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透过时间线,斩去过去那种中不符合己身意志的自我?
阮慈未出剑以前,实则也不知底里,只是却又知道这一剑势在必行,而此时正是绝好机会。她并不能时时刻刻都穿渡到过去之中,望见这错综复杂的过去未来,此次已是特殊中的特殊。借了太一宫中的三生池水为引,穿渡到和自己道途气机相连最紧密的一段过去,又借破境之机,方才短暂窥见了时间线的重叠,有了影响其余时间线的能力,倘若时机错过,怕不是要等到自己洞天之后,才有这般的机会。
但她此刻已然知晓,这些时间线的存在对己身是极大隐患。倘若是寻常修士,金丹时倒是毋庸顾虑这些,便是有什么生死仇家,也没有这般威能。想要任意操弄时间线,便是洞天修士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如王真人也只能辗转落子,但一旦曾登临道祖,如青君、涅盘,又或是和白剑这样的未来道祖,只要和道祖位份有关,时间对他们来说,就是可以操纵的维度。便如同阮慈自己,不也在时间中穿梭来去,视他人的时间连续为无物么?
白剑竟然暗伏在过去这时机之中,想要抢夺东华剑,便是最好的例子。倘若此剑被她抢走,那么阮慈势必会被其顺手杀死,青君只能现身阻止。其实这已是她背后有人护持的结果,倘若没有道祖庇护,任何一个敌对势力都能直接穿渡到过去阮慈还十分弱小的时光,将其随意杀死。唯有真正成就道祖之后,将过去的时间线收束为一条,只在世间留下虚影,方才是真正超脱时间之上。但即使有了青君护持,也要提防其余道祖运用巧妙手段,干涉时间线,便比如阮慈刚才冥冥中和过去此刻的谢燕还共鸣,那一刻她甚至可以穿渡到那条时间线中,倘若那条时间线的谢燕还被她杀死,又或是得到了什么改变其一生的机缘,未来则会发生不可测的改变。
自然,这样的改变可能会让阮慈本人丧失诞生之机,因此她的灵觉会提前示警,令她不要自毁。但白剑如果真要杀了阮慈,便可在那条时间线中先杀谢燕还,再携威能将两条时间线强行合一,用无阮慈的过去取代有阮慈的过去,那么阮慈本人便会被宇宙排斥,逐渐化为虚实之中的暗影,阖世都会将她忘却。只是白剑意在逼出青剑,她只将阮慈做转世之身看待,此身遍地都是,任何一个剑中都可能得到机缘,步入命运之中,又何必特意针对?
白剑如此,洞阳道祖呢?倘若洞阳道祖有意拨弄过去,将阮慈消灭,又该如何?他甚至可以任意择选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过去,譬如阮慈身染洞阳道韵,阮慈只是平凡少女等等,携过去撞向实数。而阮慈只能杀灭那些和自己如今不合的过去,让敌人无论如何择选,选到的都是现在的阮慈。
不仅如此,和自己分歧过大的过去,不但会被敌人利用,而且也是自己的心魔道敌。对任何一个修士来说,如今的自己都是不断选择之后的结果,道途由己身志趣铺就,想要做什么,想要去哪里,想要成为什么,都是在无穷可能中,以当时的际遇,自己的性格做出的择选。但元婴洞天之后,曾经那些不同的可能造就的自己,便会若有若无地干涉己身心境的澄净,‘倘若我在那一刻做了不同的选择’,‘当时如若那样做,我会变成哪样?’,这些遐思于修行无益,更是在冥冥之中,无形间分润了虚数灵机。令修士所占有的因果气运不能臻入圆满。昔日王真人曾对阮慈说过,洞天真人望见的是过去未来所有可能的集合,但他没有往下说的是,洞天修行,便是要不断锚定过去,择选未来,将不属于自己的自己全数杀灭,斩去我外之我,令世间古往今来,只有一个我!
当所有时间线合而为一,‘我’将虚数之中,属于‘我’的一切气数都已占尽时,便是合道之机!
