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两人在思索、对谈的时候,广播一直在进行。贝沙博士和访问他的记者之间,也有了许多对话。
记者对贝沙的意见不以为然:“博士,若是从一次地震,推断到地球会重组表层,这……是不是太武断了……会引起全球性的公众恐慌!”
贝沙博士一听,反应十分奇特,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所有的推断,都是还未成为事实之前的意见。如果已成事实,那还推断什么?至于引起公众恐慌……记者先生,你对人类的知识程度,未免估计过高了。我提出的警告,你以为会有多少人相信?至少阁下就一点也不信……”
贝沙博士这样说,等于是在指责记者的知识程度低。那记者倒也不笨,可是在访问进行中,也不便发作,他干笑了两声:“博士,你的推断如果成为事实,那么一切都不必说了,根本没有力量可以制止,是不是?”
博士的声音听来极其沮丧:“是,确实如此……”
记者反讽了他一句:“那么,博士你是认为,地球末日已到了?”
博士的回答,和玛仙、原振侠所想的不谋而合。他道:“不是地球的末日,地球只不过改变一下它的面貌,依然存在。遭到毁灭,绝不能有幸存的,是所有在地球表面活动的生物。”
记者又干笑了两声:“对了,这就是所谓重回洪荒!”
贝沙博士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呻吟:“是的……地球的表面一直在变化,每一次变化……不知隔多少年……”
记者显然想很快结束这次不愉快的访问:“这没有人知道,或许,该去问先知……”
贝沙还是喃喃讲了一句:“来不及了,太迟了!”
贝沙博士最后这句话,说得声音很低,在听到这次访问的人中,只怕没有什么人会加以特别注意。
可是原振侠听了,却陡然震动了一下……他想起来曾无意之间听到过的讯息,一个人声嘶力竭地在叫着:“来不及了,太迟了……”
这个在怪叫的人,当然不是贝沙,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要发出什么警告,才这样嘶叫的。而他叫的,和贝沙博士近乎绝望所讲出来的话,竟然一模一样……
难道那个人,也知道了地球要改变它表面面貌的事?如果是,那个人是什么人?贝沙博士应该和他联络,因为他们可能是世界上,仅有的感到地球生物已面临巨大的、毁灭性危机的人!
玛仙把询问的眼色投向原振侠,原振侠把听到呼叫声的经过讲了一遍。
玛仙皱着眉,愀然不语,原振侠把她搂向怀中:“若是地球上,凡有气息的,都逃不开被毁灭的命运,那么在此之前,我再也不想离开这个小岛了。和你在一起,就在这个小岛上,等候应劫……”
他讲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和玛仙之间的关系,两人在以前也曾多次用“在劫难逃”和“应劫”这样的话来说笑过。这时他心中甜丝丝地,把玛仙搂得更紧:“应完一劫,再应一劫,从此消失在宇宙之中。我看在这次劫数中,最快乐的是我了……”
玛仙偎在原振侠的怀中,一声不发。广播还在继续,原振侠嫌它太吵了,一下子关了它。船身在轻轻晃动,一片寂静,他们就这样相拥着享受着宁静。
原振侠把耳朵贴在玛仙的胸脯上,听她的心跳声,问:“如果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毁灭,以你巫术的灵异,应该会有些预感?”
玛仙苦笑:“或许是灾劫太大了,我感不到什么。原,地球真会重回洪荒?”
原振侠道:“如果真的重新组织、安排地球表面的情形,当然唯一的结果就是重回洪荒,或许再隔亿万年,又有生物发生──”
原振侠讲到这里时,略顿了一顿。然后低呼了一声:“有一批科学家一直认为,地球上有‘上一代人’,整个毁灭了,又经过若干年,才又进化出我们这一代人……”
玛仙的神情,竟有点悠然神往:“上一代人不知是什么样的?我们这一代人彻底毁灭之后,下一代人,又不知是什么样的?每一代,不知相隔多少年?”
原振侠轻轻抚摸着她,想了一想:“中国话中的‘劫数’,原是从印度梵文音译过来的,是早期汉语中的外来语。”
玛仙被原振侠的手触到了痒处,身子缩了一缩,双眼之中满是笑意:“怎么在这个时候,考证起文学来了?”
