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谨遵医嘱,一周就去医院拿一次药,听王护士长说江瑶和阿刘已经结婚了。
尽管早有预料,但听完那一刹那,我心里依然一阵怅然。
“不过,”王护士长带着略觉解气的口气对我说,“阿刘爸妈不给阿刘他们操办,所以说,到底还是不满意这个媳妇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忍不住略微嘲笑地反问,“操不操办又有什么不得了的?”
“那可不一样。”王护士长大惊小怪地回答,“这意味着父母的态度。”
事实已然如此了,还说这个有什么意思,我忍不住更加讥讽地笑了笑,重复一句:“意味着父母的态度——”然后反问她:“又能怎么样呢?”
王护士长呆了呆,然后悻悻撇了撇嘴:“是呀,不能怎么样!”
大约三星期后的一天,那时已是下午下班时间了,我去小史那里拿一份法医鉴定报告。还没进门,就听到江瑶那夸张的、做作的声音:“惠心姐,没想到我能找到这儿吧?”
我没有听到回答,只听到江瑶的声音继续回荡:“我要谢谢你呀,惠心姐,怎么样,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好吗?”
“不用了。”房间里传来惠心安静的声音。
“怎么,嫌我妨碍你们吗?”
“不是,不是!”惠心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尴尬。
“那惠心姐,我就一定要请你们的客。没有你,我和阿刘就结不了婚呀!”
“真的不用。”惠心的声音坚决了些,“只要你们幸福就好。”
“惠心姐,”江瑶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突然变得低沉诚恳了,“你可真好,看来你还爱着阿刘?”
几秒的静默后——
“我早就不爱他了,”房间里传来惠心有些不自然的声音,“我仅仅希望你们幸福。”
“哎呀!”江瑶的嗓音再次活泼尖利起来,“惠心姐,你干吗不敢承认呢?是不是怕小史哥生气呀?不会的,是不是呀,小史哥?”
江瑶最后的声音又变得嗲嗲的啦。
我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惠心脸色苍白地靠墙站着,江瑶则满脸天真恳切地看着小史,而小史——则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曾经浮现过的那句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郭队,”看到我进来,小史像见到救星似的大声冲我说,又仿佛要摆脱什么似的,很热情地拿着桌上的资料主动向我走过来,“你要的东西出来了。”
我接过来,没有看,冲江瑶点点头:“您好!阿刘大夫好吗?”
“挺好的。”江瑶轻巧地走了过来,犹如控制Party局面的女主人那样,一副从容的笑容,“你怎么样?郭支队,看起来完全恢复了?”
“托阿刘大夫的福,几乎算完全好了,不知怎么感谢他才好。”
江瑶耸耸肩膀,似笑非笑地回答:“很容易呀,请我们的客啦。”
“好,”我一口应允,接着又很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说请客,选日子不如撞日子,就今天晚上吧。”
“好呀!我今天正要请惠心和小史哥的客,既然你这么说,就先由你请客了。”江瑶轻巧地回答,像跳芭蕾舞那样转了一个圈,抄起自己的手包,用支配和命令的口吻说,“惠心姐,走。”
惠心木然地拿起自己的手包。
小史看看我,表情也有些呆滞,但没说什么,机械地锁好门,同我们一起出去了。
江瑶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走到楼门口,她转过身笑嘻嘻地问:“你要请我们吃什么呀?”
“对不起。”我拍拍手中的法医鉴定报告,“恐怕今天不行了,这里有个问题。”
“呀!非要这么急吗?”江瑶有些意外,满脸带笑,口气中却带着些挑衅,“堂堂的刑警队支队长,不会突然舍不得了吧?”
我也笑着回答:
“怎么会?我就算舍不得请你,也不会舍不得请小史和惠心,更何况阿刘,我保证过几天专程请阿刘和你吃饭。”
我不甚客气的回答显然使江瑶有点儿恼羞成怒,她逼近一步,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眼神却已然很凌厉,口气也更挑衅了:
“那就是说郭支队你不舍得请我了?”
