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从扶阳县主的屋子里出来, 苏妙漪便后悔了。

言多必失,她怎么就是没管住自己这张嘴?

好在扶阳县主并未追究什么,只是神色莫测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才称自己乏累了,让女使送她离开。

二人朝府外走时, 竟和容二公子容奚撞了个正着。

“二公子。”

女使神色一紧,匆匆和容奚打了声招呼, 便想带着苏妙漪离开。

可容奚却没那么好打发,一迈步拦住了苏妙漪的去路,还往她身后瞧了一眼, 嘀咕道, “那死丫头没跟着来?”

苏妙漪面上带着笑, 嘴上却不客气地回怼, “二公子这张嘴若是吐不出象牙,不如当个哑巴。”

女使一惊,连忙回身瞪向苏妙漪。

容奚却也不恼, 反而咧嘴笑了。他的脸色白得吓人, 眸子却异常明亮, “妙漪姐姐,原是我嘴笨,不会说话。我在这府里没有同龄的玩伴,所以见了苏安安,便心生亲近之意……”

苏妙漪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所以, 妙漪姐姐, 我以后能去知微堂找苏安安玩么?”

容奚仰头望着苏妙漪,眼角眉梢的恶劣和图谋毫无遮掩。

苏妙漪似笑非笑,“腿长在二公子自己身上, 纵使我不愿意,也没法敲断二公子的腿不是?”

女使听得心惊肉跳,“苏娘子!”

容奚笑得更高兴,“这么说妙漪姐姐是答应了,那就烦请你告诉苏安安一声,我与她后会有期。”

“……”

苏妙漪自然没有将这话转达给苏安安。

可翌日,容奚就当真出现在了知微堂,还正好是饭点,众人在楼上用膳的时候。

苏安安正啃着香喷喷的猪肘,瞧见门口站着的容奚,瞬间瞪圆了眼,手里的水晶肘子也啪嗒一声落在了盘子里,溅得她脸上都沾了星星点点的酱汁,狼狈至极。

“姑,姑姑!”

苏安安尖叫。

苏妙漪只能把肘子重新塞回她手里,安抚道,“这么多人在呢,你怕什么?”

说罢,她扭头看向容奚,“二公子,买书在楼下,闲杂人等不能上二楼。凌长风,送客。”

凌长风起身,粗声粗气地恐吓小孩,“容二公子,请吧。”

“谁说我是来买书的?”

容奚盯着满脸酱汁的苏安安,心念一动,“妙漪姐姐,我今日是来蹭饭的。”

此话一出,知微堂的众人还没什么反应,容奚身后的仆从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二,二公子想用膳了?!”

那仆从双眼都在放光,“奴才现在就带您回府,或者去醉江月、玉川楼?”

容奚转头,微微变了脸色,“你没听见么?我要蹭饭,蹭知微堂的饭。”

那仆从反应了一会儿,扑通一声就给苏妙漪等人跪下了,“还请苏娘子收留我家公子蹭饭!”

“……”

知微堂众人面面相觑。

苏积玉率先拍板,“正好,我已经用完膳,要下楼去看店了。二公子若不嫌弃,便坐我这儿如何?”

不等苏妙漪和苏安安反驳,容奚便立刻恭敬有礼地道谢,飞快落座,刚好正对着苏安安。

苏积玉不知容奚的真实秉性,热络地替他备了双干净碗筷,才转身下楼。

苏安安求助地看了一眼苏妙漪。

苏妙漪皱眉,拿着绢帕替苏安安将脸擦拭干净,用容奚能听到的音量,讥讽道,“苏安安,二公子吃二公子的,你吃你的,权当家里来了个讨饭的,又不碍着你什么。”

容奚:“……”

苏安安转念一想,倒也确实如此,于是化慌张为食欲,又埋头,闷不做声地干完了一根肘子,两碗饭。

苏妙漪早就吃完了,却顾忌着容奚,一直坐在原位没离开。

凌长风和江淼,一个自封为知微堂最强健的男子汉,要护着弱小妇孺,一个觉得容奚有趣,想看热闹,于是也都坐着没动。

三个成年人虎视眈眈,只剩下两个小孩还在用饭。

一个风卷残云、没有吃相,一个细嚼慢咽、看着都累。

容奚倒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是不错眼地瞧着苏安安,就好像苏安安是自己下饭的佐料一般。

