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观风小会乃是以金波宗最高处一座小峰为名,这观风山曾被庞真人施展过空间秘术,望着是一座小山,但其实别有天地,足以容纳数千人在其上听道、观礼,金波宗许多大事都在观风山上铺排,今日这小会也不例外。庞真人并未现身,但诸位长老倒是都遣了化身过来,也足见对这所谓小会的重视。阮慈坐在外宗来客之中,手里捻了一根王盼盼的毛,无聊地转来转去,听台上那金丹执事说着些场面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宗门内的选举斗法,毕竟上清门可无需用这种方法选拔人才,得意弟子都是直接送到恒泽天这样的地方去厮杀的。昨日李平彦少不得和她说了许多宗门斗法的规矩,这般斗法分为许多种,有些是宗门内部选拔人才的,譬如李平彦虽然师尊不在身边,但却依旧受到门内重视,便是因为他在宗门斗法中总是长胜不败,否则,恒泽天也轮不到他去。
这类斗法,奖品通常都是修炼物资,以及向师门长辈讨教功法、去密境历练的机会,一般规矩是点到即止,若是有意重伤敌手,运气不好可能会被门规处置,不过在师长眼皮底下,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自然,这种门内小比、大比,不会有外人参与的机会。
今次的观风小会,便属于另一种性质的斗法盛会,若是一个宗门得到某一样炙手可热的珍稀灵材,自忖无力保有,或者干脆就无意保有,那便会广发书帖,邀请友朋与会,各自都带些宝材灵玉,设出各类赏格,且看最后谁能取到重宝。这样的小会有时也是剑拔弩张,甚至会成为门派大战的诱因。因此,这种小会并无不得杀伤对手的规定,大家各凭本事、生死有命,若是在这样的小会上击杀了盛宗弟子,也很少有师门中人来找后帐。
阮慈既然是上宗贵客,又在金波宗做客,金波宗要开这般小会,自然要给她发来请柬,她如今身家颇丰,多数都是姜幼文赠予,自己也没处花去,随意倾了数万灵玉,权充赏格,倒也不曾弱了上清威名,此外还有些从附近赶来茂宗、恩宗修士,带来的赏物不过徒增一格,既不如阮慈给的灵玉实惠,也不如金波宗新得的满床清梦那样难得。
这满床清梦是在凡人梦境中偶然诞生的奇物,以梦为生,一旦落入凡人梦境,往往便留下‘一梦黄粱’这般的传说,对于修炼时间功法的修士来说,乃是结丹可用的一种宝药,但此物一向在凡人国度出没,却是十分难以捕捉,金波宗这观风小会开得仓促,否则若是等个一年半载,恐怕中央洲陆北部都会有修士过来求一封请柬,便是只有这半个月,宗外客人也来了一两百个——除了上清门只有阮慈一人前来之外,其余带了礼物来的宗门却不会错过机会,横竖筑基弟子,便是平宗也有得是,不管青红皂白,只要带来,全都塞进了小会里,哪怕只是开开眼界都是好的,若能侥幸得到个不错的名次,那都是赚的。若是更进一步,竟是好运天降,拿到了满床清梦……
这大概就真是做梦了,观风小会这一次的选拔很是严密,一开始自然是捉对厮杀,这样最是简便,当弟子降到百人以下后,便开始打擂台,一共十座擂台,便有十名擂主站到最后,由击败最少敌人的擂主开始选人挑战,这般循环往复,决出位次,站到最后的人,便可摘得观风魁首,将满床清梦采回自己乾坤囊之中。
虽说是小会,但金波宗参选弟子依然有一千多名,观风山上也是欢声笑语,各立观战高台,遥遥望着场内,不但元婴真人化身前来,金丹修士,并未参赛的筑基弟子,甚至连炼气弟子都来凑热闹。观风山上怕不是有数万人汇聚,十数日内便能纠集起这般场面,也可见金波宗的茂宗底蕴。此时场中依旧是乱糟糟的,众人未能各安其位,阮慈站在高台上看了一会,回头笑道,“真是新鲜,原来小宗都是这般来化解矛盾的,也对,元婴真人终究不像是洞天真人一般长生久视,没了师长做主,恐怕有许多良材要沉沦下去,茂宗人才又少,禁不起埋没,是以要千方百计,让俊秀之才脱颖而出。不像盛宗之中,天才辈出,大家各凭气运,竟是两样的天地。”
她是上清门弟子,自然有一座高台,此时灵宠、仆从都在她身后为阮慈助威,李平彦明面上却不便过来。天录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在屋内走来走去,小熊也跟着他跑来跑去,王盼盼却是懒洋洋地甩着尾巴,道,“这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便和耍猴戏一般,便是再会赢下斗法大会又如何,真正的天地,哪有什么修为相当的对手在对面等你过去?飞着飞着,不知哪里突然一柄飞剑取了你的性命,那才是真正的斗法,修为不如对面,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自从她被戳穿北幽洲最厉害的大妖怪这层身份之后——其实也不能说戳穿,王盼盼从来都不会丢了理的,‘我只说我是北幽洲最厉害的大妖怪,但我又没说北幽洲有很多妖怪’——王盼盼这几日都是精神恹恹,难得说出一长串话来,阮慈不由对她微微一笑,起身道,“好了,我去啦,你们可不许为我欢呼,我面子薄,听不得这个。”
虎仆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王盼盼哼道,“你是多心了,上清高弟,赢了这里的谁岂不都是理所应当?还要为你喝彩?你有这个面皮,我们都没有的。”
阮慈冲她刮了刮脸,说了声,‘知道了,大妖怪’,转身跳下高台,王盼盼浑身炸毛,冲她背影哈了一声,待阮慈飞得远了,这才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舔起毛来,过了一会,又差遣天录道,“喂,长角的,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小会的盘口是怎么来的。”
天录懵懂问,“盘口?什么叫盘口?”
