是,他换心手术的供体是杨震山。”

邓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抓他吧,似乎没什么问题了,但我们今天来,好像还是一副打算和他谈谈的样子。”

我有些烦躁地说:

“证据,我们没有证据。除了有种种迹象表明高达可能就是凶手之外,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指证高达,对吧?唯一可能和他有关的就是‘狼图腾’这个名字,但是除了这个名字,我们还有其他的证据吗?甚至,我们现在仍然不能证明高达就是‘狼图腾’!更别说别克商务车了。不管怎么样,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连克隆都仅仅是一种猜想。我想,我们刚才说到的,是一个完美的犯罪计划,而我们所了解到的,也仅仅是一个完美的犯罪计划而已。”

“的确很完美。”

“这就是我们目前所知道的。我们上去吧,他们公司应该上班了。”

我下了车,和邓浩一起走进电梯。

在电梯里,邓浩说。

“你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吧?”

“想,非常想。但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我们能找到答案,也许永远找不到。”

我们在高达的办公室里扑了个空。当我和邓浩来到高达办公室的时候,高达的秘书告诉我们,高总今天没来办公室。据说他的别墅正在装修,他今天在现场盯装修呢!不知为什么,当我再次看到高达秘书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高达的秘书竟然与那些被害人有着某些相似之处——圆脸,长发,很年轻。笑起来的样子很甜,黑色的眸子闪耀着青春的光彩。

数九隆冬,装修?

高达是想毁灭证据吗?有这种可能,如果他正在装修的别墅就是案发第一现场的话!

我让高达的秘书立即拨通他的电话,我告诉秘书,用她办公桌上的座机打,并且打开免提。

接通后,秘书说:

“高总,上次来过的市局刑警队的同志想找您。”

“哦,是嘛,你没和他们说,我现在正忙着,让他们改天再去办公室。”

我尽量靠近座机,说:

“高总,恐怕你无法拒绝我们,我们必须在今天见到你,而且是马上,现在。”

“那好吧,你们到我家里来吧,详细地址我秘书会告诉你们。”

我又说:

“高总,我想提醒你,无论你现在在做什么,你都必须马上停止,直到我们到达现场。”

高达语调平静地说:

“好,你们不用紧张,我等着你们。”

说完,高达挂断了电话。

我和邓浩接过高达秘书写的字条,匆匆忙忙朝小汤山方向赶去。

高达的别墅,在小汤山附近。

大概四十分钟以后,我和邓浩根据高达秘书提供的地址,赶到了高达的别墅。

远远看去,那栋中式风格的别墅显得格外壮观。

别墅的院门敞开着,仿佛正在等待我们的到来。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正在院子里收拾一些堆放得乱七八糟的建筑垃圾。那些建筑垃圾有拆除下来的木板,还有破碎的瓷砖。从他们工作服上的字来看,他们属于本市一家非常著名的装修公司。

经过高大的中式木门,我们穿堂而入。高达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情平静地喝茶。他面前的那只六角木质茶几,干净得一尘不染。

我匆匆浏览了一遍,发现这别墅的中式装修非常豪华,而且显得很新。我没发现是哪一部分正在进行装修。

“请坐。”

看见我们进来,高达很有礼貌地对我们说。我和邓浩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仿佛两个来看望朋友的访客。

高达注视着我。

“我知道你们会来找我。”

我也注视着他。

“为什么?”

“一种感觉而已。感觉告诉我,你们还会来找我。”

“看来你的感觉很灵敏。你能告诉我们吗?你的感觉从何而来?”

高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欠了欠身给我们倒茶。高达泡茶的器具十分考究。茶海和茶道是紫檀的,茶具是紫砂的,一派雍容华贵的气象。

我闻着淡淡的茶香,说:

“高总的品位总是很高。”

高达说:

“我喜欢高品质的生活。”

我看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本书,名字叫做《心脏的秘密》,我拿起那本书随意翻动着,说:

“高总真是博学,对医学也有研究。您对人体的心脏很有兴趣?”

高达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郁的神情,但这神情只存在了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很快就重新恢复成他一贯的睿智和平静如水。高达注视着我的眼睛说:

“就像你说的,偶尔我会看看。我认为,人体是这世上最奇妙、最复杂,也是最完美的系统,充满了我们未知的秘密。”

“你对心脏的兴趣,和你的换心手术有关吗?”

