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 舒昀睁开沉重的眼皮,像条涸辙之鱼,胸闷气短, 浑然不知所处何处。
宿舍窗帘紧闭, 她以为时间还早, 拿起手机一看,竟然已经过了早上10点。
舒昀艰难地撑坐起来。
合起几根手指轻揉太阳穴,她虽然不至于断片,但记忆的片段很破碎, 需要花些时间将它们组合在一起。
脑海中的画面放送到她被鄢南捏着下巴亲吻, 舒昀震惊地抱住被子,整个人缩进床铺角落。
她干了什么!
这不是她的记忆, 快从她脑袋里拿走!!!
熟悉又陌生的电影画面在舒昀脑海中持续放送。
鄢南松开她之后,说了句“说话太中听会被封口的”, 企图把他自己意乱情迷的锅甩给可怜的、喝醉后傻乎乎的她。
然而平素牙尖嘴利的舒昀始终维持着呆滞状态, 被吃了那么大一块豆腐,她脑袋里想的竟然是——没想到学长的脸放大看竟然更帅, 味道也好好闻,所以尽管他强吻了我, 我好像可以忍住不打他。
鄢南的手在舒昀腰后滑了小半圈, 卡在腰际那儿,没拿开, 但是身体后退了半步。
“还不跑吗?”
鄢南看似贴心地提醒她。
舒昀漂亮的桃花眼传递出不理解。
鄢南低叹一声:
“你再不跑, 还有下一次。”
舒昀诧异地捂住了嘴。
不会吧。
他还想再亲我吗, 再亲我真的要扇他了!
舒昀觉得他说得很对,她是应该跑了,就算留下来也打不过他, 可她不想再亲亲了。
落荒而逃之后,鄢南亦步亦趋跟她回到ktv包厢。
再之后......
舒昀抓起枕头疯狂地对着脑袋砸了好几下,喉间逸出压抑的尖叫,宿舍脆弱的小床板也被她蹬得吱吱呀呀剧烈颤抖。
床下,舍友三人惊魂不定地探头看她。
舒昀深吸一口气:“你......你们都起床啦?”
应臻:“是啊,看你还在睡就没有拉窗帘。你怎么了?”
舒昀极其勉强地挤出“没事”两个字,纤瘦的身体仍旧挤在床角,一动不动。
窗帘被拉开,明媚阳光照亮宿舍的角角落落。
向悦爬到舒昀的床梯上,抱着栏杆好奇地问她:
“你昨晚和鄢南学长发生了什么吗?”
舒昀瞳孔震了震,佯装自若:
“没有呀,为什么这么问?”
向悦:“你忘了吗?昨天晚上你们俩从外面回来之后,鄢南学长一直坐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甚至不让别的学长和你说话呢。”
舒昀当然记得,但是她不想深究太多,随便回应道:
“我好像忘了。”
她用手抓了抓蓬乱的长发,爬到床尾下床。
喝一杯温水缓缓神,舒昀艰难地分析出了自己的境况。
一,初吻没了。
二,喝醉之后会胡言乱语的秘密暴露给了第二个人。
她分不清哪一条更严重,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和“那个男人”脱不了干系。
有一瞬间,舒昀萌生出将他拉黑删好友,从此断绝来往相忘于江湖的念头。
可惜成年人的世界不存在简单的分与和,她和姓鄢的注定还会再见,除了硬着头皮面对别无他法。
透亮的晨光中,舒昀兀自坐在座位上发呆,有意识地放空大脑。
呆了没一会儿,手机忽然响了。
舒昀瞄了眼来电显示,烦躁在脸上一闪而过。
“爸,早。”
舒鹏:“现在才起吗?爸爸九点多下飞机,去酒店的路上给你打了两通电话,一直关机。”
“是的呢,昨晚没睡好,早上起不来。”
舒鹏叫她中午十二点来市中心一起吃午饭。
他租了辆车,问舒昀需不需要去学校接她,舒昀说不用。
此时已经将近十点半,舒昀吃了点面包,简单拾掇一番差不多就出门了。
临走前,她照了照镜子,发觉自己眼睛还是有点肿,美貌打折扣,忍不住又给某位鄢姓男子的黑账上记上一笔。
午饭地点在市中心以南,一家庭院式私房菜馆。
舒昀到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早已经落座,菜都点好了。
她今天穿一件纯白的雪貂绒皮夹克,下身是黑色铅笔裤配黑色马丁靴,长发在脑后扎一束马尾,没有多余缀饰,造型清爽又利落,令人眼前一亮。
宋瑜观察得细致入微,看出她眼睛轻微浮肿,笑着问:
“舒昀,你昨晚上很迟才睡吧?干什么去了,早上也不接电话。”
许美琳摆出一副和蔼面容,说的话却意味深长:
“谈恋爱也要注意睡眠,身体是最重要的。”
话音未落,舒鹏不自在地咳了咳,而年幼的舒晗睁大眼睛,十分好奇地问:
“昀昀姐姐有男朋友了?”