王盼盼眼底闪过精光,正要好好教一教天录,虎仆已是笑着起身安排人手,不多时便有人回来奉上一本册子,“共开了数百个盘口,从排名顺序到夺魁人选,甚至连最后几人存活,几人受伤都有盘口。册中数字随时变化,若是想下注,往册中注入气机,自然有人前来收灵玉。”
天录听得入神,嘴巴不由得越长越大,王盼盼看了碍眼,叫他靠近些,一脚踹了过去,道,“现在不玩玩这些博戏,以后到了元婴、洞天,怎么去赌气运?听我的,现在给李平彦下注三千灵玉,便赌他能夺魁!”
天录吓了一跳,叫道,“可、可这绝不可能啊,李郎君若是夺魁,岂非就是说慈小姐、慈小姐——”
王盼盼龇牙咧嘴地说,“出门历练,便是死在外头又有什么奇怪?”
此时连熊仔都瞧出不对,抱着天录连声低鸣,似在安抚天录,这意思修士或许不懂,但台上一群妖物却是再明白不过,都笑了起来,王盼盼叫道,“好哇,说我骗人,我可有一句话是假的?”
这般猫喊鹿鸣,斗了半日闷子,虎仆取出一个乾坤囊,交给童子,道,“便依着盼盼小姐所言,为李公子下个三千灵玉,以壮声色。”
三千灵玉,对金丹修士来说其实并非什么大数目,童子面色不变,捧着乾坤囊下去了。王盼盼叫道,“喂!这是你下的,我不占你的便宜。”
她从口中吐出一个锦囊,也丢给童子,童子有些为难,虎仆笑道,“无妨,那这三千便算是我下的。”
他对王盼盼道,“本来门中有些博戏,我也凑个热闹,未想过操盘,我们妖兽生来便是懵懂少智,化为人形之后,也比人族要少些心眼。盼盼小姐却是运筹帷幄,精于此道,在下佩服。”
王盼盼被夸得眉开眼笑,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但在张口那一刹那,瞳仁突然变竖,如蛇一般望向虎仆。
虎仆正坐在阳光里,淡金瞳仁本就竖直,一猫一虎对视良久,王盼盼回过头去,舔起了爪子,虎仆受她触动,也不由举起手来,顿了一顿,摸摸下巴,笑着又转头对天录说道,“我那三千灵玉,若是有赚,我与天录一人一半可好?”
天录还在想象所谓操盘该是怎么的做法,慢了一刻才听懂虎仆之意,顿时又惊又喜,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三千灵玉能赢多少?我手里从来没有这么多钱的——”这些年来他取了无数珍奇宝物给阮慈,自己却是从来没有留下过什么。
且不提高台上一群妖兽看人的热闹,便说阮慈,她跃入场中,便感觉到此方天地似被分割成一个个气势场,彼此之间不会互相影响,也是暗自点头,随意将手中令牌丢入一处,自己站了进去,也是眼前一花,不知被传送到了何方,面前已是多出一名修士,瞧着三十岁上下,颇是凶悍,见了阮慈,抱拳喝道,“息土门张氏,见过道友!”
阮慈亦是拱手道,“上清阮氏,道友幸会。”这息土门并非世宗、盛宗,也不是上清门附近的茂宗,她对这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礼数却仍是一点不缺。
那张某面色骤变,却是大喊一声苦也,转身将令牌摔碎,叫了声‘我认输’,便被传出幻阵,阮慈心中微愕,举手叫了一声,也是啼笑皆非。“怎么……怎么这么识时务?”
这观风小会到底并非完全是生死搏杀,只要令牌主人亲自摔碎令牌,便可认输退出,也算是留了个退步。双方在动手之前也会自报家门,阮慈便是这般直闯三关,不论是哪个宗门的弟子,没有一人敢和她动手,也是至此方知上清门威名之盛。她在幻阵中无聊地来回踱步,心中思忖道,“再过两轮,便是只有百名弟子了,我该不会就这样一直不战而胜下去吧?”
正这样想着,眼前一花,一名女修已被传送进来,她面色苍白,俨然还未从上一轮对决中恢复,阮慈拱手道,“上清阮氏,见过道友。”
那女修显然吓了一跳,倒退了几步,将手反到腰间,握住刀柄,面色数变,显然心中畏惧不已,但终究是银牙一咬,开口说道,“金波宗傅真人门下,楚楚请道友赐教。”
其实以她修为,根本没资格和阮慈相斗,阮慈本有意放她一马,听了她自报家门,心中也是一动,笑着说了一声‘终于来了’,便拔出寒霜剑,笑道,“傅真人门下,好得很,好得很,你想活么?想活的话,便是立刻断绝这层关系,再选个师父罢,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