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了好几天后，帝都下起了雨。
晨间雾蒙蒙一片，十米之外人畜不分。
纪奕扶着夏姚慢吞吞的往实验楼走，两人像被绑在一起，随意地咬着南食堂XL型号的大肉包子，一点不怕被人看到。
到了楼下，包子啃完，夏姚突然出声：“待会儿若是我爷爷问你……”
纪奕将垃圾扔进垃圾桶，反应迅速，“我就说你前天晚上看到有人抢小姐姐的包，你看不得小姐姐蹲在路边哭，所以追上去把包抢了回来，腿英勇负伤。”
这个胡编乱造的借口，比上次扶老奶奶过马路迟到的借口优秀多了，夏姚满意地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她用欣赏地目光看着纪奕，又说：“我的渣前男友……”
纪奕侧过头，面露疑惑，一脸真诚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乖乖崽往往更会骗人。
更犯规的是，很少有人会怀疑。
见纪奕说得像真的一样，夏姚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小骗子，就你这个忽悠人的技术，你要是在你们家三个大魔王面前也有这个觉悟的话，别说偷偷恋爱了，你都能背着他们结婚！”
闻言，纪奕有些心虚。
她想到了回国那晚的酒会，还有那天二哥送她来学校时她说的话。
八字还没一撇呢，她就已经开始当起小骗子了。
楚谨行，是祸水本人没错了。
想到祸水镜架下一晃一晃的链子，纪奕抿抿唇，轻咳了一声，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哦，我昨天都忘了问了，那渣男……”
夏姚摸了摸下巴，扶着纪奕的手，单脚跳上楼梯，淡声道：“下周出院。”
纪奕：“……哦。”
……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慢吞吞地爬到了六楼。
纪奕先把夏姚送到隔壁实验室，而后才回了自己的实验室。
夏老教授正老神在在的坐在皮椅上，闭着眼，手里的烧杯冒着热气，他也不喝，就把烧杯至于鼻子下方，深深吸着热气，像是在修仙。
这场面看着着实有些诡异，但纪奕早已习以为常。
她淡定地反手关上门，从柜子里拿出和实验服穿上。
听到动静，夏老缓缓睁开了眼，慢条斯理道：“来了啊。”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好，毕竟自己的学生迟到了，于是，纪奕主动交代了夏姚受伤的事情。
听完，夏老教授眉心一拧。
他放下烧杯，从宝座上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责怪，“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声音渐渐远去，纪奕摇头笑笑，正要戴上手套往实验室里走的时候，她又听到了一阵骂声。
学姐戚百薇今天也迟到了，又正好撞上老教授的枪口上，于是挨了一顿骂。
纪奕叹了口气。
老教授脾气并不好，但可能是因为自己年纪小，抑或是因为自己是他退休前带的最后一届博士生，所以他很少对自己发脾气，总是和颜悦色。
就算自己做错事，也只是会佯装很凶的瞪一眼。
退休。
这并不是一个能让人开心的词。
纪奕想到这儿，心里有些闷。
她不习惯让自己沉浸在负面的情绪中，于是伸手拍了拍脸，让自己开心起来，准备开始实验狗忙碌的一天。
她刚在实验台前站好，门又被推开。
戚百薇冷着脸出现在门口，走过纪奕身边时，她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迟到的又不止我一个。”
在楼梯下方看到纪奕时，戚百薇还有些放心，没想到还是被骂了。
都是迟到，自己只比纪奕迟到了半分钟，凭什么只骂她一个。
戚百薇心中不平，越想脸色越黑。
这位学姐从不掩饰对自己的不喜，纪奕有些无奈，但她想得开。
人不是钱，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
作为夏老教授门下最小的小师妹，她得到了很多师兄师姐的喜欢和照顾，实在是没必要斤斤计较一个并不算特别熟的学姐的看不惯。
于是纪奕只当自己没听到，戴上口罩，从小抽屉里拿出了被装在密封袋里的青蒿。
夏老教授在医坛是泰斗级的元老，很多药企会因为医坛泰斗的名头，来找学院合作项目。
这次便是个小项目：二花散中成药。
青蒿是二花散中很重要的一味中药，在治疗鼻炎这方面很有功效。
老人家身体多多少少会有点病症，刚刚老教授就是在用烧杯泡辛夷花和青蒿在熏鼻子。
……
将教授用来测试性能的标本全部做好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教授从隔壁实验室回来，十分大方得给在实验室的人点了外卖，而后又从角落端来了个小炖锅。
等到排骨汤到了手里，纪奕才反应过来，教授又在实验室炖汤了。
估计是为了给夏姚补补……
纪奕勺起一片玉竹，抬眸看向夏老教授，“这是……”
“别怀疑，就是上上次康泰药业送来测试性能的。”
教授一边拿手机看视频，一边自在地喝着汤，“康泰经理送了很多，都是高品质的，多喝点，对你们这些小姑娘好。”
