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云海船票估清。”
阮慈站在渡口一侧,慢慢读着门口玉板上的字样,“万蝶谷尚余六舱,每张一千灵玉……这船票可真说不上便宜。”
“要把这许多筑基修士一路护送过去,费的功夫也不少。”瞿昙越笑道,“凤阜河中不知潜藏了多少金丹期鳞介,筑基修士聚在一起,血肉香气对这些水族而言,乃是极强的诱惑。这是对筑基修士的价钱,若是金丹修士想要上船,船票便要便宜许多了。”
阮慈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金丹修士的水牌,嘟起嘴有些气闷,瞿昙越让她细看那玉牌,“这玉牌也是法器,你修为不到,自然不知金丹修士的价钱。若是炼气修士,那每张票便不止一千灵玉了。”
中央洲陆不愧是修行圣地,民生人情都和南株洲颇有不同,阮慈看什么都透着新鲜,不由道,“这么一个小小渡口,也有这样的法器专门卖船票用,比起来,坛城的确是乡下地方。”
“南株洲也有更繁华的所在,坛城是往来外洲的码头,哪有大宗门把山门设在左近的。”瞿昙越道,“中央洲也有坛城那般多数都是低阶修士的城市,并无宗门治理,将来你若是有了闲暇,我陪你慢慢游玩过去。”
和瞿昙越在一起,又要比同金波、平海那帮修士在一起要开心得多。第一个,他知道阮慈来历,也知道她真实身份,双方说话没什么顾忌,再一个,瞿昙越到底是元婴大修士,见识不凡,对阮慈又十分宠溺,耐心陪她在城内四处游览,又帮她卖了在黄首山内的不少收获,和她一起与掌柜讨价还价,也是乐在其中,丝毫没有一点不耐,甚至比阮慈还更擅长讲价。
阮慈在黄首山中一路行来,消耗得最多的就是符箓,不过绿玉瘴蔓延至此,已到尽头,坊市中所卖的避瘴符便是躲避本地这幽雨为主。上了渡船之后用不上,到了宝云海,当地又是一种新的瘴气了。因此她只在坊市中补充了符纸、朱砂,此外便是王真人给的寒霜剑,被周知墨伤损少许,有些失了灵性,她想找个炼器行修补一番。
之前在山门之中,自恃自己有神剑镇压,法力在筑基修士中应当也算可观,阮慈在门内便没有再淘换什么法器,经绿玉明堂一战,方才有了些模糊想法,在黄首山中真正经过险境,至此才知道自己身边还欠了什么法器,想在翼云北望寻觅一番,但此地坊市之中,妖兽血肉卖价极低,法器售价却要比金波坊市贵了五成,品质却低劣许多,瞿昙越陪阮慈挑拣了一番,阮慈都没什么看中的,对瞿昙越抱怨道,“真是黑心,我这么算来,便是那些同伴没有死在路上,到这里还要往前走,他们在黄首山中的收获,有八成以上都要吐出来留在这坊市里。”
瞿昙越道,“这翼云渡口要供奉元婴修士,否则坊市是经营不起来的,若不低买高卖,光是元婴修士的供奉便花销不起。更何况到底还是有人赚钱的——你不便是么?这一行所得,换了一万灵玉还多,花费的不过是一些修补寒霜剑的开销,至多也就是一千灵玉,若你肯去上清行,花费还要更少一些。”
又笑道,“至于法器,我已知道你想要什么了,早吩咐秀奴送来,它会在宝云海和我们会合。你别在这儿买了,此处坊市都是算计好的,法器也就只够用到你们从恒泽天出来,便即坏去。人家做的就是独门生意,那些修士便是看透了,但急用也是无法,但我们既然有别的办法,便不必受这一层盘剥。”
他比王盼盼要更了解中央洲陆许多底层修士的生活,随口为阮慈算来,都是生意经,阮慈也听得津津有味,笑道,“官人真会过日子——秀奴、丽奴也跟你出来了么?”