直到苏安安吃饱了,容奚才跟着放下碗筷,告辞离开。

从头至尾没有什么出格的行径,似乎来一趟就真的是为了蹭饭,这倒是令苏妙漪有些意外。

这日之后,容奚又连着来蹭了几顿饭,都是安分守己地吃,吃完就走。

“这容二公子看着就是个单纯小孩,没有他哥那么讨厌,你至于这般如临大敌、严防死守么?”

连凌长风都觉得苏妙漪是在小题大做。

苏妙漪懒得同他争辩,只是在之后容奚再来知微堂时,主动给他留了个空位和碗筷。

左右苏安安已经习惯了无视容奚,没被他影响食欲。而且容奚就是个小鸟胃,不会把知微堂吃穷……

如此相安无事,便过了小半个月。

容家大公子在临安城销声匿迹,无影无踪,容家二公子却日日来知微堂蹭饭。而知微堂众人则紧锣密鼓地忙活着第一批新书。

这次新书的装帧设计是所有环节的重中之重,于是最后装订的时候,苏妙漪几乎是成日耗在刻印间,不错眼盯着工匠,尤其是到了接缝的关头,她甚至亲自上手。

就这么连着熬了几日,苏妙漪的脸色都憔悴了不少,好在最后的成果没叫她失望。

“这书能给我留两本么?”

素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江淼都忍不住问道。

“那是自然。”

闻言,凌长风也搓着手,腆着脸问道,“那有我的份么?”

苏妙漪瞥了他一眼,摊开手,“一百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凌长风惊了,苏积玉也惊了,异口同声地嚷道,“一百文?!这书要卖一百文!”

苏妙漪点头。

苏积玉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妙漪,我知道你做这套书费了不少心思,成本也高。但你可知,就连秦宅经籍铺压箱底的刻本,也不过就卖五十文……你这一百文的定价,能卖给谁?”

苏妙漪困倦地眨眨眼,没什么心力解释,只简短道,“我早就说过了,这是卖给女子的书。卖给女子是八十文,卖给男子,则是一百文。”

凌长风被她的双标气得扭头就走,但又实在觉着这书新鲜,不一会儿还是不甘心地折返回来。

“赊账行吗?”

新书做出来,苏妙漪心里的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她打算给自己放一日假。

上次离开临安时,郑五儿的小报做得不错,所以这次苏妙漪也放心地将小报交给了他,自己则回了苏宅歇息。

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日,梦里却是她新书首卖却无人问津的冷清场景。

苏妙漪吓得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只能抚着胸口安慰自己梦都是反的。可再然后,就无论如何就睡不着了。

她黑着脸披衣起身,在榻边坐了片刻,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连忙趿着鞋走到桌边,抄起笔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了几个字——

“新书订购会?”

醉江月里,青云不明所以地回头看苏妙漪。

苏妙漪提着裙摆,跟在青云身后往楼上走,“也是为了造势。我已经给临安城各个府上的千金小姐都递了帖子,会邀她们来参加订购会,所以一定要醉江月最好的雅间……”

青云了然,“放心,那日我定亲自下厨,给你们做茶点。”

苏妙漪摇摇头,“不必了。你如今的席面金贵,给我这订购会做茶点,太大材小用了。”

“苏娘子,你于我有再造之恩,不必如此客气。”

想到什么,青云一本正经道,“给你做茶点,不收饭钱。”

苏妙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随即挽着青云的手,细细解释给她听,“倒也不是同你客气。你如今的席面金贵,听说连知府大人请你做家宴,都得按规矩排队。若是我这小小知微堂成了徇私的特例,知府大人会怎么想?整个临安城会怎么想?这于你于我,都不好……”

青云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一脸恍然,“还是你谨慎,我是万万想不了这么多。那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若没有你,我可订不上醉江月最好的雅间。”

二人说说笑笑走上楼。

青云带着苏妙漪到雅间里走了一遭,亲自看过了布局,苏妙漪心中便有了数。

“过两日,我会将还要增添的东西送来醉江月。”

苏妙漪正要告辞离开,却被青云叫住。

“苏娘子……”

青云忽然吞吞吐吐,欲说还休起来,“许久没听得大公子的消息,人人都说他离家出走、与容府断绝关系了,你可知道他如今的境遇?”

