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金银花

北里胡同坐落于北街,纪奕拿着手机慢吞吞的往前走,微凉的秋季,她却走出了薄汗。

转了好几圈之后,纪奕不得不给夏姚发消息,发出位置共享的请求。

夏姚很快同意。

曲径通幽处,杜若医馆就在幽处尽头,是一座红砖绿瓦的老式四合院。

跟着地图还迷路了好几次的纪奕十分好奇,夏姚是怎么找到这个几角旮旯里的中医馆的

典型老式贵族的高墙大院,纪奕驻足于石狮子前,抬头看去,大门两边挂着檀香,檐上贴着张红纸,用毛笔写着“杜若医馆”几个大字。

纪奕足足欣赏了半分钟,而后才往前走。

抬手刚准备敲门,便听到里面细微的吵闹的声音,纪奕一愣,门已经被打开。

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纪奕有些晃神。

给她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凤眸、薄唇,看着三十来岁,深邃的眼眸目光淡然,他穿着一件舒适的对襟衫,盘扣从头扣到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气质成熟,气度沉稳。

很莫名的,纪奕觉得他看着有些眼熟。

最近帅哥都是扎堆出现的吗?

纪奕默默想着,而后偏头微笑着开口,“请问,夏……”

她话未说完,院子里就传来夏姚咋咋呼呼的声音:“奕奕,我在这儿!”

纪奕探头往里看,看到夏姚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坐在天井前的小桌子前。

夏姚像个老大爷似的半躺在藤椅上,脚支在架子上,脚踝肿得厉害。

见纪奕看过来,夏姚像看到救星一般,兴奋地直招手:“顾医生,这是我朋友,纪奕。”

旁边的严迟眉头一挑,意味深长道:“好名字!”

顾言妄对纪奕礼貌地点点头,侧身往旁边让了让,“你好,我是顾言妄。”

顾医生太正经,长着张同龄人的脸,却像个长辈,老学究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顾医生,打扰了。”纪奕也点点头,有些拘谨地抬脚迈过门槛往里走。

还没等人走过来,夏姚便问:“崽,带现金了吗?”

纪奕:“……”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书包拿到身前,伸手往里一掏,掏出一个纸包往桌上扔。

严迟看了咋舌,这厚度,一看就知道钱不只一点点。

果然,小公主不愧是小公主,出手非常大方,人长得还漂亮。

难怪之前楚谨行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非得回楚家学经商管理、琴棋书画。

夏姚也被吓了一跳,拿过纸袋打开看了看,说:“奕奕,你怎么拿这么多?我就只需要几百块医药费而已。”

纪奕表情幽怨:“我也后悔了。”

谁让夏姚说得那么严重,明明可以用手机付钱,偏要她拿现金来赎。

她还以为,暴躁娇花夏姚醒来时太生气,把人家的医馆给砸了,所以被扣着不让走。

自手机支付发展起来之后,纪奕就没有带现金的习惯,这钱还是她刚刚在路上取的,估计待会儿还得存回去。

麻烦。

严迟没忍住笑出了声,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纪奕瞧。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纪奕,却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纪奕。

夏姚伸手用力一拍,瞪他,“还看!再看把你眼睛挖掉。”

严迟:“……”

又不是看她。

这女人好野蛮。

可他自知理亏,讪讪笑了下,而后伸手拂了下头发,摆出一副自以为很帅、其实很油腻的造型,笑着和纪奕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严迟,是楚……”

话即将说出口,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又急急转弯换了个人名:“是顾言妄的朋友,奕奕,很高兴认识你……”

夏姚翻了个白眼,“可别吧,麻烦把你的做作的惺惺作态收起来,奕奕不是你能叫的。”

“姑奶奶,”严迟立刻低头,又开始他的弹性人生观,“我都和你道了快一天的歉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咱以后都是要当亲戚的人,就不能冰释前嫌吗?”

夏姚指了指自己的脚:“没门。”

“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亲戚这辈子不可能,从昨晚那颗石头开始,我就和你势不两立。”

于是,

严迟凑上前倒了杯茶递到夏姚手边,腆着脸讨好的笑:“您请喝。”

而后,又给纪奕搬了个小板凳过来,“您坐。”

纪奕道了声谢后坐下,捧着白瓷茶杯,看着他们两斗嘴。

顾言妄没过来。

打开门让纪奕进来之后,他便去了天井的另一端,翻动簸箕里晾晒的金银花。

纪奕捧着被子喝了口金银花茶,偏头往那边看。

男人俊朗的五官明明应该很陌生,可心中那种熟悉的感觉却莫名又盛了几分。

纪奕仔细想了想,也没想过自己有在哪个地方见过顾言妄。

夏姚伸手扯了扯,把纪奕的神扯了回来,凑近小声道:“你总盯着人老中医干什么?”

