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砰!
夹杂着滔天水声,偌大洲陆四面八方,不断有相当于凡人村镇大小的土地崩解坠下,落入海中,那片汪洋似乎化身为一张永远都填不满的深渊巨口,不论多少疆土都难以填满那无穷无尽的海水。只是在这坍塌的洲陆之中,却并无多少生灵惨嚎,岩石坠落的声音极其单纯,反而显得有一种异样的宁静。毕竟此时还没有离开洲陆,躲入门派大阵的生灵,也早已死在了多次纵横爆发的灵炁风暴之中。
洲陆上空,犹自有一座座山峦浮空而存,其中多有修士又惊又怒,又是痛悔又是眷恋地望着脚下不断沉没的故乡,许多修士面上已淌满热泪,甚而有不少灵光飞出大阵,义无反顾地冲向坠落中的山峦,与故土一道殉身。
南鄞洲气根犹如枝枝蔓蔓的参天大树,昙华宗占据的那一枝是绝对的主干,如今主干断去,南鄞洲气运被东华剑汲取无量,枝蔓便是尚存,也已经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又被天地六合灯定住护洲大阵,无法向外逃脱,此地所有修士,都只能在不断流逝的灵炁中苟延残喘,直至最后无力维持浮空山,落海而亡,又或是在海面浮岛上坠凡,寿元耗尽而死。
青衣人惊天一剑,令灭洲之战功行圆满,白衣菩萨所发那道灵光,亦被天地六合灯定住,只是清妙夫人受其反噬,受了重伤,险些被那玄裟菩萨捉到机会,破空逃去,所幸南鄞洲气运已灭,昙华宗众人运势走低,正当此时,洲陆极西处传来一声悠长惨叫,一处强盛气息乍然破灭,却是那处潜修的洞天真人,受洲陆气运破灭影响,本已处于最低点的洞天终于维系不住,被中央洲洞天高修一剑斩破,却是已无气运再点化新生洞天,就此穷途末路,被一剑灭杀。
洞天修士,视洲陆为门庭,那玄裟菩萨身形刚动,极西处一道灵炁飞来,落在风波起钟上,击出一串无形音波,向玄裟菩萨飞去,将其遁逃之势崩解,不过是一个刹那,极北、极西那两道气息已是显化于山门之前,其一手持明灯,眼似桃花、风流佻达,另一姿容绝艳、气质出尘,方一显化,便将小钟取来,敲出连绵乐曲,向玄裟菩萨攻去。
玄裟菩萨此前已被天地六合灯照伤,此时如何敌得过两大洞天真人与两枚洞天级数灵宝?其气势随南鄞洲洲陆一路走低,此地灵炁纷乱,也难以点化新生洞天寄托神魂,从中央洲驾临南鄞洲那一刻开始,洞天真人的交手实际便已展开,缠绵到如今终于分出胜负,生死便只在一瞬之间。不消片刻,灵炁闪动,叹息声中,佛光破灭,那洞天中残余佛国,全都倾泄于昙华宗山门之上,只是尚未化虚为实,灵光闪动间,便随着山门一道,坠入大海之中。
远方云层之中,天舟一声清鸣,其前方缓缓出现一座光门,远方各处都有遁光投来,那上清修士将风波平磬收起,缓缓摇动风波起钟,传音道,“中央洲弟子,闻声即回,启航在即,万勿耽搁。”
这才将清妙真人法体托起,皱眉端详了片刻,打出一道道法诀没入其仙躯之中,谢燕还飞到他身侧,行礼道,“徐师叔,师娘她没有大碍罢?”
纯阳演正天徐真人摇头道,“白衣并非圆寂,而是主动应劫,坠凡而死,陨落以前往清妙真人法体之中度入一道玄妙念头,如今真人的伤势我也捉摸不透,便由我留在此处守候,尔等先登上天舟,送你师娘一路返回。”
那太微修士伸手一振,天地六合灯徐徐升上半空,将洲陆四面八方照得通彻,连护洲大阵都隐隐被照出符文,其中白衣菩萨打出的流光再无处藏身,不知多少元婴修士飞去捕捉,其人却并不关注后续,来到清妙真人身前,出指在其法体上空弹入数道灵炁,摇头道,“清妙也随之一起入寂了,此时她处于一种极为神妙的状态,只怕脱困之时,便是合道之日,但若不脱困,则迟早坠凡而死。白衣不愧是昙华宗立派宗师,临死反击竟如此凌厉。”
谢燕还面色一变,徐真人却并不诧异,只道,“灭洲之战,怎可能毫无伤亡,只是清妙一去,便无人可以同时执掌风波平与天地六合灯,看来清辉道友只好与我一道留守此地。”原来清妙真人携了诸多剑种与天地六合灯、风波平磬一道来此,乃是因为她原是太微门人,始终也没有破门而出,又是上清掌门夫人,因此可以同时御使两件分属不同门派的灵宝。
清辉早有所料,颔首道,“理当如此。”
又叹道,“清善一向最是恋慕清妙,此次怕要伤心了。”
徐真人漠然道,“生死轮回,你我皆逃不过此劫,只在时机,又何分早晚?”
