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筑基修士,繁若星海,而且每过一段时间,便可又生出不计其数的弟子来。便以上清门来说,你入门三十年,如今也多了不少师弟师妹,若是十年开山收一次徒,那么每十年,光是上清门内便会有上千名筑基修士。”
月色溶溶、竹梢曳曳,似是通天彻地的巨竹林上,一艘法舟正自停泊,这法舟灵压过处,方圆百里不闻丝毫鸟鸣兽吼,舟中却也不见灯火,船舱中寂然无声,万籁仿佛都已入寂,只有一名青年修士随意坐在舟头,一名豆蔻少女斜签着跪坐在他身边,玉手虚捏成拳,有一下没一下地为那青年修士捶着膝头,双眼却是入神地望着青年修士指点而出的上千灵光,手上由不得也渐渐停了,半伸过头去,差些要栽下舟头。开口说话时,却又一竿子岔开了去,“恩师,你修了《太上感应篇》的心法,在你感应之中,琅嬛天是这个样子的么?”
话音刚落,又皱了皱眉,似是觉得这数字极为庞大,“上千名?可我认识得也没有几个。”
王真人嗯了一声,长指轻轻一推,那上千灵光一敛一放,转眼间变成舟前恒河沙数一般的灵光星海,仿佛倒映了天上繁星,口中薄责道,“安心听讲,不要随意打探旁人功法……光是中央洲陆,每十年便会新增这么多筑基修士,这也只是约数而已,从上清门所占灵地供养门人数量推算而得,真正的人数,只怕还要更多。”
“筑基修士这样的多,你和李小郎的来往,便如同两粒灵光偶然相触交汇,在你而言,不过是偶然交了一个朋友,在这星数之中,根本并不显眼,便是将来对天下大势有所影响,那也至少要等到你和李道友各自都有望元婴时,方才会引起大能注意。”
王真人指尖轻弹,两粒灵光越变越亮,不自觉来到众多光点之上,幻化为一只头结双鬟的小灵猪和一枚李子,旋又消去,阮慈却已气愤起来,叫道,“呀,恩师!怎么这般欺负人!”
但她终究理亏,也不敢大发脾气,见那两枚光点泯灭,便不再说话,悉心听讲,王真人也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说道,“但在我等眼中,因果并非如此连接。这万枚灵点也并非是这样孤零零地飘浮在这里。”
他袍袖一挥,灵点扭曲蔓延,仿佛树种发芽一般,在空中衍生出各色丝线,有粗有细,形制各自不同。一时间仿佛这所有光点已自成一天,在空中幽深如宙缓缓转动,阮慈还想要分清光点本身,却已不能,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心道,“洞天修士大概也不是个个都能将这许多光点全都感应清楚的,这么多因果,太消耗神念了。是以只有修士之中最为惊才绝艳之辈,才有资格修炼感应心法。”
她斜睨了王真人一眼,又想起谢燕还、太史宜,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服,好似若没有修持一门感应心法,隐然便被这些周天中最是出类拔萃的修士给比了下去。不过,感应心法最早也是在金丹时才能修持,如今只暂且按捺了这般心思,听王真人继续说道,“这许多因果,按理更该将你们二人的交往掩盖下去,不过,大多洞天真人也不会感应这许多小辈因果,一来费神,二来无用,也因此,在推算一道上,注定是逊色于修持过感应心法的修士。”