纪奕又看了顾言妄一眼,问:“他,老?”

“做派老也是老。”趁严迟去续茶,夏姚小声和纪奕吐槽,“现在这个年代,拒绝手机支付的,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我们学校外卖烤红薯的老爷爷都不收现金了。”

“……”

纪奕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姚瞥撇嘴,“不说他了,说说你,我爷爷和我说你昨晚是楚先生送回去的,开心吗?”

纪奕没回答,只弯弯嘴角,露出一个比花还灿烂的笑,眼睛亮晶晶。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夏姚秒懂,轻啧了声。

严迟又回来了,非常自来熟地问:“你们在聊什么?”

大抵是因为楚谨行的原因,他下意识把纪奕当作了自己人。

夏姚不客气的翻白眼,“少女心事你也要听?”

严迟没脸没皮的笑,想说那也不是不行,但厚重木门被推开发出的吱呀声让他闭上了嘴。

纪奕偏头看去。

少女心事出现在门口,大长腿一抬,就跨了进来,越来越近。

纪奕整个人像是被踩到了尾巴,脚尖抵着地面,差点从小板蹬上跳起来,幸好被夏姚压住了。

楚谨行手上提了一个很大的袋子,似是没想到纪奕也在这儿,他目光微微有些惊讶。

严迟看看纪奕,又看看楚谨行,而后立刻起身奔向楚谨行,急呼呼地喊道:“行哥,你可终于来了,哈密瓜买没买?”

楚谨行将视线从纪奕脸上收回,“买了。”

“我去切。”严迟喜滋滋地说着,抢走了楚谨行手里的袋子往厨房走,熟悉的像是在自己家,“你们别客气,留下一起吃。”

顾言妄看了眼什么也没说,开了院子里的灯,招呼楚谨行一起在小桌子前坐下,顺手给楚谨行倒了杯茶。

夏姚本来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对面的顾言妄,她下意识就坐直了身体,闭上嘴乖乖坐好。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天生带长辈气场。

顾言妄顾老中医就是这样的人。

而纪奕则是因为楚谨行不敢说话,她低头抿茶,眼睛却止不住地往楚谨行脸上溜。

他今天戴了眼镜,无框的简约款式,镜架上还挂着细细的银链,泛着冷光的链子从颊边荡下来,在下颌角处弯出一道优雅的弧度。

这个男人,真的很会抓自己的审美点!

这个世界上,就有那样一种人,仅凭气质就能让人目眩神迷。

楚谨行对纪奕看过来的视线视若不见,自然地和顾言妄聊天,顺手给纪奕添满了茶,也绅士地将夏姚的杯子添满。

而后,他垂下眉眼,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抵着镜架,轻轻一推……

纪奕瞬间觉得自己血槽空了,心脏在那条银链上荡起了秋千,上上下下。

可乐罐又炸了,咕噜咕噜地直冒泡。

脑中飘过一拍拍弹幕,纪奕想,昨晚真不怪自己。

清醒时都忍不住那目光轻薄,何况昨晚脑子还不清楚。

心跳飞快,怕被人发现,纪奕慌忙收回了视线,手狠狠在夏姚的腿上掐了一把,企图以此让自己冷静下来。

夏姚轻嘶了一声,拽开了纪奕的手,不懂纪奕发什么疯。

她痛到想骂人,可介于顾“老”中医坐在对面,她不是很敢骂脏话。

……

严迟以为自己出来的时候,会看到四人相谈正欢的场面,没想到却看到了很神奇的一幕。

天井前的凉亭里,纪奕挺直脊背坐在小板凳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像个老实又乖巧的学生。

一双大大的杏眼闪烁着不安份的光芒偷瞄,可人却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就是一副[乖巧.jpg]2.0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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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迟有些好奇,又有些疑惑,再然后,她发现暴躁本人夏姚也是如出一辙。

