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十字路口朝东南方向看,郭小丽家所在的小区便映入我们的眼帘。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灿烂,碧空如洗。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五六级大风,因此,我和邓浩刚一下车,阳光和天空给我们造成的错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瑟瑟寒风中行走,我们感觉异常寒冷。
小区里路人寥寥,显得有些荒芜和冷清。不知什么原因,很多地方都冻着成片的冰。我和邓浩对那些冰非常畏惧,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绕着冰面走。
不久,我们来到了小区最里侧的一栋楼前,郭小丽家在这栋楼四单元的三层。
郭小丽家是一套老式的两居室,面积大概只有五十多平米。一个门厅,很小,有七八平米。卧室也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窗明几净,纤尘不染。门厅靠里侧墙根的位置摆放着一套浅灰色的老式布面双人沙发,基本属于古董级的摆设。似乎壁挂的液晶电视是新的,且足有四十多英寸,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很不协调。据说,郭小丽很少在这个狭窄的门厅里活动,通常情况下,他们一家人在此吃过晚饭后,便会各自回到自己的卧室,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在郭小丽父母的引领下,我和邓浩进了郭小丽的卧室。
郭小丽的卧室是这套两居室的次卧,毗邻洗手间。卧室朝北,有一扇半面墙大小的窗户,尽管也很小,但很整洁和雅致。家具和陈设简洁明了,一张床,一个柜,一座书架,一张写字台,四面墙壁白花花的直耀眼。
我仔细观察着屋里的状况,问:
“郭小丽经常晚上外出吗?”
郭小丽的父亲说:
“不经常,每月有个一两次吧。”
“在外面留宿呢?”
“更少了。”
“最后那一天早上,郭小丽是几点离开家的?”
“和往常一样,大概早上七点半左右。她们公司早上八点半上班,她从家里出发,如果不堵车的话,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单位。”
“你们最后见到她的那一天,她是几点回到家的?”
郭父犹豫了一下,似乎不能肯定。他看了看郭母,郭母说:
“大概四点半吧。”
“能肯定吗?”
“能肯定,那天小丽是提早下班的,当时我还很奇怪,就看了一眼闹钟,我记得当时闹钟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我还特意问了她一句,今天怎么提前下班了。她说晚上和一个朋友约好了吃饭,可能饭后还要一起出去玩,如果时间晚了,她就不回家了。”
“回来以后,她是几点离开的?”
“大概半小时以后,五点左右。”
“你能确定?”
郭母点点头。
“小丽回来后先洗了个澡,之后,就一直在屋里换衣服,化妆。如果我没记错,她大概是五点左右从房间里出来的,之后就出门了。”
我看了一眼挂在门厅墙壁上的那块石英表,继续问:
“你们家通常几点吃晚饭?”
对这个问题,郭小丽的父亲和母亲显然有点莫名奇妙,她母亲说:
“一般都是七点左右,小丽六点下班,她到家后不久,我们就开饭。”
我注意到,郭小丽的屋子里没有电视,与书架连为一体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台正处于关机状态的笔记本电脑。那是一台银灰色的“华硕”笔记本电脑,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笔记本电脑银灰色的外壳上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磨损,显露出点点斑驳的痕迹,键盘上的字母标示,也已模糊不清。电脑旁边,则有一本打开着,反扣在桌面上的书。我走过去,拿起来看,只见书的封面五彩斑斓,是一本《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书正翻看到第92页。我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随手翻看那本书。我想象着,郭小丽出事前的数个晚上,大概就是在台灯下阅读这本书!我想,我正试图身临其境地体会郭小丽的生活,体会她的思维。在她的生活之中,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呢?导致她遭此厄运?!
然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书架上。只见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说,哈利·波特系列无疑是其中最醒目的一套。我猜测,大概只要是在国内出版了的哈利·波特系列,这里应该应有尽有了。其中,甚至还有两本英文版的。
我问:
“郭小丽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是不是喜欢直来直去?我的意思是说,个性很单纯,缺少防备心?”