他唤来谢燕还,问道,“你所遇那人,是什么根脚?你可知此地将要破灭坠凡,成为毫无灵炁的死地,其中所有生灵都无法逃脱,若她再不回来,便永远都出不来了。”
谢燕还面现迷惘,摇头不语,清辉真人道,“他燃烧浑身精血神魂,只为了冲出周天,便是有心回归,只余一点真灵在外,也回不来了。只是……这么做真的值得么?”
徐真人道,“却也未必,南海重洋之中,传闻藏有一座子母阴棺,可以装载真灵在宇宙中遨游,若是那魔道修士,寻到合适机会便可以附体重生。只是我观他剑光堂堂皇皇、正而不邪,洋溢一股陌生道韵,不知是哪个洲陆中潜藏的老妖怪,身为剑种却修成洞天,这是寻到机会要将真灵冲破屏障,逃到宇宙中开始漂流?”
此言一出,清辉真人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沉声道,“难道思潮已是暗中扩散,非止南鄞洲?”
徐真人将谢燕还望了一眼,摆摆手并不接话,谢燕还美目掠过一丝不屑,却也不追问,只是淡然道,“以师侄所见,她或许还是会回来的,又或许她早已经回去了。”
她这话玄而又玄,便是洞天真人,仓促间也不明其意,谢燕还并不解释,翘首望向天边,轻声道,“道韵屏障之外,真正的宇宙星空,又是什么样子呢?”
她狭长美目之中,缓缓亮起一道全新的光芒,仿佛见到一座大门在眼前推开,兴起了新的憧憬,“真想去看一眼啊……”
“她还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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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师侄所见,她或许还是会回来的,又或许她早已经回去了……”
道韵屏障之外,那无穷大的宇宙空间之中,琅嬛周天也不过是一点微尘,微尘之外,更有细小得无法得见的四点虚影悬浮在半空中,胡闵、胡华二人初次来到宇宙之中,骇得长大了嘴,在空中四处打量,甚至有些神思不属,仿佛被这大到无法理解的画面伤了神智。胡不忘双目闪闪,望着宇宙的眼神便如同谢燕还一般好奇向往,但她面上仍有愁绪,至于阮慈,虽说也是只余神魂,却仿佛对此情此景毫无感悟,身前灵光闪闪,无数星图一闪而逝,更有许多图形在一旁漂浮变幻,却是利用这难得机会,没有丝毫耽搁,便当即开始参悟《宇宙星术》,推算琅嬛周天由亘古至今的星图变迁。
在这宇宙虚空之中,真灵是何等脆弱,对天魔来说又是多么难得的美味,哪怕没有天魔,被宇宙罡风一刮,也要魂飞魄散,但四人虽然脱出周天,却仍带着南鄞洲那浓郁到极致,几乎成型的气运。阮慈借由东华剑,瞬间将南鄞洲气运汲取了一半以上,这无量气运已将金丹中气运沟壑填满,仍有不少缓缓外溢,被她不断炼成运珠。
气运之下,逢凶化吉!宇宙罡风乍起乍停,始终未曾吹拂,也没有天魔前来滋扰,阮慈埋首算了数个时辰,面色越发凝重,最后竟是望着眼前那无数图形怔然不语,胡不忘道,“你周身七彩闪烁,你的心乱了。”
阮慈得此一语,突地惊跳起来,将图形拂走,茫然道,“怎会如此……竟是如此……难怪如此……原来南鄞洲破灭,也是因此……”
胡不忘三人都是伸长了耳朵,但阮慈却未说下去,而是转身对胡闵道,“岳隐已死,真灵投入虚数,剑灵回归剑中那一刻,我便会随之回归,此时只是以神通暂缓他回归之势而已,只能长话短说,你们二人既然遇见了我,又度过玉池,我便会指点给你们一条求道之路。”
闵、华二人顿时精神抖擞,阮慈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你们无法和我一起回去,南鄞洲已是绝道之地,气运干涸,你们是南鄞洲血脉,在未来永远无法入道,为今之计,你们只能往虚数走去,设法回到南鄞洲未曾沦落的上古时光,方才有求道之望。你们法体仍存,无法承受和我一起穿渡回现世的动荡,虚数之中,反而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无法找到合适的时点穿渡上古,也可以彻底转化为虚数生物,这两条路,我也不知哪一条更适合你们,只能随遇而安,任凭运命为你们择选了罢。”
“倘若你们回到南鄞洲上古,恐怕此生便难有相见之日,但若是你们留在虚数之内,或许便还能重逢。”阮慈说到此处,突然叹了口气,道,“我虽为你们开启道途,但也亲手斩断了南鄞洲最后的气运,你们是感激我,还是怨恨我,都由得你们自己择选。”
二胡对视了一眼,都是福至心灵,跪了下来,胡华道,“便无仙子,南鄞洲也一样要沉沦坠落,仙子只是将此事加快而已,对芸芸众生来说,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胡闵不知想到什么,突地垂泪道,“将我们凡人如饲养鸡犬一般养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像那些人那般活着,自以为自己也是洲陆之主,实则不过是豢宠之流,任意妄为,无非徒增罪孽。我们对仙子并无怨言,还请仙子开恩,收我们二人为徒!”