苏妙漪语塞片刻,才无奈答道,“我不知道。”

这段时日她为新书忙得不可开交,全然将什么容府容玠都抛之脑后,一时竟未意识到,容玠已经消失十数日了。

从醉江月出来,苏妙漪独自走在街上,又有些心烦意乱。

倒不是担心容玠,而是容府的过往太沉重而压抑,压得她都喘不过气……

“别挤啊!好好排队!”

“哎,前面的别插队啊,没看见后面都排着么?”

一阵吵嚷的人声传来。

苏妙漪回神,循声望去,只见大清早就有不少人在一家铺子门口推推搡搡的。

她本以为是卖粥面小吃的食肆,谁料一抬眼,招牌上却是白氏绸缎庄几个大字。

“一早上生意就这么好?”

苏妙漪面露诧异。

她凑过去站在人群后,本着想要取经的念头,向前面排着队的人打听,“今日这绸缎庄可是有什么削价的活动?”

“怎么可能?这白掌柜在整条街上是出了名的抠门!”

“那你们在这儿排什么队?”

前面一个挎着篮子的小娘子终于回头看向苏妙漪,“一瞧你就是个不看报的!昨日的知微小报说了件稀罕事,有位夫人在这白氏绸缎庄里买了他们新出的料子,做了身衣裳,结果才穿几日,脸上的斑点皱纹竟通通都没了,整个人变得肤如凝脂、容光焕发!如今大家都说,这料子怕是有养肤的功效……”

这段话的槽点太多,以至于苏妙漪目瞪口呆,半晌才逮着最重要的一句话追问下去,“你刚刚说,这是知微小报昨日的新闻?”

知微堂。

郑五儿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小声问正在给客人结账的苏积玉,“……苏老板找我?”

苏积玉拨着算盘,朝楼上抬了抬下巴,“楼上。”

郑五儿心里忐忑,磨磨蹭蹭地走上楼。

楼上的房门敞开着,苏妙漪坐在桌边,一眼就看见了郑五儿,她唇角一扬,笑着唤他,“五儿来了?快,快进来!”

郑五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舒着气走进去,脱口便道,“吓死我了……苏老板你这个时候叫我过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给你看看我新买的好东西。”

苏妙漪笑眯眯地掀开手边托盘上的盖布,露出底下的绸缎,“多亏了你昨日写的绸缎庄新闻,不然我哪儿知道他家缎子还有美肤养颜的神效?”

见苏妙漪爱不释手地摸着那料子,郑五儿也愈发得意,“我也是听两个娘子议论,觉得十分稀奇,就写小报上去了。”

“嗯,咱们知微小报的名声如今真是了不得。昨日新闻一出,今日绸缎庄就人满为患……这白掌柜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他给了你多少赏钱?”

“也不多,就五十文。那白掌柜抠门得很……”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郑五儿脸色遽变,连忙捂住了嘴。

苏妙漪唇角仍是弯着,可笑意却荡然无存,她猛地抬手,一把将那绸缎扔向郑五儿,厉声道,“郑五儿你好大的胆子!”

郑五儿肩膀一颤,躲过那飞来的绸缎。

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五十文,全部抖落在桌上,“苏,苏老板,您别生气,这钱我全给你……”

“这是五十文的事吗?”

苏妙漪怒其不争,“我信任你,才把知微小报交给你。你竟然勾结外人,在我的小报上写那些离谱的鬼话!”

郑五儿垂着头,小声狡辩,“这也没有云娘子男扮女装那次离谱啊……不都是替商铺招揽客人,有什么不一样么?”

苏妙漪抿唇,冷冷地看着郑五儿,“我告诉你哪里不一样。云娘子的厨艺,是我亲自尝过的。在我心里,她就是临安城最好的厨娘。我为她造势,只是让她名副其实!可你呢?白氏绸缎庄呢?”