高达看了我一眼,似乎很诧异,高达说:

“那只是原因之一,更多的原因是求知欲,还有好奇心,我们每个人都会有求知欲,对于未知的世界,都会充满好奇心。”

我端起茶杯,放在鼻子跟前闻了一下,一股淡淡的茶香顿时沁入心脾。

“好茶,你不想问问我们为什么找你?”

“想,但我不会问。你们来找我一定有你们的原因,在适当的时候,你们会告诉我原因的。”

邓浩气鼓鼓地看着高达,仿佛在看一头怪物。

我说:

“以目前的季节来看,并不适合装修。能问问你为什么选在现在这个时间进行装修吗?”

“心情,和心情有关。我喜欢的时候就装了,可惜没有考虑季节的问题。”

“心情?”

“是的,心情,冬季不适合装修吗?”

“据我所知是的。”

“我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很多时候,我做事情都是随心所欲,以前我喜欢现在的风格和现在的布局,现在不喜欢了,所以就决定改变它,改变成一种我现在喜欢的东西。让我每天面对着我不喜欢的东西,会影响我的心情。”

“你的别墅看起来很新,什么时候装修的?”

“前年。”

“前年!你的别墅保持得很好,重新装修实在是一种浪费。不过高总是有钱人,不在乎这点小钱,对吧?你经常在这里住吗?”

“不经常,想来的时候我才会来。”

“你什么时候会想来?”

“这个可说不好,没有规律,有时候一周来两三次,有时候半年也不来一次。这和你们为什么找我有关吗?”

“你在装修什么地方?这里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不像有工程正在施工的样子。”

“地下室。我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室。如果你们有兴趣,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看看。工程刚开始没多久,刚刚完成拆除工作,真正的施工还没有开始呢。”

我心里一沉,高达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有兴趣。”

高达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和邓浩随着他,来到了客厅最里侧的一个楼梯后面。那里有一个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很隐蔽,如果不是走到楼梯后面,根本看不到那里还有一个入口。难怪进来的时候,我和邓浩根本没有发现,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通往地下室的走道里黑糊糊的,只有两盏工地上常见的临时照明灯亮着。我和邓浩一边努力适应着光线的变化,一边还得小心脚下残留的建筑垃圾。实际上,那些建筑垃圾并不明显,只是一些搬运过程中遗留的碎渣和粉尘,踩在脚下滑溜溜的。

我问高达。

“你很在意卫生?”

“当然,我喜欢干净,我不能忍受肮脏的东西。”

我联想到被清洗过的尸体,还有包裹那些尸块的保鲜膜。

“所以,虽然你的地下室正在装修,但是一楼的地面却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也看不出这里正在施工的样子。”

“就这,还没完全达到我的要求呢。我的要求是建筑垃圾搬运完之后,要立即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达到一尘不染的程度。可惜我们通话的时候,你要求我立即停止我正在做的事情,否则,这里应该早就打扫干净了。当心啊,别滑倒了,这里有什么你们感兴趣的东西吗?希望别让你们失望。”

一脚踏在地下室的地面上,我的眼前一片昏暗。由于光线的缘故,我只能大概看清地下室的轮廓。这间地下室给我的感觉是,面积很大,空间也很大,依据目测的结果,我推测至少有一百五六十平米。

我说:

“光线太暗,如果你不介意,还有其他的灯吗?”

“我忘记了,这里应该还有其他的灯。”

说完,高达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小王嘛,我在地下室呢。我来了两个朋友,想看看地下室,可是光线太暗了,这里还有其他的灯吧?”

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声音。

“有。”

“那好,你下来开一下灯吧。我不知道开关在哪里。”

我问:

“小王是谁?”

“装修公司的项目经理,他负责现场施工。”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岁出头年纪的男子下到地下室。他在附近的一个角落里按了一下某个开关,地下室里顿时明亮起来,如同白昼。

我问那个小王。

“你是工地负责人?”