原振侠也笑:“‘劫波’是梵文的音译,意译是‘远大的时刻’。古印度传说,世界经历若干万年之后,必然会毁灭一次,重新再开始,这样的一个周期,就叫作一‘劫’。至于‘劫’的时间长短,传说不一。”
玛仙的手紧了一紧,把原振侠的手按停在自己的小腹上,仰起脸来看原振侠:“是不是世界已到了新的一劫来临的时刻?”
原振侠俯下头去,在玛仙的耳际低声讲了一句话。玛仙深深吸了一口气,甩开了按住原振侠手背的手,在那一剎间,她的身子柔软得如一团棉,似一团云!
别说广播早已被中止,就算还在继续,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他们两人也不会听到什么别的声音了。
这次因玛仙的超级感觉,引致他们知道了巴拉圭西部山区,发生了一场十分惊人的大地震,对原振侠在巫师岛上神仙一般的生活而言,只不过是小小的插曲。
他和玛仙想起,若是地球表层大变动,那固然是可怕之极的灾劫,但那绝不是任何力量所能挽回。而且,也不知道那是何年何月发生的事……
就算那次大地震是一个警号,也正如贝沙博士所说,不会有什么人对之真正发生恐慌。人的生命太短促,地球的生命太长,说不定地球犹豫一下,延迟一下发动,那么,对人的生命而言,可能是好几十代了……谁都有着这种侥幸的心理,谁会去担忧末日即将来临?
大约是当天晚上开始,原振侠就没有再去想及那些事。在巫师岛上,他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真的不知道)。
玛仙的柔情,像是空气一样,看来全然无形,但却紧密无比地包围着他,使她成为他生命中的最重要部分,再也少不了她。原振侠想不到的是,提醒他应该离开巫师岛的,会是玛仙。
中午时分,在一大簇密密生长的椰树下,他们两个人一起挤在一张吊床中。
若是尝过两个人一起挤在吊床上,自然可以知道在那种情形下,人和人之间的亲近,到了什么程度。
(没有试过的,大可找个机会试一试。)
吊床在轻轻摇晃,原振侠看着天上的白云,由衷地道:“我宁愿和你一起躺在这里,而不愿独自一个人躺在白云上。”
玛仙艰难地转过身来(因为她的身子和原振侠挤在一起,挤得很紧),望着原振侠:“你可知道自己到这里来多久了?”
原振侠把自己的身子尽量伸直,懒洋洋地回答:“谁会在这里计算时间!”
玛仙把手指按在他的鼻尖上:“我要离开了……”
原振侠陡地坐了起来,使得吊床好一阵晃动。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玛仙,可是并不说话。好一会,他才道:“我以为你是住在巫师岛上的……”
玛仙像哄小孩子一样:“我当然是住在这岛上的,可是总也有离开的时候……”
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了一下:“那好说,你到哪里去?我和你一起去!”
玛仙微笑:“恐怕不能,我要去参加一个各地大巫师的聚会……”
原振侠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来……他的神情是如此之失望,以致玛仙立时爱怜地,把他的头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原振侠叹了几口气,十分沮丧:“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玛仙捧起了原振侠的脸颊:“恐怕也不能……”
原振侠陡然张大口,发出了两下哭声,等候玛仙作进一步的解释。玛仙也轻拍着他的背:“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事实上,聚会就在这岛上举行,而你不是巫师,所以必须离开……”
一想起不知会有多少来自各地的大巫师,聚集在岛上,原振侠心中也不禁有点发毛……谁知道这些巫师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到时,只怕遇见任何一个人,一不小心,就会惹上麻烦!
可是,他又舍不得离开玛仙。他吸了一口气:“我虽然不是巫师,可是却是一个超级女巫的恋人,这……也不可以?”
玛仙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何以玛仙会有这样的反应。她的神情十分奇特,可是却又不开口,不知道在弄些什么玄虚。
原振侠催了好几次:“要怎样我才能留在岛上?”
玛仙这才叹了一声:“还是别说的好,说了会十分无趣!”
