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雷了,打雷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打了这么大的雷?怕不是附近有什么妖物出世?”
“定是天机感应所发雷霆!这个时节坛城从来不打雷的!”
“是不是天舟登岸,动静太大,牵引了那些流落在破碎空间中的仙府出世?”
原本是晴空万里,一瞬之间,天色浓黑,乌云翻卷,雷声隆隆,一声接一声,合着闪电劈在坛城上空,竟似乎是要将浮在空中的坛城劈落,若不是其中并不含劫力,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修士要破境渡天劫了。
“激发大阵!”
城头传来军士喝令,坛城中的小贩、伙计连忙将货物收好,往屋内躲去。只见道宫上空缓缓升起一个光球,猛地一闪,将坛城上下包裹起来,任凭闪电怎么轰击,都被雾蒙蒙的阵力吸去,道宫中也有几人走出,仰面观察天色,似是在准备应对天候下一步不测的变化,只有那坛城口的巨龟,四肢划动,惬意地在雷电中游曳。
“这个时节,坛城怎么会有雷呢?”
雷声约响了半个时辰,终究渐渐褪去,一滴雨也没落下来,道宫撤去大阵,又派出不少修士往各方去了,坊市中众修士都在议论不休,多数是猜测南株洲上空是不是有空间碎片经过,又或者是否有妖物、灵宝出世,震动天时。毕竟如此巨雷,便是南株洲的雨季多见,突然轰鸣,必有缘由。
“郎君,坛城道宫已派出人手,执着定星盘去到云中,寻找那空间薄弱之点。”
陈均洞府中,几个执事跪地回禀,陈均盘膝端坐,点头不语,沉吟了一会,方道,“给各门人传信,坛城空间或者不稳,天舟可能要暂时避开,如此情境将更加复杂,令他们各自小心。”
又从袖中掷出一面小旗,“把这一气云帆送到晏清那里去,给他护身之用。”
众人各自领令去了,陈均闭上眼,似是要重新入定,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去问问琳姬,慈小姐在做什么?”
他洞府之内,大小事情其实都瞒不过主人,但陈均却偏不查看,只等着琳姬回复,过了一会,侍女回转,跪地禀道,“慈小姐这些天一直在看书。”
顿了顿,又到,“琳姬姐姐说,慈小姐今日又吃了三盘香桂獐肉。”
陈均嘴角也是一抽,念头转动间,面前一块铜盘亮了起来,现出松轩中的景象,阮慈靠在贵妃榻上,肚子上摆了一盘肉脯,一手拿着一本书看着,另一手慢慢地拿了肉脯往口中送,动作虽慢,但却不曾断绝,这块在口中嚼着,手又去拿下一块,这么细水长流,耗费甚大,这盘肉脯也只有一小半了。
“她倒悠闲。”
松轩藏书,陈均自然心中有数,见阮慈在看一本《意修真解》,更不在意,袖子一拂,淡淡道,“琳姬也是自作主张,谁让她进松轩的?”
不过薄责一句,便不再提,思及阮慈这一阵子连前殿都没来,多少给他省了麻烦,少了因果,第二日还是发下令去,叫人采买些灵食进府不提。
#
阮慈这里,对坛城如临大敌的做法自然一无所知,她来坛城不过两载,对天候并不熟悉,只当是偶然下了一场雷雨,刚开始吓了一跳,很快定下心来,靠着看那本《意修真解》,却是越看越觉得好笑,慢慢翻完了,回去忍不住和王盼盼说笑道,“那么多真外别传,有许多荒谬之处,但也不是不能想象,只是觉得条件太过苛刻,难怪流传不开而已。我今日看到的意修之法,才是真正匪夷所思,这道统真的有人修成过吗?”