我冷冷地扫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回答:
“仅你肯定不行。但有阿刘大夫在,怎么着狠狠心也肯捎带着请你的,放心吧。”
我更不客气的回答无疑使江瑶既意外又羞恼,大概她没想到那些所谓受过点儿教育,有份尚算体面职业的人,也能当面说出这样刻薄的话吧。比如阿刘和惠心,心里再愤怒也都不好意思当面给人难堪——我却这么不客气!
但我不知道江瑶有生之年是否反思过,她这次无辜受辱,与其说出于我对她的厌憎,不如说我是被迫无奈,她是咎由自取!
因为既然刚才我已经无意中听到了他们三人间的对白,再次证明给我看到她恩将仇报,并喜爱造谣的性格,那我就不能不抢先一步争取能做个预防,免得她出于不可知的心理,再在小史心里种下一根可能与我有关的谣言毒刺,毕竟相关的谣言,那天在商场,我已经领教了。
僵了半分钟后,江瑶咬着牙说:“那就不劳您破费了,郭支队。”
然后突然堆起满脸媚笑,冲小史和惠心说:“小史哥,惠心姐,我们走,我请客。”
我冷笑一声,冲呆立的小史说:
“小史,你跟我回去重新看看这组数据。”
“好的,好的,好的——”呆立的小史突然回过神儿,连忙一迭声地答应着,然后转身就往回走。
江瑶猛地回转身,瞪着我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也瞪着她,“我们有工作,怎么,你先请惠心不行吗?惠心不值得你请吗?难道不是因为她高尚,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帮助你和阿刘排除困难得以结婚的吗?”
江瑶怨毒地看了我半天,半晌,突然干笑一声,娇滴滴地冲小史说:“当然,好吧,改天请你小史哥,惠心姐,我们走。”
我们又慢慢地走回小史的办公室,小史低着头,没有掩饰他情绪的低落。
我猜原因是江瑶刚才发出的那根挑拨的毒刺。小史很喜欢惠心,懂事体贴的惠心正是他喜欢的那一型女孩儿。
在办公室坐定后,小史默默地为我倒了杯水,然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一句:“那个阿刘很出色是吗?”
“在某些方面——”我回答他,“我想不能仅仅用‘出色’两个字涵盖。”
小史看起来更加沮丧,低声嘟囔一句:“是吗?”
“当然!”然后我不管小史是否问下去,只管自顾细细讲了那天犯病的遭遇。
渐渐地,小史本来沮丧的脸变得惊讶和肃然,等我话一说完,立刻由衷地赞道:“真是少有的好人!”
“是的,少有的,所以我说——不能仅仅用‘出色’两个字涵盖。”
“就这些吗?其他的呢?”
“其他的方面也很不错,但——”我冲着小史一笑,“绝不比你更强,史大法医。”
小史顿时脸红了,装腔作势地东张西望一会儿,然后没话找话地说:“不过,这个江瑶我倒觉得很不怎么样。”
“哼,”我忍不住冷笑一声,“你知道我第一次见江瑶的情景吗?”
“怎么认识的?”小史的情绪已经逐渐豁朗。
我又一次尽量详细地讲述了一遍那天买衣服的情景,然后,又部分转述了王护士长给我讲的关于江瑶如何追求阿刘的事情。
小史的脸由惊讶转为气愤:“太卑鄙了!”
“对,卑鄙!”我点点头,“但——”
我长叹一声,忍不住又一次重复了那句诗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那个阿刘——”小史摇头叹息着,似乎想说些不以为然的话。
“难免会感动。”我接过小史的话头,苦笑一下,“我想绝多数人都会感动吧?呵!一个女人为自己自杀?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证明爱情呢?”
小史摇摇头:
“话虽这么说,但你也得看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呢,江瑶这种女人?哼!”