郭母说:
“是的,您怎么知道?”
我看了看郭小丽书架上的书籍种类,除了魔幻类小说,就是些时尚杂志,或者时装专刊。显然,在她的精神世界中,有着一块充满了童心的领地。
我没有回答郭父和郭母的问题,而是继续问下去。
“她通常在这屋里做什么?我是说,下班之后,或者晚饭之后,看书,上网?”
郭小丽的父母一起点头。
“她是个内向的人吗?”
郭母说:
“是,除非是和很熟悉的人,否则她很少说话。”
我把《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翻来翻去,最后,停留在郭小丽生前看到的那一页上,书中正叙述到,哈利·波特正在使用一种新学的魔法,并为此而非常兴奋。
“她经常上网吗?你们知道她喜欢浏览什么网页吗?”
郭母说:
“是的,小丽是个非常安静的女孩。晚上在家的时候,她不是看书,就是上网看电影或者听音乐,至于你说的什么网页,我们就不知道了。”
“她喜欢聊天吗?”
郭母说:
“聊天?和谁聊天?”
“我是指网上聊天。”
郭小丽的父亲和母亲看起来有点困惑。我想,对他们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如果不经常接触或者使用电脑,网络聊天便是一个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概念。但对一个经常使用网络的年轻人来说,聊天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在今天,网络已成为人们进行沟通的主要工具之一,更为关键的是,聊天常常可以帮助人们打发无聊的时间,尤其是对郭小丽这样一个经常独自度过夜晚的女孩来说。
我指了指郭小丽的电脑,询问他们能否把这个笔记本带回局里查看,并说明,查看完毕之后,我们会完璧归赵。在取得郭小丽父母的同意后,邓浩把笔记本装进了电脑包里。
离开郭小丽的书桌,我又继续查看着屋里的其他地方。
由于郭小丽卧室的摆设实在简单,因此,我们没用多长时间,就勘察完了绝大多数物件。最后,在征得郭小丽父母的同意后,我打开了郭小丽的衣柜。
在郭小丽的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女士服装,还有十来只女士皮包。它们大多数看起来都很新。其中,居然不乏香奈儿、爱马仕、古孜,还有纪梵希这样的国际名牌。据我所知,这些品牌的商品均是价格不菲的,以郭小丽的收入而言,怎么可能消费得起?!于是,我稍微仔细地进行了一番观察,结果发现,通过那些衣服和女士皮包的质地以及做工进行分辨,很容易就能辨明,它们基本上都是些冒牌货,或者高仿品。
我想,虽然郭小丽是个内向并且单纯的人,但却并不妨碍她崇尚奢华的物质生活。这从她经常阅读时尚杂志以及所选的服装品牌上,便可略见一斑。只是,除此之外,我们在郭小丽家里几乎一无所获。一切都很寻常,没有什么值得我们格外关注的。
不过,我并不失望,我一直相信,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和郭小丽的父母分手之后,我站在楼道门口思索了片刻,决定立即去郭小丽的单位一趟。邓浩问我:
“要不要我先打电话联系好?”