原振侠又是一呆。
玛仙似笑非笑地望定了他,有高深莫测的神情。原振侠握住了她的手,十分诚恳:“怎么会说了就无趣?”
玛仙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来,俏脸上闪过了一片茫然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原振侠在等她开口,可是她却仍然一言不发。
原振侠挺起身来,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一下:“嗯?还是不说!”
玛仙现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你是聪明人,没有想不到的道理,何必还要我说出来!”
她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忽,并不望向原振侠。原振侠心中陡然一震,猜到了玛仙的心事,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想装着自己猜不到,可是一想到玛仙有那么超人的能力,自然瞒她不过。但如果要自己表示些什么,照玛仙的话来说,如果一说出来,那真的是无趣之极了!
所以,虽然难堪,可是最好的方法,还是保持沉默。
沉默足足维持了一分钟之久,玛仙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原振侠几乎一直屏住了气息,直到这时,才连忙跟着吁了一口气!
玛仙道:“你最迟,今晚午夜前要离开。嗯,当你离开的时候,应该已有许多巫师会来,你在海面上碰上任何船只,都不必理睬他们!”
前后不过几分钟,玛仙竟可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原振侠自然知道那是玛仙佯装出来的。可是除非玛仙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他可以有肯定的回答,不然,像现在这样的情形,只怕是最好的了!
原振侠也知道,以后,在他们两人之间,这个问题,玛仙连暗示都不会,除非由他主动提出来。而他,会主动提出这种事来吗?
原振侠也佯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伸了一个懒腰:“离开了这个仙境,重堕凡尘,唉,上哪儿去打发光阴呢?”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晃动着吊床。
玛仙笑道:“我建议你到巴拉圭西部的地震灾区去一次,那里……一定有一点相当怪异的事,还未曾被人知道。”
原振侠心中陡然一动:“对,至少要去把那个叫唐勒的工程师找出来,他是和那个大石球一起失踪的。巫术对找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什么肯定的答案。却不料玛仙立时点头:“有……”
原振侠呆了一呆,玛仙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能在短期间学得会。”
原振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玛仙又道:“你想我帮你找那个叫唐勒的工程师?”
原振侠苦笑:“能把他找出来,当然最好,他始终是整件怪事的关键人物,只不过他极有可能在大地震中遇难了。唉,还有李加,这年轻的工程师,在大地震中,也不知怎么样了……”
玛仙侧着头,瞅着他,虽然不说话,可是神情分明是在说:怎么忽然多愁善感起来了?
原振侠也不禁苦笑,是不是想到了必须和玛仙分离,才突然惆怅了起来?还是刚才玛仙所说的那个“说出来将会十分无趣”的问题?
那问题,玛仙不会再提,他也不会再提。原因十分简单,因为的而且确,说出来就会十分无趣!
刚才,他想到自己的身分,是超级女巫的恋人,玛仙说那身分仍然不能使他留在巫师岛上,但却又不是绝对没有可能。那已经把问题说得很明白了……他和玛仙之间,必须有更亲密的关系!
他和她已经是那么亲密的恋人关系了,若是再进一步,那是什么关系?
玛仙真是十分深刻地了解原振侠的,他,可以是一个极好的恋人,极佳的情人,可是他的心底深处,他的潜意识中,绝不想令他自己成为单一一个女性的丈夫!他对男人的“丈夫”这个身分,有着彻头彻尾的抗拒,甚至想也不愿去想!
玛仙既然了解这一点,若是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当然遭到拒绝,那岂非十分无趣。
而当原振侠明白了玛仙的意思之后,他也十分吃惊,半句话都不敢搭腔,就那样装胡涂,装猜不到,混了过去,心头还好一阵紊乱。这时,他凝视着玛仙俏丽之极的侧影,思潮起伏。
原振侠想到的是:自己的这种想法,是不是很不正常呢?像玛仙,除非完全不要妻子,不然,只怕也没有比她更理想的了……可是,他偏偏就是想也没有想到过要妻子的人!