一只小虫从瞿昙越袖口内爬了出来,嗡嗡道,“丽奴给少夫人请安,少夫人,您身边那只狸猫可曾带来了?它很凶呢。”
阮慈腰间的灵兽袋蠕动了一下,王盼盼探出头来,喵了一声,又缩回头去。瞿昙越嗳了一声,“刚想逗它,这就躲起来了?它在南株洲害我一次,怎么也不给我摸两下子。”
这说的是当时王盼盼制住瞿昙越化身的事,阮慈笑道,“那我可不管了,你自己和它去磨缠吧。”
因又让瞿昙越猜她要买什么法器,瞿昙越只故作神秘,不肯告诉她,两人打闹了一会儿,踱到码头一侧,瞿昙越携她飞得高些,看那凤阜河波涛滚滚,自黄首山和比元山之间的幽深峡谷奔涌而下,在此处分为两条河道,这翼云北望渡口,也是河水分道之处。乃是无数个高崖交错层叠,呈鸟类羽翼之势,长长地伸到河水之中,那河水在羽翼下方曲折蜿蜒之处极是湍急,过了翼尖,则河床陡然变宽,这才慵慵懒懒分做两路,一路往西南,一路往东北而去,河水也清澈了许多,有那熔锡炼银之色。
阮慈在半空中回首望着来路,隐约还能望见黄首山上一样层叠如羽,猩红似血的山壁,不由道,“这头先天凤凰真是大,你瞧,这凤阜河像不像是它被腰斩之后,落在此地,肚肠流出来化成的一条血河?”
“这肠子流啊流啊,流到这里,便被横在地上的翅膀拦住了,只有一丝血色绕过去,汇入了原本是不相干的一条河,是这样么?”瞿昙越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阮慈眯着眼看了一会,笑道,“好像是,你若把我们前面那条河当做一条从东北往西南流去的河,也是可以的。我猜这条河在旧日宇宙一定不叫凤阜河。”
瞿昙越的眉毛扬了起来,“旧日宇宙?”
阮慈道,“我没告诉你么,这是旧日宇宙坠落的一头先天凤凰,应该早在旧日宇宙就死在这里了,经过了不知多少亿万年的冲刷,只留下几个名字,若不是我们被吞到腹中,大概也没多少人有耐心琢磨它原本是什么,打从本方宇宙开辟时起就是一座山,那便就当它是一座山好了。便知道是先天凤凰所化,也不会多得到什么好处。”
瞿昙越听了这话,只是沉吟,丽奴从他袖口爬了出来,细声细气地问,“这先天凤凰的来历,少夫人是从何处知道的?”
阮慈道,“你说呢?我不但知道这是一头先天凤凰,还知道这头凤凰是被东华剑所斩。我在黄首山多留了一个月,便正是要再炼神剑,把凤凰肠内得的东华剑意,乘早凝练至剑身之中,也好多些修为应付恒泽天之行。”
瞿昙越突地道,“东华剑所斩,但却死在旧日宇宙?东华剑在旧日宇宙尚未生出器灵,那,那你……”
阮慈道,“不错,我再炼神剑时,静中参悟,确实见到了阴阳五行道祖持剑斩落这头凤凰的图景,也是因此才知道它是旧日宇宙的生灵。不过我见到的图景模糊得很,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语气自然,但丽奴却听得虫身上下飞舞,激动已极,尖声道,“公子,你这个少夫人娶得实在是妙极了。日后怕是要夫凭妻贵,妙啊,妙啊,这聘礼你可要多多地给。若是少了一分,大老爷都不饶你。”
瞿昙越听得好气又好笑,道,“你慢些,这不已经在筹措了么,家贫,一时有些不凑手,娘子又没有催我——再说,此地是上清门驻跸,你便是吃,也吃不了许多。”
他和丽奴说得不甚清楚,但阮慈并不笨,心中已知自己把这些话说得太快了,即使黄首山的好处被她全得了,但更好的东西应该在比元山,那处的灵气至今还能吸引大量金丹妖兽,恐怕玄魄门要组织人手到比元山中,去寻觅旧日宇宙留下的宝材。看丽奴这喜翻了心的样子,旧日宇宙的残余,在琅嬛周天似乎也十分珍稀。
她不由很是懊悔,心道,“这个官人,给了我什么东西?一枚玉璧,一件衣裳,还有从南株洲回程时多付的川资,他若真在比元山中找到了什么,岂不是全都赚了回来?”