“他们多数会关注几类人的因果。”王真人长指轻点,其中因果牵紫的光点逐渐浮现,“筑基九层,洞天有望,将来或许有资格能成为我辈中人,自然值得多看一眼。”
“气运旺盛,为宗门、洲陆,甚至是周天气运所钟,这般气运之子,多数是应气数而生,来到这世上自有一番作为。洞天真人亦要思忖自己在这气数大劫之中的立场,是要顺劫而为,还是逆劫而动,自不可能等事到临头再做决定,有时当这枚光点刚一化生,各方因果牵动时,博弈便已开始。”
“除此以外,筑基上三层,有望元婴,亦算是宗门中坚,可与那些核心弟子同行一段时间,更与他们纠缠一些因果,也若不是神念十分有限,多数也会留意一二。洞天门下弟子,和师尊因果纠缠,自然也要时时在意。”
随着王真人的话语声,绝大多数光点均已淡去,只有环绕紫、红、黄、蓝四色丝线的光点还在场中熠熠生辉,这些光点之中有些亦有各色因果之线联系,在这辽阔夜空之中,这数百光点显得那样稀少,时不时还有几颗熄灭,阮慈见了,亦不由着急,抓着王真人的袍袖,指着前方问道,“恩师,怎么还有,还有星星在掉落呀。”
王真人道,“那自然是半途陨落了,你杀了燕山那个弟子,不就是有一颗这样的星星没了光芒么,还有恒泽天这一去,也有数名本该在注视之中的小星消失不见。”
阮慈这才明白过来,想来中央洲陆之大,这般的争端也不会仅仅在她身旁发生,每一日都有能进入上境修士感应的新星诞生,也是每一日都有这般的修士陨落。这数百光点,每年加进来的人和陨落的人,恐怕数量也是相当。最终在年限内突破到上境的修士,对洞天修士来说,自然是个可以随意便掌控其中的数字。
即使知道并非人人都能登临上境,陨落于逐道半途才是常态,她见到此情此景,还是不禁有些失落,将王真人的袍子捏得皱巴巴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忙松开手略略拍了拍,王真人仿若未觉,袍袖轻拂,眼前已出现一颗大星,蔓延出各色粗壮丝线,更有一道白线,剑气盎然,王真人道,“即便是元婴修士,也能通过法宝、功法来窥视因果,不过多数还是以自己亲近弟子为主。你知道,像是你这般的弟子,在星空之中是何等引人注目么?而你和李平彦两人相交之后,生出因果的那一刻,他身旁又有多少亲近的上境修士在冥冥中会有所感应?”
阮慈那枚光点一侧,不知何时又生出数枚光点,其中一枚晦暗隐匿,和阮慈似乎毫无联系,仔细观察,才能发觉一道黑线相连。还有数枚光点,都是光辉灿烂,更有一枚星光四射、剑气纵横,王真人将它们都挥开了,只留下一枚旺盛光点,和阮慈那枚大星缓缓靠近,双方都是一颤,一道绿线将彼此链接起来,此时两枚光点之上,其余丝线也都受到影响,开始生长纠缠,仿佛被这些因果线联系的大星,其行动也受此影响,未来多了许多变数。
“这便是你们在黄首山结交为友朋时,因果中的变化。这般的变化,于我们紫虚天一脉,自然是乐见,有了这道绿线相连,将来便会蔓延出更多因果,便像是我们紫虚天的气运,透过你往外蔓延,将来可能便在金波宗内拥有一些腹心。但这只是虚中所见,要落在实处,还要顺应虚数映照,采用一定的手段。”
“而那些不愿见到这般因果相连的修士,又该如何办呢?”
阮慈已是听得入神,随着王真人指点,望向那变幻莫测的照映星海,试着回答道,“将,将我们的因果之线捏断?”