她低身,将地上的绸缎捡起来,“这绸缎的奇效是真的么?你试验过么?他白氏靠坑蒙拐骗行销,总有被戳穿的一天,到了那时,连我知微堂的名声都会被他连累!”

“……”

郑五儿呆住。

“五十文?”

苏妙漪冷笑,“我知微堂的招牌难道就值五十文?”

郑五儿隐隐约约听明白了,白着脸讷讷出声,“是,是我错了……苏老板,我真的知道错了……”

苏妙漪望着他那可怜模样,终于不再疾言厉色,“郑五儿,蝇头小利贪不得。你以为那姓白的为什么找你,他若想在我的小报上宣传自家铺子,大可堂堂正正地来跟我谈生意,可若是跟我谈,一来,我不会纵着他扯谎,二来,价格也要翻上十倍。所以他才选择走你的门路。”

郑五儿点了点头,懊恼起来,“苏老板,我就是个蠢货……那接下来怎么办?”

“你将这五十文退给姓白的,今日再以绸缎庄主顾的口吻写个新闻,就说绸缎庄的料子并没有说得那么神奇。如此一来,知微堂摆正了自己的中立态度,便能和他白氏绸缎庄撇清干系。”

郑五儿连声应好,转头就要走,却又被苏妙漪叫住。

“绸缎庄的事到此为止,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郑五儿又紧张起来。

苏妙漪回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三日后,知微小报会腾出一块版面,专门发布临安城各大商铺的行销活动。你想办法,将这消息传出去。”

郑五儿一愣,“这……”

“那些商铺老板很快就会来找你,我最近要忙新书订购会,无暇分心,你同他们谈。”

“我?我不行的……”

苏妙漪喝着茶,看了他郑五儿一眼,“你只要记住我的话,便没什么不行的。”

郑五儿眨眨眼,“什么话?”

“一,这块版面价值五百文,不论是什么行当,多大的店铺,都是五百文,绝不议价。二,只写哪日哪家店铺以何手段行销,不掺假、不夸大。三……”

苏妙漪笑了笑,“每谈成一单,你得一百文佣金。”

知微堂楼下,苏积玉正送走几个客人,突然就听得一阵叮咚哐啷的响声,转头一看,竟是郑五儿踩空了楼梯,从上面摔了下来。

苏积玉一惊,连忙上去扶他。

谁料这小子摔了跤还在咧嘴乐呵,一个跟斗翻起来,中气十足地,“我没事!”

目送他蹦蹦跳跳离开了知微堂,苏积玉眼皮跳了跳,“……什么毛病?”

苏妙漪摇着小团扇从楼上走下来,“人间疾苦,有钱无阻。”

见苏积玉有些疲乏,苏妙漪让他上楼歇息,自己则坐在角落里翻看账簿。

她越看越投入,越看越高兴,连外头进来了几个府学的学子都未曾发觉。直到……

“听说容玠回来了?”

苏妙漪翻着账簿的动作倏然一顿,诧异地抬起头。

穿着襕衫的学子们驻足在几步开外的书架前,一边挑着书,一边议论。

“是啊,不仅回来了,还搬进学宿了。你们说奇不奇怪,容府离得又不远,他为何要与那些乡下来的破落户一起挤学宿?”

“啧,难不成之前的传言是真的?容玠真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可他图什么啊?”

“不知道。他今日回来时那副模样,看着也怪憔悴的,这半个月在外面就算不是风餐露宿、恐怕也吃了不少苦头……”

苏妙漪默不作声地听着,眉头微蹙。

直到那些学子挑完了书,到处找人结账,她才恍然回神,匆匆起身走了过去。

容玠回府学的消息前脚传进知微堂,后脚容奚便出现在了知微堂。

苏安安坐在楼梯上嚼着糖糕,奇怪地看他,“这还没到吃饭的点呢。”

容奚轻嗤一声,“我今日可不是来蹭饭,是来传话的。你姑姑呢?”

苏妙漪从他身后绕了出来,“找我?”