“没有。”
舒昀给弟弟夹一筷子菜,语调轻描淡写,
“姐姐要学习,哪有时间谈恋爱?”
宋瑜听了这话不太高兴:
“都大学了,学习和恋爱难道不能平衡吗?”
舒昀直接略过她的问题,清透的眼睛看向父亲:
“爸,上回和您说的翟教授的课题研究小组,我已经成功入选了,最近在练习证明几何方程弱解存在性,算进去就要花一整天,时间太不够用了。还有那篇SCI论文,之前也和您说过,这一学期来来回回改了至少七遍,终于快要发表了。”
舒昀的话看似和宋瑜的问题没关系,实则以另一种方式答复了——本人很忙,所有时间都贡献给了学术,别提平衡学习和恋爱了,恋爱这玩意儿根本没机会出现在时间表里。
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还没等舒鹏回复,宋瑜冷不防插话,语气不太友善:
“你才大一就发表SCI?唬谁呢,说谎也不打打草稿。”
舒昀:“数学系官网新闻上有我的名字,姐姐可以去查查看,但是只是三作,可能入不了姐姐的眼。”
“三作已经很厉害了。”
舒鹏这位钢铁老直男完全没察觉饭桌上的风起云涌,他现在眼里只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天才女儿,毫不掩饰溢美之词,
“爸爸读研一的时候才发表第一篇SCI水作,比你差多了。你这个期刊我研究过,含金量很高的。才大一就能发表,爸爸是不是可以期待你大四发Nature了,哈哈。”
许美琳勉强跟着夸了两句,宋瑜没那么圆滑,从这一刻起一直垮着脸,几乎不再开口说话。
饭吃到八分饱,许美琳忽然牵着舒晗站起来,说要去上洗手间。
不多时,宋瑜也抓着手机出去了,偌大的包厢里只剩舒鹏和舒昀父女二人。
父女俩聊得尽兴,闲谈间,舒鹏忽然正色,认真对舒昀说:
“昀昀,今年寒假的时候,爸爸陪你去看看房子吧。”
舒昀闻言,美丽的桃花眼故作怔愣:
“什么房子呀?”