王真人不免微微一笑,“除了因果道祖之外,谁能这么做?因果潜藏于虚数之中,玄而又玄,非是修炼因果大道的修士,想要拨弄,便会像是这样。”
他挽起袖子,微微倾身,仿佛要亲自捻起两枚光点,但随着长指伸入虚空海水之中,那光点仿佛受到极大压力,竟是微微颤动起来,下一刻,两枚光点逐一熄灭,转为黯淡,光点之中的因果之线却并未因此暗下,反而更加明亮,一道极粗的蓝线从阮慈那枚星中往上延伸,连入一片光辉灿烂的星云,星云受此影响,微微一跳,竟有千百根因果之线因此新生,有一根便是缠上了王真人的长指。而李平彦那面,也有类似的景象,都是因为光点熄灭,反而又生出无数因果,将星海搅得一片混乱。
阮慈不禁叫道,“我怎么死了……恩师,快叫我重新活过来。”
王真人袍袖一挥,阮慈的光点又重新生出,阮慈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明知是王真人衍化而出的幻象,但刚才不知不觉间,却也是大为关心,倾身爬了几步,探头下望星海变化,又把王真人膝头衣襟抓得皱巴巴的。
“琅嬛周天不喜以大欺小,便是如此,上境修士想要干涉下境修士的因果,往往事与愿违,造成不测影响。尤其是你这般的洞天亲传,因果直接与我相连,便是有修士想要斩断你的因果,也只能这般行事。”
王真人将指头从那星云往下一层轻轻一点,推出一枚大星,长指顺着大星蔓延而出的因果,描绘轨迹,延绵到了再下一层,最终,这因果之线,汇聚成了一个小小星团,往阮慈和李平彦飞来,众星交汇,因果大亮,随后才慢慢黯淡下来,此时各方因果都是改变。阮慈和李平彦的绿线犹自相连,但光芒已有所黯淡,而两人又生出了许多新线,却不知是绵延往何方了。
“这样的行动,在实数之中便是今日袭击你的那几个人。而天下大势,便是这般的因果汇成的一片混沌之海。”
袍袖再舞,此时阮慈所见,已完全是天幕中那数不尽的星海倒映,王真人道,“便是再无用的生灵,其随意一个举动,也许都会推动到洞天层数的星光流转。只是我等并非道祖,无法洞见那细微联系,在我等眼中,天下大势,你们这般弟子也是与上层紧密联系的星数,或许筑基弟子,生生不息,但在此时此地,有资格被我等关注的也不过就是这么几个。你的一举一动,亦能推动大事往前进展,只是通过你想不到的方式罢了。是以我说,你把你自己看得太小,而又把这天下大势,看得太大了。”
“现在,你告诉我,我让天舟跟随,另一侧派人前来挑逗恩怨,我们两侧,到底谁先谁后,谁是因,谁是果?”
阮慈今夜一定要见到王真人,本意便是不愿王真人又将她当做一枚棋子,要去搅动金波宗局势。她已在无知无觉间,成为掌门一脉崛起之机,但却未得丝毫好处,甚至连最基本的知情都未能做到。便如同今日之事,以王真人推算之能,焉能不知金波宗派出的这么一支暗兵?她本意只是访友,却又成了紫虚天插足金波宗的急先锋。自己还无知无觉,王真人甚至连面都不见,只嘱咐虎仆等人,于她怎能不生出被利用的感觉?
听了这么一堂课,方才知道洞天真人眼中尺度,的确和筑基截然不同,若不是王真人仔细解释,恐怕双方又要生出误会。她沉默片刻,方才试探着答道,“只怕是无先无后,都是弟子和李师兄交汇时生出的因果变化?”
王真人唇畔微现笑意,伸手一指,那片倒映星海眨眼间化为星光,汇入他袖中,只有一点星光,又化为那头顶双鬟的小猪,摇着尾巴跑到二人面前,王真人点了点那小猪的鼻子,笑道,“还算有些悟性。”
阮慈大不开心,伸手要去扑灭那小猪,叫道,“我才不是猪呢!”
她抓不到星光,便一指自己头发,将双鬟放下,嘟嘴道,“我以后再不梳这个发式了,恩师真讨厌。”
王真人也不理她,伸指逗引小猪跑来跑去,不知何时,小猪头顶的头发也披散了下来。阮慈气得几乎要跺脚,但又思及王真人难得指教她,也有许多问题想问,只好忍气问道,“恩师,有许多事你已有所预见,我却并不知道,是否因为你告知实情,有时也算是亲手干涉,会对因果造成影响,甚而你告知我时,我周身因果已经发生变化,甚至会事与愿违?”
王真人抬起右手,露出袖口,那小猪奔了进去,他点头道,“不错,你我已是师徒,因果相融,若我将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便等如是我的因果,全数汇聚到你的星轨之内,那么,你还是你么?属于你的部分,还有多少?”