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诡异的场面。

夏姚和纪奕与顾妄言和楚谨行两两相对坐着,一边云淡风清地品着茶,一边正襟危坐、缄默不语。

活像两个家长聚会带了两个娃。

严迟觉得非常神奇,不懂为什么自己就去切了个瓜,这几个人就变成了默剧。

暴躁本爆在线变身听话学生。

公主本主在线表演乖巧本乖。

一大盘哈密瓜,就在这种很诡异的气氛下吃完。

金银花茶又喝完一盏,纪奕依旧不知道该和楚谨行说什么。

喝醉时絮絮叨叨,口无遮拦,现在却嘴笨得厉害,怕自己又说错话,招人嫌烦。

纪奕有些沮丧地又嘬了口茶。

似是看出了纪奕的不安,楚谨行率先开了口,可一开口,提的就是昨晚的事。

“昨晚,你说……”

他话只说一半,故意停下。

纪奕立刻抬起头,杏眼睁得圆溜溜的,想着待会儿无论楚谨行说什么,她都死不承认。

她喝醉她有理。

不记得就不曾发生过。

看着纪奕紧握杯子的手,楚谨行突然就舍不得逗了。

他微笑着拿出手机递到纪奕面前,缓缓说道:“你说要教我玩微信,所以我让助理让我申请了一个。”

“教吗?”

纪奕舒了口气,连忙点头,接过了手机。

为了更好交流,楚谨行搬着板凳移到了纪奕身边。

严迟点点头,非常欣慰。

孺子可教。

夏姚不想打扰,身残志坚地挪到了顾妄言身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严肃的班主任气场之下,坐立难安。

顾言妄看着认真学习怎么玩微信的楚谨行,有些疑惑,“阿行,你微信……”

知道顾老古板从不打妄语,严迟立刻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行哥家里管得严,读书时一心只有学习,工作时只有工作,和吃喝玩乐四个字绝缘,连微信都没有,就怕迷失在复杂多样的网络中,交流都靠助理,太可怜了,你们说哪个富N代会自律成这样!”

纪奕听了有点动容。

不是因为她好骗,而是因为她觉得楚谨行就是这样的人。

夏姚面无表情,低头把松子当瓜子嗑。

顾言妄微微皱眉,“可是……”

他的话再次被同一个人打断。

严迟摇着头,一脸沉重:“可是我行哥的爷爷还是这里不满意那里不满意。”

“明明我行哥吃喝嫖赌一样不占,琴棋书画样样俱全,会做人会赚钱,能上厅堂能下厨房,就是不会玩微信,这么优秀的人,我居然听到有人偷偷说他土,你就说过不过分!”

“过分。”

纪奕再次点头,并心疼地给楚谨行下了个开心消消乐,手把手教他玩。

两人靠得太近,手时不时会被碰到,楚谨行嘴角轻轻勾了勾,垂下眼帘挡住眼底的笑意。

夏姚听出不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严迟是同道中人。

于是她磕松子仁的动作一顿,在顾言妄欲再次开口之前,胆大包天地往他嘴里塞了好几颗剥得光溜溜的松子仁,殷勤地说:

“顾医生,今天辛苦你了,来,你吃。”

“喜欢吃的话,我再给你剥。”

顾言妄:“……”

他无奈咽下松子,阻止夏姚继续剥松子的动作,习惯性地叮嘱道:“松子上火,秋天要少吃。”

夏姚点点头,抬头喝完了一大杯金银花茶,而后扬扬空荡荡的杯子,“火没了。”

顾言妄:“……”

……

又在医馆待了半个多小时,楚谨行手里多了好几个游戏,有些登的还是纪奕的账号。

眼看时间不早了,约好后续的推拿按摩时间后,严迟和楚谨行送两人回学校。

胡同里住户很少,路灯只有零星几盏,光线昏黄。

楚谨行和纪奕走在前面,边走边说着什么,声音很轻,影子时短时长,时而分开,时而交缠。

夏姚故意拉着严迟,慢吞吞的落后了一大断距离。

严迟明白过来,对夏姚伸出手,“未来亲戚?”

夏姚也笑了,和他击掌,“亲戚。”

幽冷的月光下,前面两人对身后的交易一无所知。

风吹过,雪纺裙摆缠上西装。

手在不知不觉间越靠越近,中指轻轻蹭了下,像是触电般,纪奕飞快弹开了手,说话的声音未变,耳根却悄悄红了。

楚谨行见了,眼尾扬起,借着下台阶的动作,左移了小半步。

不经意间,指背再次蹭到,在纪奕再次弹开前,楚谨行率先出了声:

”抱歉。“

脸烧得厉害,纪奕捏紧了自己的手指,不敢抬头。

她有点故意,楚谨行却主动背了锅。

觉得自己很坏,于是那声没关系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