但话说出口,也无法收回,只好自我安慰,“没事,他给我的情种,蛊惑不了我,早晚要反噬到他自身,到那时候他全心全意地喜欢我,我却一点也不喜欢他,他总还是亏的。”
她已和王盼盼问清楚,情种是否生效,原主并不清楚,便是那反噬,也是不知不觉,如同情种在受主身上所起作用一般。因此在心中暗下决心,平时要表现得对瞿昙越渐有好感,让他以为情种生效,更要设法刺探一下,搞清楚他到底有没有送来情种——虽然以他为人,十成十是有的,但再肯定些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此时依旧不能让玄魄门就这样把好处全都拿走,阮慈道,“你们也知道这里是上清门驻跸。当着我这个上清门弟子,就大剌剌地说这些?”
瞿昙越笑道,“娘子,我们若在山中找到什么好东西,若和青剑有关,还不都是你的?”
若是和青剑无关,阮慈也用不到,这么说似乎很是合理,但阮慈还是有些舍不得,眼珠一转,道,“那你们可得快些了,我已和恩师禀告此事,门内对此处想来也要比平时更重视几分。”
虽然老说王真人又小气又爱面子,但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来和瞿昙越比,她心中仍是和王真人更亲近些,这比元山中的好处,她不愿全给瞿昙越,但给王真人却还是可以接受。
丽奴听得阮慈这话,大为急切,在空中飞出八字,狂舞道,“公子,了不得,了不得,我这便先过去了!”
它嗡地一声,往西面飞去,刹那间不知飞去了哪里,阮慈凭空而坐,望着丽奴远去的方向,微微张开小口,看得有些呆了。瞿昙越也有几分无奈,对阮慈道,“丽奴最是个急性子,还好秀奴尚且不知此事,否则,这法器也难着落它送来,只怕要直奔比元山去了。”
又道,“娘子,此后这些话,最好还是藏在心中不说,不论是你的师尊,还是你的官人,都在门派中自有职司,有许多事也是不得不为。你只是筑基修为,我等在比元山所获好物,便说给你留着,等你真的结丹成婴,又还能剩下多少?”
他语气委婉,不无为自己辩解之意,阮慈亦是会意,心想,“玄魄门那十只血线金虫,瞿昙越似乎只能使动两只,便是这两只,和他也不是主从,丽奴一听这消息,问也不问他便去了,瞿昙越也不好拦阻。”
又想,“这般教我,其实也影响到他自身能谋求的好处,看来,他已开始被情种反噬,终究是渐渐地喜欢上了我。”
思及此,便又有几分得意,心中也没那样生瞿昙越的气了,反而觉得他不知不觉作茧自缚,可笑又可怜。便向他柔情蜜意地一笑,道,“好,多谢官人教我——我心里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想到丽奴若得了好处,对官人自然更加忠心,便也没那样不舒服了。”
说着,想在他肩上拍拍,以示怜悯,又觉得这动作太过居高临下,恐怕被瞿昙越看出不对,伸出的手,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拎了起来,放到半空中,学着王盼盼平时撒娇时的样子,伸过头去,在他掌下蹭了蹭,对瞿昙越露齿一笑,道,“官人,我们还是说说上船之后该怎么行止罢。”
瞿昙越望了她这娇甜可爱的模样好一会儿,又看了看空中的手掌,忽然举起手在阮慈额角上轻轻凿了一下,又捏着她的脸颊扯了扯,阮慈抗议声中,他的手往下落去,似想拥阮慈入怀,但还是绕了个圈,落到自己身侧,道,“不错,前往宝云海的渡船,在这个时节,的确有几分凶险,许多有意恒泽天的修士,都想在船上先铲除强敌……”
和阮慈倚云而坐,谈谈说说,清风拂过,掀起袍袖一角,那修长手指偶尔互相摩挲一下,似是还未能忘怀方才捏住少女脸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