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夏是恶心着醒来的。
胃里极不舒服,头也昏昏沉沉,眼睛睁开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从模糊中意识过来自己是在病房。
她不畅地喘口气,视线下移,看到趴在床尾对面桌子上的梁嵘。
梁嵘肩膀在抖,隐隐有压抑的气声发出。
许宁夏心里咯噔一下:自己不会是得绝症了吧?
她动了动,梁嵘察觉到,扭过头,脸上笑容收的及时。
“醒了?”梁嵘过去,“难受吗?”
“我怎么来医院了?”
梁嵘抿下嘴:“你不记得啦?”
“什么?”
“没,没事。”梁嵘转过身,“我先叫医生过来给你瞧瞧。”
来的是位女医生,和上次的和医生看起来差不多年纪。
经这位医生检查,许宁夏已经脱离危险,剩下的就是输液和静养,靠自身将毒素代谢掉就可以。
听完这话,许宁夏知道自己原来是蘑菇中毒了。
“不可能啊。”许宁夏说,“卖我蘑菇的人是九云当地人,我还特意问他这蘑菇安不安全,他说绝对安全。”
医生摇摇头:“别说当地人,就算我们医生也有可能误食。F省的蘑菇种类太多了,有的长得很相似,但一个就是有毒的,另一个没毒。”
“……”
就算是这样,那也够倒霉的。
来九云就吃这么一次蘑菇就能进医院。
许宁夏无力生气。
只能说她今年流年不利,背字当先。
医生走后,梁嵘让许宁夏喝水润润喉,劝她看开些,就当多了一次特殊经历。
许宁夏叹口气,见梁嵘表情,总觉得奇怪。
“你怎么了?”许宁夏问,“表情管理失控?”
梁嵘又抿抿嘴:“你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啊我记得?”
梁嵘深吸口气,发了条消息到许宁夏手机上,说:“你自己看吧。”
许宁夏嘟囔神经兮兮,点开微信视频。
刚开始,画面很糊,根本看不清楚拍的是什么。
但可以听出是在户外,还有一句:刮风了。
是她的声音。
许宁夏皱皱眉头,接着看。
画面逐渐清晰,一辆小面包车出现,车上下来个人——居然是李多南。
他跑到后面拉开车门:“阿姐怎么样?吃了多少?”
镜头随即移动,许宁夏看到了自己……抱着江肆。
准确说,是抱着江肆的脑袋。
江肆要把她放进车里,她不肯,抱着江肆不撒手,还揪人家耳朵,喊道:“刮风了!苹果要吹掉了!”
车旁的李多南挠挠脸,场面一度陷入死寂。
直到一个冷淡平静的声音回应她——
“没掉。”
“听话,上车。”
再然后,画面旋转,视频结束。
病房里也陷入死寂。
许宁夏举着手机,看向早就躲在墙角的梁嵘,呆若木鸡。
梁嵘一脸严肃地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出现幻觉在摘苹果,然后把江肆当成了……苹果树。”
啪。
手机掉在病床上。
梁嵘爆笑。
“这都什么啊!江肆是什么超级大冤种!”梁嵘捶墙,“居然还和你说没掉!哈哈哈!太善良了!”
“…………”
许宁夏做梦都没想到她人生最大的社死现场会发生在九云,而参与观看的人,是江肆。
闭上眼,她默念: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
而不是让她以这种离奇的方式丢人丢出地表!
“别抑郁嘛。”梁嵘捂着肚子说,“也很可爱,和过去的你挺像。”
许宁夏皮笑肉不笑:“你再说一句,我把你高中时的黑照发同学群里。”
梁嵘举白旗,背过身继续捶墙狂笑。
等她笑够了,许宁夏问:“江肆怎么会去木月庭?”
梁嵘起初也纳闷。
在许宁夏情况稳定之后,问了江肆,了解到来龙去脉。
“要说这缘分是真奇妙。”梁嵘说,“咱们和江肆多少年没见了?”
“忘了。”
“他可是一点儿没长残,越长越帅。”
许宁夏撇撇嘴:“一个冰雕和帅有关?”
“你就是嘴硬。人家这次……”
话没说完,梁嵘手机响了,得出去接趟电话。
病房里消停下来。
许宁夏躺在病床上,对着天花板欲哭无泪。
经此一劫,想装陌生人是不能了,可不装又怎么面对?
许宁夏想用被子闷死自己。
一名在这时护士敲门进来,说是给她重新扎输液针。
许宁夏麻木地伸出手,还在琢磨如何能挽回面子,身旁的护士举着针,半天没动弹。
“怎么了吗?”许宁夏问。
护士摇头:“没事。”
然后两只手哆哆嗦嗦,找血管。
许宁夏当即收回手:“您是紧张吗?”
护士绷不住,老实招了:“阿姐,今天我第一天实习。我怕扎错了!”
这不早说?
许宁夏没那菩萨心肠当小白鼠,她可怕疼了,和护士说明,麻烦对方找位稍微有经验的来。
护士说行,也松口气:“我叫江医生来!”
“啊?”许宁夏顿了顿,“哪个江医生?不用,就……”
“我这就去!”
“你扎也行!”
结束上午的门诊,江肆得以片刻休息。
摘掉眼镜,他捏捏眉心。
凸起的手指骨骼,依稀可见冷白皮下的青紫色血管。
正要起身,一只手压在肩膀上,江肆又坐回工位。
“我听护士们说院里来了两个绝世大美女,还是跟你一起来的!”
江肆长睫轻颤,肩膀下滑,躲开压制,淡声道:“不是休假到7号?”
