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一月七号那一天,一个家住在高速公路附近的村民,沿着路两旁的绿化林正走着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山坡上有一个很大的箱子。
是不是路上翻车掉下来的?那个村民想,抬头向上看了看,路上都是急驶而过的车子,他早就听说有车子从路上翻倒下来,除了倒霉的司机和乘客,还会有很多东西掉出来,因此有些人拣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这个村民带着期待走过去敲了敲,箱子锁得很结实,看来质量还不错。光箱子也值几个小钱,村民更加美滋滋地想,这么好的箱子里,装的肯定是更值钱的东西。然后,他又提了提,很沉,虽然有手拉杆,但轮子摔坏了一个,而且在土路上拖也减轻不了什么重担。再说,被邻居看到也不好,也许他们会眼红,要求分点什么,要是东西都很值钱,那可就太亏了!于是那个村民眼珠子一转,很聪明地决定回家拿个钳子和大兜,然后回来把箱子撬开后,再分批把箱子里的好东西偷偷运回家。
那个村民按照自己的设想行进了一半,当箱子打开后,他却是尖叫着跑开了,然后通知了警察——这些事都是过后我听同事当笑话绘声绘色地描述的。
最早接警的,也不是我们这里,而是在相距这里两百多公里的南部一个城市的警察。
他们接手之后,自然像一切碎尸案需要处理的那样,首先确定尸体身份,这常常是一个很关键也很艰难的事情,如果死者的身份无法确定,那么凶手几乎不可能找到,除非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死者的脸并没有怎么损坏,尸体分得也不是特别碎,而是非常粗糙地被分成了四肢、躯干、头,似乎仅仅是为适应这个箱子而分割的。
当然,这也不一定就能立刻确定死者身份。因为中国太大了,现今的交通也太方便,倘若从西藏、新疆开车过来丢在这里,那么即使是面部没有毁坏,也是很难迅速确定尸源,弄得不好,几个月可能也确定不了。
不过这次尸体确认的出乎意料的迅速,因为仅在两天后,法医小史在我们的网上看到那张头颅的照片后,脱口喊道:
“这好像是江瑶?”
死者确实是江瑶!于是一切都转到了我们这里。
再次去现场检查了一遍,没有太多的线索,除了在高速公路的护栏上我们找到了一些轻微的擦痕,用装尸体的箱子做了对比,可以确定痕迹是它留下的,从而基本可以判断为箱子是从这里扔下去的。
在扔箱子的这一侧,只有由北向南的车辆可以行驶,考虑到死者的居住地在我们这里,因此初步可以认定这里是案发地。
当然,准确地说,关键是判断江瑶被杀之前到底在什么地方!
碎尸案因为性质恶劣的缘故,一般局里都会特别重视,要求全力迅速侦破,所以立刻成立了“11.7碎尸案”专案组。
但现场回来后,我的胃疼病又犯了,所以拒绝了主管这个案子。
局长亲自挂帅,自然,实际工作还是在警队这边。
在惯例的破案碰头会上,局长这次追问的重点落在了一起去现场的小秦身上。
“我想——”小秦开口了,接着,有些歉意地看看我,好像觉得伤害了我似的,然后才清清嗓子继续说道:
“死者的丈夫是最大的嫌疑人,第一,从动机上看,根据我们的初步了解,一直以来死者生活很不检点,导致死者丈夫和死者感情恶化,所以,他有很强烈的杀人动机;第二,从行为上看,虽然目前死者具体死亡时间还不能判断,可耽搁到今天,至少也有五六天了,但察看了派出所记录,死者家属却没有报失踪,这一点也非常可疑,所以——”
说到这儿,小秦又看看一只手捂着胃的我,口气稍微变换了一下:
“或者说至少——在没有新的嫌疑人出现的前提下,死者丈夫是我们最重要的嫌疑人。”
话刚说完,法医小史在桌子的另一侧举起了手。
“怎么?”局长的头转了过去,“尸检有什么发现吗?”
“啊,这次初步尸检是那边做的,尸体和报告刚刚转过来,我看了一下,从内容上看,除了可以判定死者是被一刀刺入心脏而死,而且死者死亡前刚刚大吃大喝了一顿——因为胃里还有没有充分消化的大虾、牛肉、鱼,还有酒——之外,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那你要谈什么?”