“对你们小姑娘好”这句话是老教授地口头禅，因为这句话，纪奕没少在实验室进补。
纪奕喝着汤，忍不住看着半掩的门想：
若是院长知道了，可能会被气死。
似是看出了纪奕心中所想，夏老手指一点，将手机视频按了暂停，主动出声解答纪奕的疑虑：
“别担心，我给院长他们都送了一份。”
说完，他又和大家叮嘱道：“你们别拍照发说说啊，发也要屏蔽那些老家伙，省得他们来烦我。”
纪奕：“……”
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坐在不远处了戚百薇也痴痴笑着，她正一边吃饭，一边盯着手机视频。
视频里的音乐声很大，主持人声音激动，好像在宣布什么比赛排名，纪奕好奇地听了会儿，没听出来是什么比赛。
社会发展得很快，她出国一年，再回来就老觉得自己跟落伍了似的。
很显然的是，夏老教授对这些声音并不陌生。
他放下勺子，将手机中暂停的视频点开，看着上面寥寥无几的弹幕，他深深叹了口气，声音微沉：
“现在的人都喜欢看刷小视频追选秀看综艺，天天哥哥哥哥的喊，而科普类的纪录片已经没什么人看了。”
纪奕往教授的手机上看了眼，视频的最中间坐着的人便是夏老教授，左上方的标题写着：
《本草集》
看名字，纪奕就能猜到节目的内容。
也难怪，夏老会出现在节目中。
夏老叹气，“听说，本草集这季也要找小鲜肉引流了。”
说着，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楚谨行曾是我的学生，我以前老说他弃中医赴国外学管理很没出息，说他市侩，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楚谨行有句话说得很对。”
说到这儿，老教授停住了。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
在这之前，纪奕从不知道，原来楚谨行和教授还有这层关系。
这么说来，楚谨行也算是她的学长。
纪奕地惊讶瞪大了眼，盯着老教授的脸，而后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中，老教授是乖张的、任性的、脾气大且执拗的。
他对中药充满热情，一大把年纪了还很有冲劲，永不服输，为了一个实验结果能在实验室通宵。
这是纪奕第一次，在老教授身上感受到失望落寞的情绪，她不由得心间发闷。
陷入回忆的教授久久没出来，纪奕忍不住出声催促：“教授，楚……楚先生他说了什么？”
“他说，”夏老教授回神，笑了一下，继续说：“他说，有些东西，不能只凭一腔热爱。”
“他做得比我好。”
周树人弃医从文，并不意味着放弃。
纪奕一怔，有些明白，又有些迷茫。
她想，她还是太不了解楚谨行。
原本，她只沉迷于楚谨行的美色，而如今，她开始想窥探楚谨行的内心。
纪奕支着下巴，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夏老教授轻轻拍了下纪奕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有的人只会做不会说，宝藏，是要慢慢挖掘的。”
纪奕：“？”
对上纪奕不解的目光，夏老教授一改刚刚的落寞，凑过去，笑眯眯地小声问道：
“那晚我让楚谨行送你宿舍，那小子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纪奕耳尖一红，目光躲闪。
她不想撒谎，可也不好意思说，教授的问题可能问反了……
就在纪奕坐立难安之时，门口有人叫她：“奕奕。”
纪奕抬眸看去，夏姚正靠在门边，“奕奕，陪我去洗手间。”
“哦，好。”
纪奕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在夏教授探究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走过长廊，纪奕耳尖的红还没消下来。
夏姚挑了下眉，“我爷爷刚刚和你说什么了？”
纪奕两手捏着耳尖，将耳朵压趴下，看着夏姚，一脸认真道：
“教授他告诉我，有些人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英俊帅气、气宇轩昂、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温文耳雅……”
听了一大串四字成语，夏姚双目发直，觉得自己有些晕成语。
“实际上呢？”
她在等转折。
她爷爷说话最喜欢欲扬先抑。
然而，纪奕眼一眯，脸上绽出了个灿烂的笑，掰着手指，继续四个字四个字的往外蹦着字：
“实际上，他内里还才高八斗、胸有沟壑、见多识广、玉洁松贞、有情有义、英勇博学、善良……”
夏姚：“……”
这是个神仙吧!
纪奕两眼亮晶晶，脸上就差没写上“快问我是谁”几个字。
夏姚面无表情。
她不想知道。
可纪奕并没有放过夏姚，因为某位神仙恰巧发了条微信过来。
纪奕直接把手机怼到夏姚面前让她看，并补充:“还很可爱。”
看清楚后，夏姚:“……”
这不叫可爱。
这是落伍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