小王点点头。

我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

“你在外面等着我们,一会儿我有问题要问你。”

小王有些诧异,看了看高达,高达点了点头。

等小王离开,我开始仔细观察这间地下室。一间完全密闭的地下室——杀人——分尸——储藏,一切应当具备的条件,这里都具备,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无缺。我希望,我能从中寻找到某些我感兴趣的蛛丝马迹,但我很快就失望了。因为无论这间地下室曾经是什么样子,曾经发生过或者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这里现在都已经面目全非,辨无可辨了。此刻,这间地下室就像一间从未装修过的裸房一样,空空荡荡,连墙上的墙皮似乎都被非常仔细地铲干净,并用砂纸仔细打磨过了。如果它原本就这样还好办,现在的问题是,它曾经是另一种样子,现在,拆除工程已经毁灭了一切,它原本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痕迹,似乎都被彻彻底底地清除干净了。

“拆除得很干净。”

我说,有点像自言自语。

高达仿佛很感慨地说:

“是啊,我是这家公司的老客户了,再加上我要求严格,他们就不敢有丝毫马虎。我喜欢重头再来的感觉。打破旧的,然后从每一个细节开始,重构一种全新的东西,我觉得是一种享受。”

邓浩表情阴冷地看着我们,好像我们是两个演员,正在表演事先排练好的台词。

地下室里寂静极了,寂静得几乎让我窒息。我的眼神从地下室的每一个角落里一一滑过,滑过屋顶,滑过墙壁,滑过地面,我在努力想象,从前的这里,会是怎样一个模样,又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邓浩的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来。

“你对生命怎么理解?”

我问高达。

高达似笑非笑。

“我对生命有自己的理解。”

邓浩露出一丝兴奋的神情,好像他已经抓住了高达的尾巴。

“什么样的理解?”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他自己的生存方式和价值。”

“你的生存方式和价值呢?”

“我一直在努力地想,我的生存方式和价值是什么。”

“有答案了吗?”

“有了,但总是似是而非。”

“似是而非?”

“是的。”

“生和死呢?你怎么理解生死?”

“相对于生,死只是另一种存在方式。生死只是生命不同的两个阶段。肉体可以消灭,但精神却可能以任何一种方式永存。你今天来找我,不是来和我讨论哲学问题的吧?”

“不是,和哲学相比,我更关心现实问题。”

“不管怎样,在这间地下室里讨论对生命的理解,对生死的看法,很有一种特别的意思。”

“为什么在这间地下室里讨论会有特别的意思?”

“不是吗?这里幽静密闭,空空荡荡,就像是一口棺材。几个活生生的人在一口棺材里讨论着关于生和死的问题,难道不特别的有意思吗?”

“你来这里,都是一个人吗?”

“是的。”

“为什么是一个人?你好像结婚了?”

“喜欢,我喜欢一个人待着。准确地说,我很享受一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空间。就像我们的出生和死亡一样,我们注定要一个人孤独地来,又一个人孤独地走。”

“让我猜猜,除了你前面所说的这些喜欢,你应该还喜欢一个人开车外出?不是偶尔,而是经常的那种。”

“你的这个问题很有意思。”

“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我喜欢。”

“尤其是在高速公路上,对吗?在一些夜深人静的时候。”

“你说得很对,我喜欢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就好像我喜欢孤独一样,在高速公路上狂奔,能让我感觉到我的灵魂正在逐渐飘扬起来。那种状态让我介乎于生死之间,既真实又恍惚,我喜欢那样的感觉。但不一定是你说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是阳光灿烂的时候。”

“最近几个月有吗?用你的话说,在高速公路上狂奔?”

高达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可惜最近没有,就算有,我也很有可能记不清了。”

我看着高达嘴角的微笑,有些愤怒和沮丧。我深吸了几口气,我知道,我必须稳定自己的情绪。我点燃一支烟,使劲地吸了一口,然后朝高达的脸部缓缓地吐过去。高达没有任何反应,任凭烟雾碰撞在他的脸蛋上,然后像花朵一样绽开。高达的眼睛在灯光下散射着某种我讨厌的光亮,他在一片烟雾中说:

“我想,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真正原因,但愿我没让你失望。”

“你没让我失望。”

“你确定?”

“我确定。”

“那就好,真高兴你不虚此行。”

“如果你不介意,我要求把这栋别墅封闭起来,直到我认为可以启封的那一天。”

“这是一种强制措施吗?我可以拒绝吗?”