阮慈此时,尚且无法斩去所有我外之我,只能将和自己过于不合的过去斩去,她出剑以前,尚不知法门,但在这修为晋升的空灵之境中,其与宇宙的关系似乎前所未有的紧密,心中念头刚一浮起,自然而然便有一篇法门呈现,恍惚间自然知晓,这就是宇宙开天辟地时,众真求道之法,宇宙中包含万物,更有从始到终所有来去变化,无所不有,自然无不可求。然则那也只是宇宙草创后,三千大道齐全时的那一瞬间,那一刻宇宙最为细小,仅如微尘,也最是圆满,仅仅是虚无刹那之后,三千大道令宇宙刹那间扩大到无穷无尽的大小,大道也因此在宇宙中分布不均,形成中中绝境瘴疠,大道冲突博弈一旦开始,这先天宇宙便再回不来。而修士晋升之时,其实便是力图返回先天宇宙,因每一次晋升,都是对自己的再造,便有那么一刻,己身也处在先天之中,便能和先天取得片刻呼应。
这一次她心中有所需求,便自然得到先天反馈,这法门滴落识海,刹那间便被阮慈参悟透彻,《阴君意还丹歌注》中的功法自然运起,为剑光夹杂丝丝缕缕的时光之力,剑光闪烁,一剑透入无数过去,阮慈口中长吟道,“先去非长别,后来非久亲,万年与昨日,一中并成尘。”
太初道韵迸发,将无数过去淹没,最先破碎的是已被阮慈了却过一遍的虚无画面,正是她和瞿昙越之间恩怨纠缠的过去,其中阮慈已是瞧不清面目,正和瞿昙越同舟往南鄞洲而去,突然仰头望向天际剑光,微微颔首,坦然迎接这破碎命运。
其后则是在南株洲垂死挣扎的阮慈,那一日她并未追着狸猫出去,而是留下和阮容一起,很快便听到外围示警,和姐姐一起往密道逃跑,身后追兵重重,眼看便要被追上杀死,此时这幼女愕然上望,只见剑光如电,将周围碎成片片,那幼女望见剑光主人,骇然中又有少许释然,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刹那间化为乌有,只余庞大气机顺着因果汇入阮慈法体之内。
还有少许画面,则是侥幸逃过灭门之祸的阮慈,望着谢燕还被从天而降的柳寄子艰难杀死,此后三国大阵解开,阮家忙于经营势力,阮慈便嫁入宫中,但太子真正喜欢的仍是阮容,不久便借求道之名,和阮容一道拜入凌霄门。阮慈则在深宫中无聊幽居,很快已是垂垂老矣,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富贵一生,剑光落下时,已是生命尽头,望见阮慈面容,却是又惊又喜,含笑化为流光,投入剑光之中。
被玄魄门擒走,拜入玄魄门的阮慈……被太史宜捉拿,送往燕山的阮慈,在天舟穿渡时遇到风浪,被抛入空间风暴中的阮慈,在上清门试探中死于筑基修士之手的阮慈,在黄首山中未能度过劫难的阮慈,在恒泽天中被苏景行迷惑,中下魔念的阮慈,受不住恒泽天重压,死于海水中的阮慈,在恒泽天外宝云海中,被虚数道奴注意,中下洞阳道韵,从此沉沦下尘却又执掌了东华剑的阮慈……
所有的时间线中,都有千千万万的选择,只是一个选择的不同,便带来了截然不同的阮慈,其中并非所有阮慈都是欣然化为乌有,其为自身长存所做的反抗也是自然,只是这些阮慈都无有执掌道韵,难当一剑之威,只要太初道韵沾身,便是再要设法逃脱,再有高人相助,也是难逃一死。甚至搬出楚真人都是无用,除阮慈以外的修士,并看不到追杀她的真身,只能隐隐有些感应,而阮慈追杀的正是自己,剑光顺着这紧密因果蔓延,道韵之下,无物不化,刹那间便可将其吸纳回法体之内。
随着非我之我破灭得越来越多,虚数中的反馈也越来越庞大,在她登临脚步之下,铺就气象万千、金碧辉煌的通天长阶,这偌大的气机连如今的内景天地都是难以容纳,庞大生机之中,不断往外开拓边界,灵炁越发浓郁,令草木流芳,珍稀灵物自然化生,更有许多灵性非凡的妖兽在林间泽中滋生,逐渐形成如人间景象一般的蕴灵福地,那道基高台之上,隐约可见通天长阶,尽头群星闪耀,而阮慈化身的白衣少女已成为一个小点,不知何时才会停下脚步。寻常修士结婴时,最多是将自己铸就的道基攀爬到顶,已是殊为不易,但她却是已走到极高远处,甚至都快看不清了!
但这一切也并非一帆风顺,阮慈可感到有另一些过去正在躲避剑光追踪,甚而还在剑光压力之下主动融合,这亦是超出寻常修士能为的神通,她心中隐隐已有预感,便将所有其余自己都斩个干净,之后才统合力量,往那数个自我追去,更给出空间,让她们主动寻找和自己相近的时间线互相融合,只见迷雾之间,隐隐又有两个身影浮现,修为尽管强弱不一,但身上都带有道韵气息。
其一做道姑打扮,素容高髻,身后时间线一片朦胧,连阮慈都无法窥伺,身持洞阳道韵。这也在阮慈意料之中,这定然是时间线分歧中最为主要的一支,倘若她没有掀起万古风波,琅嬛周天内尊奉洞阳道祖的势力便会比现在强大,阮慈若落入他们手中,便不会被当做东华剑使培养,而是修持洞阳道韵,暂掌东华剑,等待下一任合适剑使出现。这亦是那条时间线中,洞天高修感应到阮慈杀意所做的选择。
另一则是华服美饰,长发披肩,笑靥慵懒风流,美艳不可方物,气韵中和青君不无相似,修持生之道韵,她所在的时间线尚可窥伺一二,其便是在筑基时选择求稳,自然而然地攫取了生之道中作为自己修持大道,因此遂成青君转生之机,真真正正成为青君转世之身的阮慈!
三人立于时空乱流之上,身周是无穷无尽的闪烁画面,各式各样的阮慈上演着悲欢离合,彼此间似是极为陌生却又恍惚相知许久,毕竟她们本为一人,只是因缘际会,成了此时这截然不同的模样,便连所持道韵也都有所不同。
凝望彼此,不无惺惺相惜之意,但却也是心知,此战虽然是太初阮慈主动发起,但不论谁最后胜出,都会成为时间线最后的选择,夺取其余过去的强大气数。而失败者所代表的过去将会被完全抹杀,犹如不存,也就意味着其所系的庞大因果全都落空,道祖落子也将会被吞并,关系到的乃是千千万万生灵的造化际遇。
“她最强,你我联盟攻她,再分胜负。”
“可。”
出人意表,竟是洞阳阮慈先对青君阮慈邀约同盟,这两道不共戴天的道韵竟是联起手来,更不耽搁,刹那间拔剑出鞘,气势呼应,夹杂滔天凶意,向太初阮慈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