“不用,今天又不是周末,他们单位肯定有人。郭小丽那天请了假提前下班,或许,她单位的同事会知道点什么。这事宜早不宜迟。对我们来说,我们必须搞清楚郭小丽在离家当天都做了什么,尽可能详细地了解她最后二十四小时的行动细节。这样,我们就能画出她最后二十四小时的活动路线图。”
郭小丽所在的公司位于海淀区知春路。公司办公室设在一栋非常陈旧的、砖混结构的六层楼里。那楼看起来应该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建筑,建筑墙体裸露着本来的颜色。由于年代久了,且建筑外墙没有任何装饰,远远望去,呈现出一种发乌的红色。楼前有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个花坛,花坛里胡乱栽着些廉价的花和绿色植物。院门很大,用钢筋焊接而成的门头上挂着三个偌大的红字“写字楼”,无名无姓,显得有些滑稽。
我和邓浩下了警车,寒冷的风迎面而来,吹得我的脸隐隐生疼。我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三步并作两步地钻进楼里。
我们在一楼门厅的水牌处站住,在水牌上仔细寻找着郭小丽公司的名字,水牌显示,公司的办公地点在三楼。
坐着行驶异常缓慢的电梯上了三楼,我们向一个长相中庸、身材微胖的前台小姐说明了来意,随后,就被她领进一间装修已经很陈旧的会议室。等我们坐下后,她说:
“我已经通报了,经理说他一会儿就来。”
这间会议室和这栋楼一样很旧,给人一种风尘仆仆、充满沧桑的感觉。浅黄色的三合板墙围已经斑驳陆离,油漆脱落,露出白色的腻子,还有灰尘日浸月累不断沾染形成的灰色。在IT公司云集的中关村一带,这大概是那种最不起眼的小公司了。
公司经理姓刘,是个与我年龄相仿,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细长的身材,戴一副黑边眼镜,说起话来柔柔弱弱、文质彬彬,活脱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他显然缺少和警察打交道的经验,对我们的到来,似乎颇有点无所适从。当我和邓浩简单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并向他出示证件后,他满脸狐疑的神色。而等我们说明郭小丽的遭遇,以及来此的事由后,他脸上则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惊讶神情,嘴巴张出了个“O”的形状,许久许久也没有还原回去。
遵照专业常识和职业习惯,我们常常会在被害人的身边寻找那些可能的线索和痕迹,并一一排查。尤其在杀人案件当中,熟人作案通常都占有非常可观的比例。我和邓浩并不急于提问,而是仔细地观察,直到我们确信面前这个经理所表现出来的情绪绝非伪装。于是,我问了过来以后的第一个问题。
“郭小丽请假的理由是什么?”
经过了这么一会儿,刘经理显然从容了许多。他扶了扶已经快要下滑到他鼻尖上的眼镜说:
“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她就说家里有事,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说:
“你也没问?你的公司可以随便请假吗?”
他有些尴尬地说:
“当然不是,我们有我们的制度,要不我别开公司直接开福利院得了。不过,郭小丽情况有些特殊。”
“特殊?怎么个特殊法。”
“这个嘛,不瞒您说,那段时间郭小丽一直闹着辞职,已经开始准备交接工作了。你们大概也看到了,我这里庙小,像郭小丽那样的漂亮姑娘是留不住的,她走只是迟早的事情,我有心理准备。所以,她说有事想请假,我尽管不情愿,也不得不同意。”
“她在这里干得不顺心吗?为什么要辞职?”
刘经理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说:
“唉,现在的姑娘,尤其是漂亮姑娘,有几个能脚踏实地工作的,都巴不得一步登天,一夜暴富呢!最好能嫁个富翁,傍个大款,这样至少能少奋斗几十年。嫌我这工资太低啊。照我看,郭小丽根本就属于那种典型的眼高手低的女孩,漂亮,有点姿色,便自以为有点资本,应该拥有一切。只可惜,她是小姐的心思丫鬟的命,老是觉得老天对她不公。对不起,我这可不是诋毁她,我只是在说一种我认为的,她的心态而已。她辞职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在我这收入低,她提出过加薪方案,被我拒绝了。可话说回来,做行政的一个月能赚多少钱?现在,有的是刚毕业就失业的应届毕业生,她应该满足啊。我拒绝她的加薪方案后,她就提出要辞职,我同意了。我不可能毫无原则地照顾每个员工的情绪,否则,我这还不变成慈善机构了。”
哦,我沉思着,继续问他。
“你对她了解很多吗?”