“碎尸的表征——”小史轻轻回答。
然后,小史也是先看了我一眼,然后才款款解释道:“关于犯罪嫌疑人,我有一点儿其他看法,我察看了尸体被肢解的方式,发现非常粗猛,几乎可以说是被硬生生砍断的。由此我认为这像一个力气很大,但完全不懂人体结构的凶手所为,而死者的丈夫却是个医生——”
“但这也许是他故意的——”小秦立刻提出异议,“一个外行冒充不了内行,但一个内行却可以冒充外行。而且,死者的死亡原因是被一刀刺中了心脏,这就说明凶手了解人体结构。”
“能够确定心脏位置和能够解剖人体,那完全是两个概念和水准,外行也可以很容易确定一个人心脏的位置,甚至不需要是一个老练的杀手。”
“这么说——”局长看着小史问,“你认为嫌疑人不是死者丈夫啦?但仅凭这个,证据是不是有些单薄?”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小史再次迟疑地看看我,“我略微了解一些死者的丈夫,他的性格和我们常人不太一样。”
“你是不是想说他是个很好的人?”小秦打断小史,“我知道,也承认,但这个也不意味着他就不会杀人。”
“你们俩都认识死者丈夫?”局长大吃一惊。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史没有回答局长,继续顺着他刚才的思路说下去,“我是说,死者丈夫阿刘的生活方式和行为在常人看来是极其高尚和极其具备自我牺牲精神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抛掉赞美的因素来想,我认为,这是因为人的行为常常取决于他们的性格和观念。所以,在这高尚的背后,也许可以解释成,他的性格中有一种对‘拯救残缺’的热爱,或者说具有‘拯救欲’的性格。我们以为残缺是应该对之不屑、应当抛弃的东西,对他而言可能别具魅力,甚至也许只有病态的状况才能激起他的热情。比如看他的人生选择,做医生,这就是面对残缺的救护,他做得很好,而且是带着发自肺腑的热情和善良;还有婚姻,死者生前各方面一直都被常人所蔑视、诟病,因为无论出身阶层、受教育程度、生活经历、性格脾气等等属于常人眼中的下等,外表也只是时髦的普通人,但死者丈夫依然坚持选择了她,我觉得可能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健康活泼可爱的女性反而不能激起他的感情。而且,死者不检点的问题在婚前也是存在的,并非婚后才暴露出来——”
“你想说——”小秦似乎终于明白了小史的意思,琢磨着接过来问,“死者的不检点虽然可能会激怒大多数男人,但由于阿刘独特的性格,可能不以为意,所以,并不具备杀人动机?”
小史点点头。
“你们都很熟悉死者的丈夫?”局长愈发惊讶,打断他们之间的交流,迫不及待地追问刚才的问题。
“一点点吧!”他俩一起回答,然后眼睛同时看向我。
“郭支队——”精明的局长终于转向我,“你和死者丈夫很熟?”
“不算很熟,只是认识。”我不得不开口了,“我曾是他的病人。”
说到这里,我心里莫名其妙地紧了一下。
“那你认可小史的分析吗?”局长追问。
“我想现在分析动机和性格有些早,”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回答,“最重要的是要把很多疑问解决掉,小秦怀疑得有道理,比如,死者丈夫为什么不报案?他最后一次见死者是在什么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已经极度恶化?还有,凶手为什么要碎尸?不相干的人不会这么麻烦,一般碎尸案的凶手常常拥有最容易被怀疑的身份——”
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胃抽搐得更加厉害,忍不住弯下了腰。
“你没事吧。”局长似乎吓了一跳。
我勉强摇摇头。
“好了,不管怎样——”局长环顾一周,按熄手中的烟头,“你们分析得都有道理,但事实只有一个,小秦,这次郭支队身体不好,不要劳累他了。你要加油,多跑腿,尽快破案,我告诉你们,碎尸案最难是身份确定,像郭支队说的,确定身份后案子反而好办了,嫌疑人一定很明显,否则何必费事碎尸、抛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