他用力摇了摇头,想把那些杂念赶开去,而玛仙带有嘲弄的眼光,又令他感到狼狈,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玛仙忽然道:“只要那个大石球还在,我想,唐勒也不会在大地震中遇难。”
原振侠一时间不明白玛仙的意思,他手中把玩着玛仙给他的那只金环,玛仙伸手接过了金环来,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金环相当大,她抖动着手指,金环就绕着她的手指急速旋转,扬起一片夺目的光采。她道:“关于大石球和唐勒,我们都只从李加的叙述之中得到资料。你应该注意到,大石球和唐勒之间,有十分不寻常的关系。”
原振侠笑了一下:“是,唐勒坚持说,大石球有什么讯息要告诉他。后来,他和大石球一起消失,对了,他还使得大石球被剖开来的时间,延迟了三天……”
玛仙也俏俏地笑:“我假设了一连串的‘如果’……”
原振侠伸手握住了她不住在晃动的手指,把她柔软的小手,整个握在掌心之中,望着她,要她说下去。
玛仙在以下的话中,在每一个“如果”之上,都加重了语气:“如果那大石球是活物,对剖会令它受伤害,唐勒就等于救了它一命。如果一切的山崩地裂劫难都由大石球造成,大石球也不会害救过它的人。如果大石球有什么讯息要传递,能够接收到的人,也只有唐勒一个人!”
原振侠把握住了的雪白小手凑向自己的唇边,一只一只手指轻轻咬着,想着玛仙的话……大石球要表达讯息,这种假设,实在很难令人接受,可是唐勒却又一再这样说。
大石球想表达的是什么讯息呢?从以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来看,好象和巨大的灾害有关,那么,又可以进一步想到,灾害的程度如何?只是一次山崩,一次地震,还是如贝沙博士的推断,地球整个表层要重组?
原振侠想来想去,还是不得要领,他感到贝沙博士在嘶叫“太迟了,来不及了”时,声音十分可怕,那和他偶然收到的电台声音,所叫嚷的一字不差。如果那个人在叫的也和灾劫的讯息有关,那么,地球上至少有两个人,对于地球上的一切生物,要面临完全绝灭的大劫,已完全相信了!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灾难未发生前,别说两个人,就算有两万个人在大声疾呼,也不能令几十亿人都相信!
而且,正如那位访问贝沙的记者所说: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相信了又怎么样?反正大灾难一定会来,在地球表面上的一切,都难逃此劫!
原振侠感到心向下沉,他不禁苦笑起来:“人间毕竟没有真正的乐园。本来,在这个岛上,已经可以算是真正的乐园了,可是一想到那些事,还是免不了心头沉重,唉声叹气。”
玛仙的神情有点迷惘,她先是伸手,指了指原振侠的心口,接着,又按在他的额角上:“乐园还是炼狱,都不由外来的环境决定,而由每一个人的思想,自我决定。”
原振侠没好气:“想不到你不但是女巫,还是一个大思想家!”
玛仙故意做出一副当仁不让的神态来:“当然,巫师的思想要比普通人敏锐得多,有许多巫术都靠思想集中,调动宇宙之间的神秘力量来完成!”
原振侠心中一动,在紊乱的思绪之中,理出了一个头绪来。他挥着手:“当那个大石球开采出来之后,别人都没有感觉,只有唐勒感到了异样。这说明了唐勒的感觉,比别人敏锐……”
玛仙同意:“可以这么说,或者说,他对那个大石球有特别的感应。”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忽发奇想:巫师的感觉,大都和常人有异,若是找到了那大石球,由全体参加聚会的巫师,一起和它来作感应的交流,那么,大石球若是想表达什么讯息,一定容易被理解!”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的确是“忽发奇想”,所以他也准备讲了之后,玛仙会哈哈大笑。
谁知道玛仙的反应,却十分严肃认真,她在想了一想之后,缓缓摇头:“若真能把那大石球弄来,我想也不必全体聚会的巫师,只要有四个到五个有巫术能力的人就够了。除非是大石球根本没有任何讯息发出来,不然,集中那四、五个人脑部活动的力量,必无接收不到之理!”