容奚转头看见她,唇角一掀,笑得跟当初绑苏安安时一模一样。

苏妙漪后背窜起一阵凉意,“有话说话,再这么笑就给我滚出去。”

容奚收敛了笑容,拍拍手。

容氏的仆从鱼贯而入,抬着三四个箱子,哐当几声,重重地摆在了知微堂正中央。

这阵仗把江淼都惊动了,她从柜台后弹起来,“这什么玩意?聘礼吗?容二公子,太早了吧。”

江淼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干沉默了。

容奚脸色微变,说话竟都打了个磕绊,“你胡说什么?!这是大伯母让我带来的,她叫你不管想什么办法,将这些衣裳器物送进府学,交给容玠。”

丢下这么一句,容奚就火烧屁股似的告辞离开,半刻都不想在知微堂多待。

“……”

苏妙漪望着眼前三大箱东西,长叹了口气。

尽管一点也不想在容玠跟前露面,可既然扶阳县主发了话,她便不得不遵从了。

这三大箱若一下全搬过去,太过兴师动众,况且容玠大概率也不会收,到时还得再重新搬回来……

想了想,苏妙漪只从箱子里拾了些衣裳和文房四宝,装了个轻便的包裹。

凌长风把这三个箱子抬上楼后,没急着离开,此刻就抱着胳膊靠在门口,酸溜溜地嘲讽,“哟,容大公子还真是金贵又娇气,还要家里送绫罗绸缎和笔墨纸砚,这也能叫离家出走?根本就没断奶吧!”

苏妙漪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是谁当初闯荡江湖还挥霍爹娘给的银钱,那壑清剑就是铁证。凌少侠,你还有脸说别人?”

凌长风脸色微僵。

见状,苏妙漪还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刚想着要如何补救,就被凌长风打断了。

“你刚刚唤我什么?”

“……凌少侠?”

凌长风双眼一闭,捂住心口,像是被击中似的往门框上倒去,“爽!”

“……”

“以后就这么叫我。”

凌长风精神抖擞地转身下楼,将楼梯蹬得咚咚响。

苏妙漪一言难尽地张了张唇,无声地做了个骂人的口型,然后也拎着收拾好的包袱下了楼。

刚要出门,竟又被醉江月的一个杂役拦住,“苏老板,云娘子让小的把这个食盒交给您,她说您肯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

苏妙漪左手拎着包裹,右手提着食盒,面无表情地进了府学。

因朝廷有意兴盛官学,临安府的府学前不久才重新整修扩建了学宿,院落里不仅有山石亭台,还有小桥流水,虽比不上富贵人家的园景,但也有些韵味情致。

天色将暮,正是学子们要上晚课的时辰,所以学宿里的人并不多,苏妙漪一进来就瞧见了在院子里站着的遮云。

“遮云。”

苏妙漪唤了一声。

遮云转头看向苏妙漪,表情忽然有些异样,“苏娘子,你怎么来了?”

“来做善事。”

见他神色遮掩,还时不时朝一个方向张望,苏妙漪觉得奇怪,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望见一处临水的小榭。

天光昏昧,只能依稀看见一对男女相对而坐的身影。

苏妙漪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被遮云侧身挡住。

“这么巧,顾娘子也来了?”

苏妙漪眯了眯眸子,问道。

遮云尴尬了一下,“苏娘子眼神真好……”

其实苏妙漪压根没看清,但现在却是确定了。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来也没什么事,只是来替旁人送东西。”

说着,她将包裹和食盒递过去,“一个是县主的,一个是青云的。既然顾娘子在,我就不过去打扰了。告辞。”

不用跟容玠面对面,苏妙漪反而松了口气,转身要离开。

“遮云,你在同谁说话?”

一道清润磁性的嗓音忽然传来。

苏妙漪一抬眼,就见容玠已经走出小榭,站在廊檐下望了过来,顾玉映紧随其后,也在他身边站定。

“公子,苏娘子来给你送些点心和衣物……”

遮云回答。

苏妙漪扬声补充,“义兄与顾娘子慢聊。知微堂还有杂务要忙,我就先走了。”

隔着一段距离,苏妙漪看不清容玠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平静的声音。

“顾娘子,天色已晚,你是该回去了。”

“苏妙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