那经理似乎没明白我问这问题的意思,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的神色,说:
“不多,仅限于领导与员工的那种了解。”
我放松了一下表情,说:
“你不用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她在你公司有多久了?你知道有谁和她关系密切,有可能知道更多信息的吗?我是指,那种朋友式的了解。”
刘经理仔细想了想,说:
“我很少和员工有工作外的接触,所以我也不能十分肯定。我感觉公司前台马娟和她的关系似乎不错,她们属于一个部门,年龄也相当。我经常看到她们一起去地下室的员工餐厅吃饭。你们问问马娟,兴许她知道点什么。”
我脑海中闪现出刚才领我们进会议室的那个女孩,说:
“我们可以和她聊聊吗?”
“当然。”
刘经理很愉快地答应着,临走时还轻轻松了口气,似乎能从这间屋子里逃离,着实是件让人轻松愉快的事情。而这间屋子是我们的审讯室,不是他的会议室。
和马娟的谈话基本也没什么收获。马娟说,她和郭小丽的关系是不错,但那是相对于一般同事而言。所谓亲密,不过是一起吃顿工作餐,周末无聊,彼此又实在没有伙伴的时候,会偶尔一起逛逛街,仅此而已。还远未达到无话不谈,可以进入彼此私生活的境地。我和邓浩不免有些失望,好在谈话快结束的时候,马娟提到了一件小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马娟说:
“小丽那天临走之前,和一个人通过一个电话。听她说话的内容,和她通话的那个人似乎叫什么‘丹丹’。”
我问:
“丹丹?是你们同事吗?”
“不是,公司里所有同事我都认识,没有一个叫丹丹的人。如果我没猜错,丹丹应该是小丽生活中很好的朋友。”
“何以见得?”
“语气啊,小丽和她通话的时候语气很亲密。在通话中,小丽曾经提起过,晚上要去赴一个重要的约会。为此,她还取消了和那个丹丹约好的见面。为这,小丽还在电话里一个劲儿道歉呢。”
说完这些,马娟半天没说话。
“你再想想,她们通话的时候,还有什么具体的内容。”
“没有了。有我就告诉你们了。她们通话的时间不长,我能记得的,大概就是这些内容了。”
我递给马娟一张我的名片。
“好吧,你先回去吧,任何时候,如果你想起什么了,记得立即和我们联系。”
马娟起来出去了。我和邓浩并没有立即离开。丹丹,是什么人?我想,这也许是今天我们来此的唯一收获了。
下楼之后,我给郭小丽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从电话里得知,郭小丽果然有个好朋友叫“丹丹”。这个“丹丹”的全名叫董丹,是郭小丽的一个中学同学,这么多年来,俩人一直来往频繁,关系类似于所谓的“闺蜜”,似乎无话不谈。郭小丽失踪之后,他们第一时间联系的人就是董丹。他们问董丹,郭小丽是否和她在一起,再就是问董丹,她知不知道郭小丽当晚是和谁约会,好通过这个人打听郭小丽的下落。但董丹当时说,她什么也不知道,甚至于郭小丽那天出去是去赴一个约会这一点,她都毫不知情。
据马娟讲,郭小丽在电话里告诉过董丹,自己要去赴约,因此取消了她们之间的约会。因此,董丹显然是知道郭小丽去向的,但她为什么要撒谎?!照我的判断,马娟不大可能撒谎,除非她听错了。
于是,根据郭小丽母亲提供的董丹的手机号码,我拨通了董丹的电话。电话里,董丹说她正在广州出差,大概还要五天以后才能返京。我没有理会她在电话里一再追问我郭小丽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只是告诉她,回到北京之后,要立即和我们联系,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谈话。
挂了电话,我示意邓浩回局里。
由四通桥一直向南走,我们打算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朝西拐,然后回局里。
北京的交通越来越糟糕了,路还是那些路,但汽车却以每周数千辆的速度不停递增。所以,我们只好选择一条尽管迂回,但却好走的路线,以免在路上耽误更多的时间。
快到单位的时候,我给米桐发了一条短信。在短信中我说,希望我们能见个面,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我想,无论米桐怎么想的,我都仍然希望再做最后一次努力,以挽救我将要失败的婚姻,但是直到这天深夜,米桐也没有给我回短信,或者回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