“不能,你无权拒绝。如果你需要正式的手续,我今天就能给你,但在那之前,你必须按我的要求做。”

“我暂时没有意见,不过我个人认为,你必须向我提供合法的手续,否则的话,我的律师会和你的领导进行一次肯定不会愉快的谈话。你放心吧,不管封不封,这里现在是什么样,将来还什么样。”

“你很自信?”

“当然。”

“那么,我想你同样不会介意,我请你现在就离开这里吧,尽管这里是你的家。”

“随你,不过你得尽快证明你们没有侵犯我的合法权益,否则,最近的新闻可有得热闹了。”

我没有理会高达,出了地下室,邓浩表情很怪异地看着我。

“他都承认了,为什么不现在抓他?”

“承认什么?”

“他说的话和那个‘狼图腾’几乎一模一样,还有,这间地下室几乎符合所有的作案条件。”

“就凭一句话和一间符合作案条件的地下室?一句类似或者完全相同的一句话完全可能是一种巧合,根本无法证明他和‘狼图腾’就是同一个人!如果我们是在法庭上,你认为法庭会凭借他喜欢在高速公路上兜风这一点和一句话就定他有罪吗?”

邓浩沉默了,沉默得很沮丧。

我说:

“走吧,说这些有个鸟用,我们去和那个王经理聊聊。”

说完,我朝一直在院里等候的小王走去。我向他出示了我的证件,然后我问他。

“装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天前。”

“三天前?”

小王点点头。

“高达是什么时候和你们联系装修的?”

“六天前。”

“六天前,那天正好是农历大年初三。”

小王又点头。

“经常有人在大年初三和你们联系装修吗?”

小王露出很不可思议的神情。

“当然不是,我做装修有十来年了,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老总关照我的时候,我还不想接呢,让老总劝客户过完年再说。一来呢,大过年的,工人不好找,我又是好不容易才放个假;二来呢,春节正是上冻的时候,工程不好做,质量也难以保证。但老总说,高总是我们公司的老客户,不能推辞,关于工程质量,高总也没有特殊要求,只要我们尽力做就行。这样,工人都是我从老家现叫来的,公司付他们五倍的工资呢。”

大年初三,是我们和“狼图腾”在网上见面后的第三天。

“你详细说说,你们实施拆除之前,地下室里都是什么情况?”

“也没什么。地下室原来的格局大概分成三个区域,一间桑拿房,一个类似厨房的储藏间,还有一个类似工作间的区域。”

“三个区域?有墙体吗?”

“有啊,都有墙体隔离。不过那些墙都不是承重墙,而是后来做的轻体墙。”

“怎么现在没有了?”

“三天前开始拆除工程的时候,我们把那些墙体都拆除了,还包括地下室原有的所有设施。高总说全部要重新做。高总工期催得紧,让我们两天拆完,一天装运,我们加班加点才完成的。今天我们过来就是干一些尾活,把垃圾运出去。”

“你是说那些木板和瓷砖?”

我指了指放在院子里的建筑垃圾。

“是的。”

“木板和瓷砖是哪里的?”

“木板是桑拿房的,瓷砖是其他区域地面和墙面的。”

“你是说,高总的地下室地面和墙面都有木板和瓷砖?”

“嗯,桑拿房从头到脚都有木板,这很正常啊。至于其他区域,地面和墙面都贴着瓷砖。”

“这正常吗?从你专业角度看,这么做是否有必要?”

小王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

“客户怎么要求,我们就怎么做,反正是客户付钱。”

“大年初三和你们联系,为什么初六才开始装修?”

“高总本来要求我们马上开工的,可是没办法,工人返京需要时间,再加上大过年的,物业不好协调,所以到初六才开工。”

“你刚才说,除了桑拿房,还有一个类似厨房的储藏间,为什么说是类似?”

“因为那房间里放着一个双开门的大冰柜。”

我和邓浩对视了一眼,邓浩问:

“双开门的大冰柜?”

“是啊,很大的那种,银灰色不锈钢的。”

我问:

“就因为放着冰柜,所以你说是类似厨房?”

小王点点头。

“那里放着一个大冰柜,你没有觉得奇怪?”

“有点,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别墅没有厨房吗?”