“你便只在你的轨迹之中,尽量往前行去便可,有时该想得多些,有时又要想得少些,因果大道,变幻莫测,便是道祖,不修此道,有时也只能道一声随缘。”
阮慈点头不语,心中一片空灵,只觉得王真人这一席话,仿佛令她与周天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规律、灵韵更加契合,此时灵台如寂,玉池如照,道基微微一震,东华剑灌体而入的灵气,似又比刚才更蓬勃了几分。
她与王真人师徒三十年,终于渐渐感到王真人的教导,自有无穷妙处,这师父虽然在功法上指点不多,但今日这一席话,却令她心中大是熨帖,至此对这师尊终于生出几分亲近,暗道,“恩师对我其实是很好的……颇是纵着我,唉,以后便不能动不动就想着叛出师门这样的事情了。”
想到将来不能欺师灭祖,她又有些遗憾,侧眸望去,见王真人似也有所感应,长眸斜睇,唇边仿佛有一丝笑意萦绕,不由又有几分羞涩,埋头不看王真人,屈起膝盖抱在胸前,长发披散下来,淹到脚边,仿佛是多了一层披风似的,倒令她心里安稳了几分。但又怕王真人教完她,立刻就走,还是伸出手来,扯住王真人衣袖,问道。“恩师,那我今日杀了这些人,或许会影响到我和李师兄的因果,你……你责怪我么?”
王真人笑道,“你说呢?”
阮慈便做出最可怜可爱的样子,从睫毛下闪着眼睛望他,轻声道,“应该不会吧,这样做,也能生出新的因果,我想……我想终究是能满足师尊的期盼。”
“便是满足不了,你心中又何尝真的在乎?”
王真人刺了阮慈一下,阮慈不禁一缩,又想给王真人捶腿,又觉得自己其实也如天录一般呆傻,甚至还不如天录,至少天录端来的灵茶还能喝,而她给王真人捶腿,王真人又会有什么感觉?
“我……我从前不在乎,以后便……”
她想说几句漂亮话,但又思及王真人能大概感应到她的思绪,便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好罢,是不怎么在乎,我心中其实很仰慕恩师的,但……下一次再来,我想杀还是一定要杀的。”
这也是因为阮慈自问自己身为弟子,也已做得不错,并无对不起王真人之处,甚至对王真人的回报远超所得指点,不过此言她并没有细说,而是叹道,“但杀了那些人之后,我心里其实也不大开心……恩师,你能感应到我当时的思绪,你……你会觉得我很奇怪么?”
她因一只飞熊,杀了九人,更惹来这些因果,其实也并非是多么喜爱飞熊,忍受不了其受到一丝伤害,若是那群人真是不知道她的存在,单纯想要捕捉飞熊,阮慈即使看不过眼,也不会恚怒至此。最触怒她的一点,乃是这些人为了引她前去,竟将一只一无所知、与人无害且还得她喜爱的灵兽做如此对待,在阮慈心里,从前并不觉得自己是上清门人,如今认了王真人这师父,也不过是对紫虚天有了些感情,但对上清门依旧没什么归属感,而她亦根本并未觉得修道人便是她的同类,那些修士既然为了自己的筹谋这样伤害黑白飞熊,那她当然也可以因为己身一怒,将他们全数杀死,甚至若是时间足够,她还想将所有人都洞穿肩膀,悬挂起来,让他们在伤势之下痛苦数月甚至数年,在清醒之中缓缓死去。
这般举措,堪称残忍,但阮慈心中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开心,只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定然是离经叛道,便是亲如秦凤羽、阮容,邪如苏景行、姜幼文,或许并不在乎这些,但也不会发自内心地赞同她,心中终究会觉得这样的阮慈与他们不同。又知道自己这般作为,将来和李平彦关系,只怕终究是要受到影响,心中颇觉孤寂烦闷,此时在最能感应她的王真人身旁,终于忍不住问出心底话来。
想到两人因果联系如此深厚,王真人修有《太上感应篇》,对她的心思,只怕比琅嬛周天其余任何人都要了解,从前这念头令她很是不适,但如今却令她颇感安心,阮慈不觉便将头靠上王真人肩头,有些撒娇地道,“便是奇怪也没办法,弟子都收了,反悔不得的。”
王真人先不悦道,“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却也没有推开阮慈,而是笑道,“所以你永远只能是‘还算聪明’,去不得前头那两个字——你怕是已忘了收徒时我说的话,更是早已忘了,你若不是这般性子,也不是我收你做弟子。”
阮慈这才想起,自己在坛城时一子落下,无意间杀了棋摊老丈托体化身,虽然依旧蒙赠天命云子,但却因此不能再拜老丈为师,如今她已知道,这是要避讳二人这一段弑师因果。而王真人明知前尘,却依旧收她为徒,如今想来,当时所说的那句‘徒儿,你如此忧心忡忡,未免小瞧了为师的气魄’,岂非就是今日她这一问最好的回答?