“所以叫你别看那些杂书了,”王盼盼逮到机会就要发作阮慈几句,“意修匪夷所思?只是你的修为还不到那一步而已,杂修之法,很多都是真修发明,辅佐自己修炼用的。意修是给道祖转世、大能旁修第二道所用,你看着当然觉得匪夷所思。”
“转世?不是说修士只修一世,不能转世么?”阮慈又好奇起来。
“这规矩不也是道祖定的么……幽冥离火道祖不喜修士转世,所以定了这条规矩,所有修士真灵飞入地府都会去到另一处所在,不入六道转生轮。”王盼盼说道,“但道祖如何管得了道祖?这都是修道界人人都知道的掌故……你要看也该看看《天舟渡》,看什么杂修典籍。”
《天舟渡》是一本杂记散文,记载了许多琅嬛周天的典故,还有各大洲陆的境况,取名于天舟渡界时,修士不能修行,只能闲谈,这本书便是给各方修士提供谈资之用。阮慈心里是想看完了典籍,无聊时再看它解闷的。当下为王盼盼顺了顺毛,又端出特意带回来的肉脯给她吃,王盼盼开心了些,仔细指点道,“道祖转世,目的有许多,有时候是为了解脱先天所限,就如同宇宙先天灵宝,固然一出世便是道祖之尊,但如果不转世,也就终生无法超脱,为求超脱,多数会转上一世,而转世后该如何再度合道呢?这本意修之法,便是由此而生。”
所谓的意修,乃是一门玄之又玄,看着极不可能的修法——本方宇宙的真修道统,说穿了便是汲取灵气,打磨自身,在体内开辟气海、丹田、识海等等,灵力与肉身互相激发,铸就金丹,如此一步一步参透宇宙三千大道,稳步登入道祖境界。但真外别传的修法,却是放弃了灵力、肉身的互相淬炼,直接以凡人之身,去触碰法则之力。比如法修、愿修,都是如此,一个凡人也可以发愿、设法,只是这么做和真修比要花费更多时间,难度也更大,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好好修真了。
而意修也一样透着这股味儿,所谓意修,是指修士心中坚信什么,自己便是什么——譬如说,一个凡人若坚信自己是炼气期修士,那么他便是炼气期修士,若他坚信自己是道祖,他便是道祖。
当然,人人都可以臆想,若是只是坚信什么便是什么,那么天下就要大乱了,找个人来迷惑心智,叫自己以为自己是道祖,岂不就拥有了一身的威能?这意修之法难就难在这里——这个坚信自己是炼气期修士的凡人,必须将炼气期的一切细微之处都在脑中设想出来,和真实情况分毫不差,如此才能在一瞬间便获得炼气期的修为,同样道理,他要成为道祖,也非得把道祖对规则的掌控都先构设出来,才能一步登天,炼法合道。
如果不是炼气期修士,怎么能对炼气期修士的细节了如指掌?若已经是炼气期修士了,那么还需要意修之法做什么呢?这意修对大部分修士来说,都令人发噱,阮慈也是听王盼盼说起,才知道原来是给道祖转世重新合道用的。道祖转世之后,自会有因缘让其取回前世记忆,届时凭意修之法,便可以一步登天,重新合道。又或是有些洞天老祖,已开始参详法则,准备合道,有时也会另设化身感悟大道,便会用意修之法演化分神,如此便是参悟失败,走火入魔,对真身的影响也会降到最小。
“这门修法,本就是为大能准备的,对底层修士来说,的确荒谬,比如这意修之法仅止于修为而已,你的修为上了一层楼,体魄却不会因此有任何强健。凡人的肉身如何承载大能的识海?只怕当时就会油尽灯枯而死,肉身未经淬炼,也没有相应的灵宝,便是修为上去了,也永远都弱同阶修士几筹。”
王盼盼侃侃而谈,“唯有道祖转世,所需要一切法宝灵材全都事先备下,甚至前世的躯壳早已炼做了宝药,只等着今生的自己来服。前世的灵宝也早候得久了,如此这般,才堪用意修之法。所以你说意修之法无用,这也是对的,对我们来说的确无用,有许多杂修之法都是如此,它本来就不是给普通修士用的。”
阮慈若有所思,点头不语,王盼盼看她一眼,笑道,“你心里是不是想着,若你是东华剑转世之身,该有多好?”