“我想你啊!”
说着,高大俊逸的男人从椅子后面出来,长腿一抬,半个屁股坐在江肆办公桌上。
高焰笑呵呵说:“咱俩北城双杰,我哪儿舍得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江肆不言,整理桌上的病例。
高扬拿起桌上的油桃,随意擦擦,一口咬下去:“快回答我问题。你是怎么遇上俩大美女的?你小子桃花运是不是过于好了?”
江肆:“碰巧遇见。”
高焰:“少扯,我怎么没碰巧过?”
江肆确实没撒谎。
九云说不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自那天后,他已经做好不会再见的准备,哪里能想到不过是顺手帮个忙就又遇到?
——虽说这次再遇过于别开生面。
思及此,江肆又摸了摸自己的耳背。
这里有道很小的伤口,不过一晚便凝血结痂,但他还是能摸出来。
“喂!”高焰大手拍在一摞病历本上,“走什么神?你就是有事瞒着我!”
江肆手插进口袋里,指头蜷曲着,冷声说:“你很无聊。”
“对啊,我无聊。”高焰承认,“所以八卦你。”
高焰和江肆同学这么久,从没听过江肆和哪个女的沾边。
可现在护士们都传遍了,说江肆昨晚抱着个姑娘挂急诊,那姑娘对他又抓又挠,他都顺着,半点儿脾气没有。
“不说是吧?”高焰摸摸下巴,“那我可自己打听咯。”
“妹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焰觉得江肆说这两个字时,语气比之刚才更冷。
“妹妹?”高焰皱眉,“难道是之前那个想认你做儿子的……”
“江医生!江医生!”
话被打断,小护士跑进来说请江肆给昨天那位女病人扎输液针。
高焰看向江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江肆略微停顿,问:“其他护士呢?”
其实有有经验的护士可以给许宁夏扎针,但小护士不敢去说,怕挨批。
而江肆不同。
女病人是他带来的,他理应多关照。
“她说不要其他护士。”小护士说,“就要江医生给扎。”
江肆:“……”
许宁夏祈祷九江人民医院有两位江医生。
另一位善良温和,医术高超,可以很好地照顾好病患受伤的心灵。
然而,来的只有那一位江医生。
许宁夏一个人,也不知道梁嵘这电话是要打三天三夜么,还不回来。
她心理建设根本没做好,脸上火辣辣的。
但低头,是不可能的。
还是那句话,只有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整理下头发,许宁夏故作强硬地说:“叫护士长来,我不信任你的技术。”
江肆就像没听见,进来,反手关上门。
长腿几步便走到病床旁,开始做埋针前的准备工作。
瞧他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加上刚才关门时眼中的冷淡,许宁夏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惊悚片。
里面有一位医生打着给证人看病的幌子,实际药死了证人。
许宁夏心跳加快,脑子里唰唰划过视频中的画面。
她几乎骑在江肆头上,对着江肆的脑袋连打带抓,还摇……江肆没在上车前给她扔了,大约是根本甩不掉她。
换位思考,要是被虐的人是她,她恐怕杀人的心都有了。
“昨天晚上……”
江肆低眸看过来。
他的眼睛实际很漂亮,就是眼神太冷,冷得似乎封印住了所有情绪,让人怎么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许宁夏的底气有点儿漏气,语气缓和了些:“这里的蘑菇害人。”
江肆撕开工具包装:“嗯。”
这声回应好比一根杆子,许宁夏顺着赶紧爬:“你们医院和医生都有责任。既然蘑菇中毒事故总发生,就该多加宣传,增加大家的防患意识。”
想起医院里贴的到处都是当心误食蘑菇的宣传海报,江肆还是:“嗯。”
他料到她会找理由。
从前,她也是这样,要是不占理,就耍赖狡辩强行过关。
这么多年,一点儿没变。
江肆不觉嘴角轻扬,弯下腰。
许宁夏吓一跳:“你干什么?”
“埋针。”江肆答,“还是你要实习护士来?”
“……”
江肆重新俯身靠近。
口罩被他的鼻梁支起些弧度,露出的眉毛浓密犀利,轻微颤动了下的睫毛看起来有些硬,但很长,眨一下,像柄挥动的小羽扇。
“既然你来扎,我就给你次机会。”许宁夏说,“你扎不好,我投诉你。”
江肆看着这只白皙的手。
手指纤纤,指头粉莹小巧。
他错开视线,绑上止血带,问:“怕疼?”
“这有什么好怕的?”许宁夏好笑,“我只是不想疼,不想和怕是两个概念。”
江肆不置可否,拿起针。
许宁夏晕针啊,管不了那么多了,忙说:“江肆,你要是报复我,可就小气了!”
“报复什么?”江肆语气很平,字与字之间却有短暂停顿,“你摘苹果?”
“……”
“还是爬苹果树?”
“……”
两人又一次对视。
这次,许宁夏眼里是不掩饰的生气,再没有初见时的伪装,彻底恢复到以前的模样。
江肆则还是冷静如水,但其中又似乎隐藏了些别的。
几秒后——
“握手。”
“什么!”
“把手握起来。”
不知是中毒中傻了,还是叫江肆这两句苹果羞臊的傻了,许宁夏愣是就没明白。
就在她要发脾气时,一只手忽而扣住她的手指,带着她收入手心,握成了拳。
这只手的动作很轻很轻。
似有若无的触碰让许宁夏怔然,感觉有一朵雪绒花在她的手中融化,带着温柔的凉意。
然后,那人对她说:“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许宁夏:我什么时候说过只要江医生?纯属造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