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要赴的宴,因为是私人行程,时间又在周末,卡尔没带助理,也没劳烦司机,难得自己开了车。
安之事先也没问是要去做什么。
就连该穿什么,都是卡尔先定好了他的着装,她再按照他的dress code,进衣帽间抄作业。
开出去不过两个街区,车都还没提上速,路过一家壳牌加油站。
平时车满为患的地界,今天居然没在排长队,空位比占位多。
瞥一眼油表,卡尔打转方向盘,拐了进去。
看他下车去插卡,安之也摸着车门跳下来。
加油站自带的便利店,推门铃响,不是电子铃声,而是真在门头上挂了只铃铛。
这会儿店里也没有其他客人,柜台里的收银员低着头正在忙。
安之走过去,柜台边最顺手的位置,就是一整篮打火机。
BIC牌,塑料的,矮款,五六种不同的纯色。
没多犹豫,安之抬手抽了一支黑色的出来。
店员这才有空抬头看她一眼,边给她结账,边随口问,“Going on a big date,huh?”
兴许是看她穿了身斜肩的小裙子,裸粉色的荷叶边衬得她肤白无暇,但在傍晚无人的便利店里,多少也有些格格不入。
安之其实也不知道,今晚这能算得上是哪门子的date,但还是客客气气地回答对方,是啊。
没等小票机里咔嚓咔嚓往外吐的收据,安之抓起那只算上税也没超过两块钱的塑料火机,转身出了门。
速战速决,前后总共也没耽误几分钟,回到车边的时候,柜机上的显示屏还没有结束跳动。
安之站定在卡尔身边,对着他伸出手,“给你。”
摊开掌心,看到崭新的塑料壳上,小小的黄标,圈住BIC三个大写字母。
卡尔甚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落实对他的“赔偿”。
油箱注满,油表停跳。
卡尔没管,两指捻起她手里的小玩意儿,实在忍不住哼笑一声。
“行啊你,现在都学会这么糊弄人了?”
安之没辩白,但看他欣然挑起的眉梢,浅浅勾起的唇角,看起来并无真心不满。
她猜想,假使自己买一支顶贵的打火机送给卡尔,哪怕镶金镀银的,他的笑意也不见得会比现在更深。
天色已经擦暗,但卡尔似乎并不赶时间,抽了卡回到车上,又调转车头去了商场。
今天宴会的主人生日,卡尔给人定了样礼物。
上周接到电话说东西到了,但他那时还在出差,也没顾上提前来取。
Sales端来气泡水请他们稍候,安之自觉跟她无关,打从被卡尔拉下车起,就只管眼观鼻鼻观心。
直到卡尔叫她:“安,过来试试这个。”
冷白指尖随意点在柜台,似天神指点凡人的命运。
被他点中的,是一枚戒指。
中规中矩的正经白钻,尺寸也可圈可点,都不用通过证书,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好成色。
火彩隔着玻璃,被LED灯有意打照,闪亮耀眼。
不知是否太过华丽的东西都有这样的共性,不论远看还是近看,似乎都缺乏拥属感。
安之不太想试,但sales已经小心又迅速地捧了出来,只等她伸手。
她手生得好看,指骨纤细匀直,从指节到甲床都细腻平整,饰品上手确实加分。
“看着还行。”卡尔只瞟一眼,不咸不淡地评价。
“戒圈稍微有点大,算了吧,也不是很方便。”安之拐着弯拒绝。
然而老辣的导购才不会给顾客任何“算了”的机会,立马搬出定制选项,又是说这个款式戴在她手上有多好看啦,又是说这颗钻寓意多好品质多好啦。总而言之,只是调个戒圈而已,根本不费事。
安之不出声了,只是盯着那枚钻戒发呆。
记不清多久以前,也有人在闪着火彩的玻璃柜台跟前,慷慨地招呼她,“挺好看的,喜欢就买走。”
只记得那次是去挑安之妈妈的生日礼物,那是她跟丹尼结婚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布莱恩惦记着自己收到的袖扣,想选一份足够分量的回礼。
可是跟亲自设计定制的款式比起来,柜台里头摆的,总显得欠了点心意。
安之跟在他身后,只觉得都挺好看啊,只要不超预算,那还不是随便挑么。
布莱恩回过头,对着她叹气,“唉,还指望着带上你,能帮上什么忙呢,没想到你比丹尼还不顶用。”
安之当时不服气,随手一指,“喏,就那个,那个,还有这个,不都挺好看的么。”
导购手快,点过的全都端上台面来,握起她的手给她试戴。
少女的指节白嫩,比起铂金的庄重,玫瑰金的戒圈要更显时尚些。
布莱恩在她身后,看着她都试完一道,才后知后觉地轻咳一声:
“咳,这也不合适吧,这个应该丹尼来送才对。”
最后还是选了一对钻石耳环,仔细收在丝绒盒子里。
导购打包好了捧出来,布莱恩直接示意安之去接。
“你拿去送吧,希望你妈妈会喜欢。”
临走之前,又仿佛忘了自己刚刚说过什么,问她:
“刚不是说好看才试的吗?有没有喜欢的?”