她心头阴霾,不禁一扫而空,精神奕奕地弹坐起来,只觉得王真人这师父真是天下第一合衬她,无一处不好,心中亲近之意大涨,真不知该如何告诉真人知道——不过这般感激,也不过是瞬间便就消散,满心里已是恃宠而骄,想着要如何恣意妄为,全凭自己喜好处置此事,便如同王真人所说一般,在自身轨迹之中,不断往前行去。
对阮慈而言,她从没有‘顾全大局’这个念头,若是连她也以为自己在恣意妄为,那便可见她的做法该有多么离经叛道,但王真人一直未曾出言反对,阮慈便知道他多数也是默许,虽知成算不大,但试探着问道,“恩师,能否把师兄——”
转过头去,却见月色寂寂,洒在甲板之上,却又哪还有真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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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不告而别,阮慈心中对王真人才起的孺慕之思,顿时都化作腹诽,她站起身,在王真人坐过的甲板上用力跺了两下,嘀嘀咕咕地走回舱房,四处张望了一番,奇道,“盼盼?你躲在哪儿呢?”
床底一阵响动,王盼盼钻了出来,夹着尾巴惊魂未定地问,“真人走了?”
阮慈方才感应到她的气息,却没见猫影儿,心下还是纳罕,此时方才明白过来,暗笑了几声,这才埋怨道,“是啊,说走就走——便是不愿派师兄来,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王盼盼问道,“他突然显化过来做什么?刚才舟头灵压起伏不定,吓得我不敢窥视,你倒是仗着东华镇压,安然无恙,天知道我们这些做随从的有多害怕呢。”
她自问自的,阮慈也自说自的,“哼,师兄不来,难道我就没人央求了么?”
她已得到真人默许,自然盘算着大闹一场,在心中拨弄着与瞿昙越的因果联系,直到对方传来肯定答复,这才喜笑颜开,坐到镜前,翻出一柄玉梳,问王盼盼,“你说我以后梳个什么发式好,总之我再不要梳双鬟了。”
她自来对这些簪环脂粉并不如何在意,因以前在宋国年岁尚幼,总是梳着双鬟,之后自然不会有人来为其簪钗,如今五十多岁了,形容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常以双鬟示人,只是被王真人取笑之后,便暗下决心,再不梳这个发式了。仓促间也不知要换个什么样的好,对镜梳了几下头发,望着水镜中的自己,突地摸着脸颊,‘咦’了一声,转头问王盼盼。“盼盼——你有没有觉得,我不知什么时候好像长大了一点。”
王盼盼口中滔滔不绝的问句逐渐停了,绿幽幽的猫眼望着阮慈,瞳孔从两枚弹珠变成了两条线,又慢慢地圆了回来。它跳到梳妆台边,舔了舔爪子,轻声说,“你……你长大不也很正常么?你三十二岁才筑基,只是因为剑气淬体,身躯成长得缓慢些,这才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如今长个一岁半岁的,有、有什么稀奇?”
阮慈瞥她一眼,笑道,“你怎么结结巴巴的?”
她已翻出一枚玉简,按在额前寻找发式,口中随意道,“是这个样子的么?说起来,容姐筑基年岁要比我更长,但看着也是十八九岁的模样,她在那处秘境一定得到了什么机缘,长得要比平常人慢些,但又要比我快些——我记得南株洲她被接回来的时候,看着还不是如今这么漂亮的样子。”
王盼盼又开始舔爪子,“或许是她服了驻颜丹呢,不过你也别问她这个,免得她害羞。”
服用驻颜丹有什么可害羞的?阮慈心下不解,但分神看书,也就随口应了一句。王盼盼舔够了爪子,在桌上踏了两下子,又伸了个懒腰,方才恢复平静,重新卧了下来,猫眼瞟了阮慈一眼,缓缓眯起,轻轻嘟囔了一句,“果然是姐妹……真都怪得很……”
它不敢再说什么了,眯着眼又假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