原振侠一听,一时之间,心头怦怦乱跳,兴奋不已。他本来只是随便说说,想不到玛仙的回答,竟然是如此肯定。可是,只高兴了一阵子,他又叹了一声,很简单:上哪儿去找那个大石球?
大石球和唐勒一起失踪后,那个地区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巨大的变动,一定使山区面目全非,那大石球可能又被埋进了崩塌下来的大山之中,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令它重现了!
他一面叹着,一面用力一挥手,表示自己刚才的想法一点也不切实际。可是玛仙仍然蹙着眉在想,过了一会,她又道:“如果那大石球真的想向外界传递一些讯息,那么,它的出现不是偶然的……也就是说,到了一定的时刻,它一定会出现!”
玛仙望着原振侠,像是在寻求原振侠支持她所说的话。原振侠只是苦笑摇头,因为玛仙的话,他还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有结论。
玛仙又道:“而如今,讯息的传递还未完成,这大石球如果负有使命而没有完成,它就不会真正消失,一定可以通过某种方法而找到它!”
原振侠明白玛仙的意思了,他“啊”地一声坐了起来,令吊床乱晃:“我这就到灾区去!要是能发现那大石球,一定带到这岛上来!”
玛仙笑得极可爱:“我不是一开始,就建议你到灾区去吗?”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午夜之前,一点通融都不可以?”
玛仙的神情,也十分黯然神伤:“最好更早一点,午夜月圆,子夜时分,正是巫师聚会最重要的时刻。你在岛上,我要分神,而且,你不懂巫术,可能会受到意想不到的伤害……”
她讲到这里,又伸手在原振侠的心口指了一指:“像是心口忽然开裂,心跳了出来之类!”
原振侠喉际发出了一些声响,那是他忍住了一句话,没有说出来的结果。他本来想顺势说:“心跳了出来正好,可以献给你!”
这种油腔滑调、打情骂俏的话,寻常男女之间说说,自然可以增加情趣。原振侠可以不在乎对黄绢说,甚至也不在乎,对彻底放弃了地球人形体的海棠说,可是,他却不敢对玛仙说。
因为玛仙是一个女巫,谁知道巫术上有什么禁忌法门,若是说了之后,玛仙不认为那是笑话,真要这样做,那未免糟糕之至了!
他硬生生地忍住了一句话不说,神情未免有点古怪。玛仙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嘲笑,原振侠已一个转身,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吊床在椰树影下剧烈地摇晃,原振侠和他的女巫,女巫玛仙和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难分难舍地纠缠在一起,不知时日之既过。
日头渐渐偏西的时候,他们在柔软的草地上,原振侠每吸一口气,就可以吸进玛仙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和青草的芳香,混合而成的美妙无比的气息。闻了这种气息,使人心神俱畅,有异样的酣醉感,所以他常无缘无故,就深深吸上一口气。
玛仙的声音很轻柔:“你知道吗?女巫最拿手的本领,就是使自己喜爱的异性,感到她全身上下,无有一处不可爱至极!”
原振侠又深吸了一口气:“你本来就全身上下,无有一处不可爱!”
玛仙笑得令人心荡:“这证明巫术正在你的脑部发生了作用!”
原振侠把自己的头向玛仙的怀中乱钻:“请加强你的巫术力量!”