如今耳边,导购也是这样问安之,“还是要看您自己是不是喜欢呢?”
那时的安之隐约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但她那时年纪小,有什么心思也不敢往深了细想。
现在到了可以想的年纪,她却仿佛没这个心思了。
直到卡尔一锤定音,“那干脆定制吧,钻也另外选。”
安之回神,惊到一般,便要拒绝。
卡尔却说,“总要准我回份礼。”
掌心之下,世家宝的小羊驼绒西装侧袋里,装着的是那支不到两美金的塑料BIC。
而他对着满目华彩说,总要准他回份礼。
取走那只胖乎乎的蓝丝绒盒子,他们才总算真正往聚会的场子去。
卡尔仍旧不紧不慢,全然不似有局要赴。
反倒是安之,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数着时间想催他开快点,又自觉不该对握着方向盘的人说这种话。
等他们终于姗姗然到场,安之悄悄打量一圈,虽然周围的人她都不认识,不过这场合倒不是头一次见了。
绒布的台桌,一摞摞筹码,绿色钞票都用箱子装。
他带她来过的。
不管在哪张桌上,安之似乎都能管住自己的贪欲。
只要不贪,在牌桌上就已经是很大的优势了。
安之也不知道今天跟她同台竞技的都是些什么人,不像之前他们法律行业的聚会,她还能听卡尔那帮同僚议论点什么,获取些有的没的信息。
可是今天这场子,显然不一样。
说是宴会主人生日,可从气氛到形式,都半点儿也不像生日会,安之甚至没见到有哪位看起来像寿星的。
更不寻常的,是桌上的这圈人。
虽然大家神情都不严肃,并没把台面上流动的筹码金额太当回事,但却又都很专注。相比起输赢多少,他们倒像是更把手里的牌型认真当回事。
安之干脆不管这些人,卡尔带她来,叫她玩,她就跟着玩两把。
可是坐了两圈闲家下来,也觉得没了意思。
于是众人就看着这个大眼睛、黑头发,乖乖巧巧的中国女孩,轻轻眨眼贴近卡尔的耳边。
温言软语的气流,上下翕动的睫毛扫在耳廓,一旁看着的人,都忍不住觉得心里痒痒。
隔着体型差,女孩眨眨眼,卡尔竟然就真的垂首低眸,俯下身子去正经听那女孩小声讲话。
四周的低语原本也都是围绕在牌局上,吵闹不到哪里去,他却仍凑得很近,生怕要害她用到嗓子似的。
但其实安之只是玩了几圈,就发现问题所在。
要赢大的,她没那个本事,总赢小的,又没什么意思。
其间,她甚至还分出心思,听了听周围人的谈话。
不光声音低到她须得费力辨识,内容上,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甚至还不如早先,听卡尔的同僚将她错认成别人有意思。
她悄悄揪一把卡尔的衣角,没敢真使劲,更像只是将那片挺括的面料捏在指腹。
卡尔本来坐得离她就近,凑过来听她讲话的时候,耳廓几乎要擦上她的鼻尖。
“我没带表,你看看几点了?”
“不是说来吃饭的吗?”
屏着息说这话的时候,安之的视线越过卡尔耳尖白到能透光的皮肤,看向的是他腰际,西服外套解开的衣扣的位置。
比起无法投入的无聊牌局,她总是更惦记他的胃病。
饶是习惯了这点,卡尔当时仍被问得一愣。
他看着小姑娘小心翼翼又郑重其事地,牵住他衣角。
看着她认真地露出局促,却不为那宝案上的千金筹彩,而只为了他到点还没吃上饭。
周遭的嘈杂都隐去,卡尔抬眼,喉间意味不明地滚动,落在座后的那只手臂蠢蠢欲动,有股习惯性的冲动往她腰后贴去,半路又止住走势。
安之被他盯得有些不明所以,扫到他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随他眉宇间的动向稍稍滑落。
她想都没想,便抬手去扶。
镜片后的眼底并无翻涌的复杂情绪,只一股潺湲细流。
平静的,温热的,源源不断的。
半路生生止住的手终于有了清晰的去向,重新抬起来,稳当落在女孩脑后。
如果这时有人从他们身后路过,大约会见证那是怎样的一种,既犹疑,又不容置疑。
然而没有。
桌前的人们或直视,或余光偷瞄,看到的,都只是向来冷眼的卡尔·韦尔仕曼,以近乎宠溺的姿态,拢住那个乖顺女孩的发顶。
这场景诡异到,大约需要是那女孩抓了一手皇家同花顺,才能合理解释得了的程度。
然而下一秒,卡尔就直起腰,抓过女孩儿手里的牌,看也不看便抛回桌上,囫囵扔下一句,“Fold.”
说完,他不再看牌桌一眼,带着安之起身离开。
“走吧,先去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要入v啦,v后会尽量日更,时间大概都会在零点前后,感谢支持正版!鞠躬!
下一本会写久别重逢+暗恋成真题材的《从格拉斯高到贝鲁特港》,文案和试读见专栏。
另外同个系列的新预收《灰犀牛角》文案和完结文《告解教堂》也都在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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