阮慈摇头道,“我就是我,干嘛希望我是别人的转世?”
“你便是希望,也没有这样好的事。道祖转世,真灵都是完整的,青君的真灵却是早破碎成千万微尘了。”王盼盼道,“所以这意修之法,与你不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琅嬛周天内,不能感应道韵便不能炼化灵力,意修之道可以绕开这个限制,直接触动冥冥中那一丝法则,让你拥有灵力——可这是循环不休的圈,你不能炼化灵力,便不会知道炼气期修士的感受,那便永远也不能运使意修之道。”
至于器修,一样是真外别传,是没有炼气期、筑基期这些分野的,只看本命法宝的品质,最多是从战力相当的角度来划分境界,便于外人理解,阮慈在器修之道上走得再远,也对意修之道没有帮助。阮慈说道,“我只是和你闲谈罢了,盼盼,你防范心也太强了点,这么怕我不走器修之道吗?”
王盼盼的猫耳朵垂了下来,尾巴甩来甩去,冷笑道,“我怕你吃亏,和你说多了些,原来是自作多情了,你把我和燕山那群魔头一样看待。”
阮慈心想,“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口里说着让我选,其实还不是叫别人在坛城等了我三年?”
她拜入上清门,确实是王盼盼一手主导,而且上清门对谢燕还似乎也不如王盼盼说得那样切齿痛恨,这些事阮慈没有提过,但也不代表就能忽略过去,横亘在谈话之中仿佛绕不开的石头,阮慈没有说话,王盼盼的尾巴却越甩越用力,终于喵地大叫道,“叫你拜上清门,的确是我安排的不错,但我也没有一句骗了你,你到哪里都是一样危险,如今上清门对你来说还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辛苦了三年多,对你还不够好吗?”
阮慈忙道,“够好的,够好的,辛苦盼盼了。”
她好生安抚了许久,王盼盼这才渐渐气平,在阮慈怀里抽抽搭搭地说,“你要把剑还给主人,也是你自己说的,那你肯定要走器修的路子啊。我这么安排还不都是顺着你自己的意思?为什么反而却来怪我?你若改了主意就乘早和我说,别在心里说我的坏话。”
这只猫气性很大,喵喵呜呜地骂了阮慈许久,阮慈安抚完她,只觉得身心俱疲,倒在床上连剑意图都不想观想了,她想道,“猫比女人还不讲道理,我肯定要把东华剑还给谢姐姐的,但这不等于我什么事都要听别人的安排,难道还剑就是我这一辈子的唯一念想了?我很感激谢姐姐救了我,可也不意味着我就为她而活罢。”
此时回头看去,从狸奴引路开始,她走的每一步都透着强烈的操纵味道,一环接上一环,谢燕还虽然走了,但阮慈似乎还活在她的安排之中,其中很关键的一点,便是阮慈不能感应道韵,在琅嬛周天无法修真。试想,如果她可以修真,那么谢燕还回来之后,她把东华剑还了,自己也还有一身修为,不论是高是低,总不至于当场便死在那里。她细看那一屋子的杂修典籍,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只是确如王盼盼所说,杂修之道限制重重,难怪只是别传,不为主流。
本来对那意修之法,她有一丝兴趣,但听王盼盼所说,的确和她无缘,阮慈心中有一丝失落,却也很快就过去了,凝聚精神,照旧观想起剑意图。
意识之中,一柄古朴长剑如凝实了一般转动不休,阮慈的意识缠绕上去,丝丝缕缕将长剑包裹起来,努力融合,这似乎触怒了长剑,剑身微微一颤,阮慈心神大震,似乎又见到了那定穿周天、佩月穗星的长剑——
剑使在勾连长剑时,时常会引发幻象,如同初次感应时那样,陷入玄妙境界,醒来后所得感悟也无法明言。阮慈对此早已习惯,并不慌张,恍惚间逐渐陷入沉睡——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轻拍她的脸颊,唤道,“师兄,师兄,该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