舒鹏:“你忘了?很久之前和你说过的,是爸爸给你的成年礼物。”
舒昀眼中闪过几分单纯的惊喜:
“我想起来了,谢谢爸爸。”
一整个中午装乖较劲的疲惫在此刻一扫而空。
舒昀当然没有忘记。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今年高考成绩出来以后,舒鹏就允诺过要给她买房,或者从他名下转一套给舒昀,后面几个月都没再听他提起,终于,这个承诺要兑现了。
舒昀的目标不止于此。
父母当年离婚的时候,母亲为人软弱,既无眼界又无靠山,尽管舒鹏是离婚过错方,然而面对舒家一众学者精英,叶甄尽力争到了女儿,却没有分到应得的财产,唯一得来的一套房她自己也舍不得住,租出去赚租金,用手头上仅剩不多的钱贷款买了一套小房子,和女儿相依为命。
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叶甄没有稳定收入,只能靠前夫的抚养费生活。
从6岁起,舒昀就知道妈妈没有钱,要想让爸爸多给妈妈一点抚养费,她需要时不时在爸爸面前晃悠,努力讨他的欢心。
随着年岁增长,舒昀的目标愈发清晰。
她深知自己和妈妈赚不了大钱,虽然现在开了花艺工作室,但她们母女俩都不是什么商业奇才,能赚多少钱、能赚多久都不得而知。而舒昀的个人规划也很明确,她未来多半会去搞科研,基础科学这条路也是生不了钱的。
为了她和母亲的利益,为了母亲年岁大之后生活有更好的保障,舒昀很早就把目光放到了根植容州多年、富庶非常的舒家。
既然父亲给了她一条染色体,赐予了她这个姓氏,那么她作为舒家的女儿,原本属于她的家产她要争,不属于她的她也想试一试。
舒鹏手中除了基金股票等理财产品,最多的就是不动产。有他从舒家长辈那儿得来的,也有他这么多年自己挣的,现在全在他一个人名下。
不管心里有多反感这个抛妻弃女的男人,只要一想到妈妈退休之后能做一个快乐的包租婆,舒昀脸上乖巧懂事的笑容就可以无限赠送。
舒鹏还想和女儿多讨论房产转赠的事儿,可是舒昀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只说“都听爸爸的就好”,乖巧得叫人心疼。
闲谈间,许美琳忽然给舒鹏打来电话。
“什么?你们去逛街了?”
舒鹏眉心蹙起,“我现在过去接你们,那昀昀怎么办?”
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舒昀面无表情轻哼了声。
许美琳想甩开她,这招使得不错。只要把小舒晗带走,舒鹏考虑到年幼的儿子,只能选择抛下年长的女儿。
他们一家四口想团聚可以直说,以为谁稀罕插一脚呢。
和父亲分别后,舒昀逛到马路牙子边。她心情不错,一边踩影子玩一边找空余的共享单车。
这儿虽然处在中心城区范围内,很繁华,但是离地铁口足足有两公里。
好不容易瞅见一辆单车,舒昀走到半路,眼睁睁瞧着它被人捷足先登。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舒昀停在一棵干枯的梧桐树下,掏出手机查看。
鄢南:【在干嘛?】
甫一瞧见他的名字,舒昀的大脑就不受控制,绮靡暧昧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她倚在树干上顺匀了气,冷冰冰地回复:
【走路】
对方秒回:【在学校吗?】
舒昀不想回了,把手机揣进兜里,过了一会又觉得好像不太礼貌。
她打开相机随手拍了一张身旁枯树的照片,发过去,表示本姑娘已经答复你了,我就在这棵树的旁边,有事请联系这棵树谢谢。
舒昀懒得走远,立在树下守株待单车,不过两分钟,手机又震开了。
鄢南:【你在宁州西路?】
舒昀惊了:【你怎么知道?】
鄢南:【等我半小时,我送你回学校】
舒昀抬起小脚丫轻轻踢了脚路缘石,不知道该怎么回。
这个狗男人昨天晚上才夺走了她的初吻,一整个早晨不闻不问的,这会儿突然良心发现跑来献殷勤,一准没好事。
可是,舒昀好久等不到共享单车,又不愿意走路,倏然听到有人要开车送她回学校,心情有些难以名状。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听说有豪华小轿车可以坐,舒昀顿时觉得在这寒风凛凛中骑自行车去挤地铁实在辛苦。
他欠我那么多,本该伺候我的。
舒昀下定决心,手指飞速戳动屏幕回复:
【半小时我人都凉了】
【给你十分钟,不见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