阮慈探知两人心意为实,也不由感慨万千,心道,“倒是比我想得开,哼,我此时便好像是当年的谢姐姐。”
但她对此时的二人并无太多喜爱,仍是摇头回绝,“你们在虚数之中,不可牵连我之因果,若是将来能有再重逢之日,我便收你们为徒。”
她又看了胡不忘一眼,笑道,“你有什么话对他们说么?”
胡不忘凝视二小,双眸如水,盈盈不语,良久方才摇了摇头,轻轻道了声‘再会’。胡闵、胡华都不由茫然落泪,却又知道途有别,不可央求,胡闵垂泪道,“阿念,我们永远都不会忘了你,我们……我们将来定会重逢的。”
阮慈轻轻一叹,伸手一推,喝道,“去吧!”
这两人周身一震,身后突然出现两具少年肉身,俱是双目紧闭,呈现沉睡之姿。胡闵、胡华向后跌去,眼看要没入身躯之时,阮慈举手一划,虚实分界突然一阵波澜,四道身影以极小的差距,一前一后跌入虚数,身躯甫一没入虚数,神魂便跌落入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彻底没入虚数。胡不忘举首眺望,缓缓道,“我瞧见他们的情念飞快去远……他们去了哪里?”
“虚数中时空错乱,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阮慈道,“便是你想去寻他们,此时入去也再难寻到踪迹——你倒是说进就可以进去的。”
念兽是情念而生,本就可以在虚实空隙中穿渡,这也是为什么它行踪诡诈,胡不忘点头道,“实数生物难以踏入虚数,真灵一旦落入虚数,便会被忘川召唤,投入幽冥二洲,你倒是会取巧,将死物投入,没入虚数的那一刹那,再让灵体回归……在虚数中什么都有,你又送给他们《玄珠录》,倘若他们能在虚数中存活下来,将来必定会拥有一身极为诡奇的神通,要比南鄞洲不出事更出息得多。”
又道,“阮慈,你性子其实很和气,答应了什么,便能设法办到,我能求你两件事么?”
阮慈笑道,“你先说说看。”
胡不忘缓缓道,“你看了星图,大有所悟,想来是已经解开心中疑惑,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中央洲陆征伐南鄞洲,究竟是为了什么?”
它有此问,阮慈并不奇怪,只叹道,“其实你应当是可以知道的,毕竟你集结了那么多人的怨念,只是此念为众人讳莫如深,连你也在不知不觉中将其遗忘。”
阮慈能来到此处,将气运、因果两层圆满,多得念兽牵引,虽说它为无心,但因缘已结,两人牵连颇深,她对念兽已无厌恶,颔首道,“也罢,便由我来告诉你也好。”
“你可听说过周天大劫么?是了,你是不会知道的,南鄞洲的修士怎会谈论此事。”
阮慈微微一笑,举起手指点着远处星海,道,“你瞧这些星星,都是大天的投影,也自有其轨迹,你瞧北方那颗大星,忽明忽暗,便是天魔入侵,与周天修士争夺气运。此时明暗闪烁得很快,可见数千年内,还不会分出胜负。”
“这些景象,你在周天内也能观看得到,但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星星的轨迹,发生交叉呢?”
“倘若我们琅嬛周天,和远处那大玉周天的星轨,在万年内便要不可避免的交错,使得周天相撞、生灵涂炭……若是你从星轨中卜出了此事,你又会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