“有啊,在别墅一层,那里面也有冰柜,还有灶具和橱柜。这别墅以前就是我们公司装修的,也是我负责现场施工。”

“地下室也是你们负责装修?”

“当然,都是一次装修的。”

“你说的那个类似厨房的区域,当时装修的时候是干什么用的?”

“我也不知道,当时高总说要做一个储藏间,至于装修好以后做什么,我们就管不着了。”

“你前面说,还有一个类似工作间的区域,为什么你会认为是工作间?”

“我就是那么形容,具体做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里面什么样?”

“里面有一个木台子。”

“木台子?那木台子什么样?”

“样子看起来很普通,也很简单,就是四条腿,一个桌面,但是很结实。”

“很结实?”

“嗯,我是做装修的,对家具很敏感,那台子是实木的,榆木,榆木虽然不是很贵重,但是榆木家具很结实。”

“那地方是单独的?我的意思是,单独的房间?”

“嗯。”

“房间里除了那张桌子,还有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了,房间里除了那张桌子,什么其他东西都没有。”

“从你的专业角度看,你觉得那张桌子是做什么用的?”

“那桌子大概有三米长,一米五宽,有点像画家写字作画时用的工作台,但又不像。”

“不像?”

“那桌子的桌面不平,上面有一些浅浅的凹痕,如果是写字作画用的工作台,不应该有这些凹痕,那多耽误写字作画啊。”

“什么样的凹痕?”

“我也说不好,有点像磕磕碰碰留下的痕迹,又有点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砸过,然后留下的痕迹。”

被尖锐的东西砸过?!我和邓浩对视了一眼。周峰曾经说过,凶手在碎尸的时候可能使用过菜刀一类的工具,如果是菜刀,如果这张桌子是用来碎尸的,那么,凶手在碎尸时用力过大,就有可能在桌面上形成那样的凹痕。

“桌子和冰箱呢?”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们第一次看现场的时候,我看到过那些东西,后来进场施工的时候,那些东西就不见了。我记得高总说过,那些东西都不要了,以后换新的。我还觉得东西挺新,丢了怪可惜的,我还和高总说过,我可以帮他联系几个收旧货的。我想,可能是高总自己联系人把东西卖了吧。”

“会不会是他把东西丢了?”

“应该不会,按理说,如果当垃圾丢了的话,他应该找我们帮忙啊,他付给我们钱了,没必要再找其他工人。没人帮忙的话,他一个人可挪不动那冰箱和工作台。”

“你见到桌子和冰箱的时候,它们什么样?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你觉得奇怪的现象?”

小王想了想,说:

“没有。”

“冰箱呢?冰箱上有没有什么看起来比较特殊的东西?比如说,血迹?”

“血迹?”

小王看起来惊讶极了。

“对,血迹。”

小王努力想了想,然后说:

“好像没有,就算有,冰箱就是用来放东西的,放点猪肉啊、牛肉啊什么的,有点血迹也很正常吧,但我记得没有。对了,高总到底怎么了?你们问这些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小王的问题。我嘱咐他,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他不能和任何人说。否则,他将会承担法律责任。末了,我又叮嘱他,这两天他要找个时间去市局做一个笔录。

小王满面狐疑地走了,由于别墅被封,工程暂时停工,他便招呼院里的那些工人一起走了。

我和邓浩坐在车里,静静地等候物业公司来人。我们将在物业公司的配合下,暂时查封这栋别墅。与此同时,陆钢正朝这里奔来,带来合法的查封手续。但我实在拿不准,这次查封是否具有真正的意义。

邓浩说:

“即使我们能找到那个冰箱和那个桌子,我们也很有可能一无所获,高达有足够的时间清理这些东西。”

我没搭话,因为我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邓浩又说:

“冰箱和桌子上的痕迹也许很容易处理,现场却不一样,总会留下点什么蛛丝马迹的。但现在现场已经被完全毁灭了,这王八犊子还真不是一般人。”

四周静悄悄的,我恶狠狠地说:

“只要是人,就总会有弱点。既然我们锁定了他,就不怕抓不住他的马脚。告诉陆钢,对高达实施二十四小时布控。总之,从现在起,我要知道高达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只母蚊子刚刚在他脸上叮了个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