满天晚霞的时候,他们来到了海边,原振侠把一边脸,贴在玛仙饱满挺耸的胸脯上。这样,他一只耳朵听到的,是玛仙有韵律的心跳声,另一只耳朵听到的,是海潮卷过来又退下去的声音。
天籁和人籁,那样奇妙的结合,听得原振侠心旷神怡。每一下刺激他耳膜震动的声波,都那么美妙,令他闭上眼睛,作无穷无尽的享受……他整个人彷佛也已化为声波,和玛仙的心跳声混而为一,又和潮水的卷动合成了一体。
当他终于睁开眼来时,他已在玛仙的怀中躺了不知多久,一轮明月已在碧空。他仰起头来看,恰好看到玛仙秀丽娇艳的脸,和银辉流转的满月并列。他竟然难以分得出,那一种美才是千古被人传诵的,还是两种都是?满月的银辉在玛仙的头部勾出一层淡淡的银边,那使她看来,更像是才从月宫中冉冉而下的仙女。
他痴痴地看着,不时傻气地摇着头,不相信这一切是事实,只当自己是在梦境之中。
然后,在距离午夜还有两个小时左右,一下悠悠的汽笛声从海面传了过来。原振侠十分不愿意地把视线转向海面,在月色下,海水闪耀着跳跃不定的光芒,像是有无数银色闪变的小精灵,正在尽兴舞蹈。他看到了一艘极大的船,正在迅速接近,汽笛声正由那艘船发出来,那船在月色下看来,透着无限的诡异。
那船之所以令人觉得诡异,是由于船身的颜色……船首正对着小岛驶来的,所以可以看到,船的两边颜色截然不同,一边是纯白色,一边是纯黑色。
在月色下看来,那种景象也怪异莫名。如果在月黑风高之夜,黑色的那一半不彰显,这船,看起来,就会像是只有一半!
玛仙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他先来了!别人,也会很快一起来到!”
原振侠这时已经注意到,海面上,在那艘船之后,有许多大大小小、形状不同的船出现,正在迅速接近。原振侠叹了一声,知道是他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玛仙牵着原振侠的手,走向码头:“这船的主人,你是认识的,没有他,我不会遇见达伊安大巫师,不会有巫术的奇遇,至今仍然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原振侠“啊”地一声:“古托?创办了巫术研究学院的古托?”
玛仙点头:“正是他,他的船一半白一半黑,代表了白巫术和黑巫术。”
这时已可以看到船首上站着三个人,中间的一个,正向岸上挥手。
玛仙也挥手响应,船更近了,看出中间不断在挥手的那个,又高又瘦,正是古托。
(古托这个人,因为中过巫术中的血咒,而对巫术有了兴趣。他的经历十分复杂,无法简介,只好略过就算。在《血咒》这个故事中,可得答案。)
原振侠还没有看清另外两个人是谁,玛仙已陡然直跳起来。玛仙就在原振侠的身边,原振侠再也料不到,她忽然一跳,直上直下,竟然可以跳得如此之高,几乎一下子就可以跳上原振侠的肩头!所以原振侠也吓了一大跳。
而玛仙一落地,已叫着,向码头伸进海面处直奔了过去,一面奔,一面叫:“达伊安大巫师也来了!”
原振侠怔了一怔,跟着奔了过去。船开得极快,当原振侠也奔到码头尽端时,船上的水手已经拋出了缆绳,船已靠岸了!
原振侠看到,在古托左边的那个,在月光之下,脸上有一小半阴影,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在蠕动,正是他曾见过一次的达伊安大巫师,也就是传授玛仙衣钵的大巫师。玛仙已一跃上船,向大巫师在行着一种手势古怪的礼节,大巫师则只是随便扬了一下手。这说明即使在玛仙这个超级女巫面前,他的身分地位,还要高出许多!
古托在和原振侠打招呼,原振侠一扬起手来,看到了古托右边的那个人,他不禁“啊”地一声……那又是一个熟人,是降头师史奈!
史奈降头师当然也可以算是巫师,因为降头术是巫术的一种。
原振侠心中又是刺激,又是黯然。因为这时出现的人不多,连他在内,也不过五个人,可是除了他之外,其余四个,都已是巫术世界中的顶尖人物。他们四个人的不可思议的巫术能力,加在一起,只怕已等于是世界巫术力量的一半,甚至更多!
史奈降头师已经扬声:“原君,好久不见了!”
原振侠答应了一声。
那时,玛仙和达伊安大巫师正在迅速地交谈,两个人讲的话都快速无比,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从他们的神情上,看出他们有十分重要的事在商谈。
古托和原振侠寒暄了几句,原振侠已明显感到,这三个一到,自己就完全成了局外人。在巫师岛上,是巫师的天地,别人是插不进去的!
他向古托道:“我正准备离去!”
古托紧握着他的手,目光投向玛仙,忽然古古怪怪地一笑:“原,你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原振侠想起在巫师岛上的日子,也由衷地道:“是,我完全同意,我的船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