“也不能全然这么说——”我说,然后自己也拿不准地解释道,“毕竟阿刘和我们的职业不一样,他没有机会见过那么多罪犯,也没有机会了解到,对某些人来说,平平静静、诚恳本分的生活难于上青天,反而酗酒、嗑药、自残、自杀等听起来怪吓人的举动,并不太为难。”
“但他至少也应该听听别人的评价,再多多考虑一下嘛!”小史依然不以为然。
“他不是没想过。”我又把那天自己对阿刘的告诫讲了一遍。
小史睁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说不上是敬佩还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也许两样都有点儿,半晌,才说了一句褒贬不明的评论:“他真是好人。”
“是的,绝对的好人!”我说,心里却涌上了说不出的感慨,“高尚极了。”
“郭队你好像很难过?”小史看着我的脸,小声问。
我摇摇头,苦笑一下:“你没有听过农夫和蛇的故事吗?”
“也许你担心过分了。”小史立刻回答,现在变成他转过来开导我了,“郭队你并不是特别了解他们,也许结局像阿刘说的,他的爱最终感动了江瑶。”
我摇摇头。
“我本来也是这么希望的,可你看刚才,惠心在受了江瑶的伤害后,依然帮助了她,但江瑶怎么回报的呢?不仅不感激,反而不惜造谣,蓄意挑拨你和惠心的关系,这还不能说明一些问题吗?”
小史的脸再度气愤起来:“惠心怎么会继续和这样的女人搅在一起?真是傻!”
“惠心怎样我不想谈,我想提醒的是你!”
“我?”小史反问,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对呀!”我耐心地解释说,“你难道没感觉到江瑶想诱惑你,不要急着自我感觉良好,她不是爱上或者喜欢上了你——”
“我可没这么想——”小史有些受侮辱似的插进来小声自我分辩了一句。
“我知道——”我瞄了小史一眼,“你见识过这种一无所长,百无聊赖,唯一乐趣就是想证明自己的魅力,却偏偏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以正面体现出来比如从事明星这样的行业。她们只有和更多的男人搭讪调笑来找到感觉。这种女人好比电视上演的北京那些在人流拥挤的环路上飞车抢道自称‘几环几几郎’的青年那样,自我感觉很酷,但令其他人讨厌。因为从专业赛车手的角度来看,这么差的水平也出来显摆,实在不自量力!普通人则为他们不守公德和可能导致危害公共安全而厌恶。毕竟,他们的力量虽然微弱到不能建设,却足够毁灭。作为警察,你我都知道,毁灭太容易了,白痴和弱智都可以轻易燃起一把火烧掉无数聪明人殚精竭虑、耗时费力来创造出的伟大心血结晶。其实我不是担心你,你本来就是帅哥,对女人的多情不会那么没有免疫力,对不对?所以,你不会为一个媚眼或者什么暗示就激动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但我想说的是——”
“什么?”小史没有理会我最后的调侃,变得严肃起来。
“你曾经不知道,但刚才听过我的介绍应该明白,对于惠心来说,江瑶曾证明了她女性魅力的失败,我相信对多数女孩子来说,这都是一个巨大而深刻的打击,会使她们自卑,即使一时想过来了,一点点风波也可能再次引发她的自卑感,如果你真的喜欢惠心——”
“我以后会对江瑶不假辞色的。”小史点点头,带着心领神会的表情强调,“格外不假辞色,我甚至会抛却常规的礼貌,因为——”
小史的声音小了一些,微微低下头,有些害臊但很真挚:“我真的喜欢惠心,一看就喜欢,她的样子又大方又好看,而且她为人体贴,善良,勤劳,除了有点傻——”
说到这儿,小史又扬起头,害臊的表情不见了,变得有些气恼和不可思议:“也太傻了些,她受了这样的打击,居然还帮江瑶?”
“我想,这可能是她完全不爱阿刘了,所以,人就大度了——”我回答说,希望自己的推测尽量能令小史更满意一些。
但说实话,我其实内心很有些气恼惠心,为她帮助江瑶如愿以偿嫁给阿刘。
小史果然更放松了,但也恢复了聪明,显然看出了我对惠心隐隐的不满,立刻维护起女友来:“也许惠心有她的原因,我可以问问她。”
“也许吧!”我不感兴趣地敷衍一句,因为我并不觉得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唉!也不奇怪,江瑶,有她的一套的。”
“咦?”小史突然说,“这好像是句诗,听着耳熟,下一句是什么?”
我摇摇头,淡然回答:
“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