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科学家

早几年,卡尔还做诉讼律师的时候,为了搜集对己方有力的证据,曾经不惜派人去雇私家侦探调查对家。

从客户的离婚对象,到政客的竞争对手,再从对方律师到法官,只要能对案子有突破,他都查过。

那时卡尔的助理还是另外一位,刚从纽约大学LLM毕业的埃及人,就曾直言,跟着卡尔最先学会的招数,就是"Five thousand bucks a week, we 'd all be surprised."

——五千刀,一礼拜,有奇效。

而今天,卡尔差一点就要再次动用这样的招数。

安之一直没回来。

电话也联系不上。

起初,他还只是随手发了条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直到天色越来越暗,卡尔意识到,这不对劲,安不会无缘无故错过他的晚餐。

然而电话却是无人接听状态,良久后自动挂断。

卡尔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清楚她的家庭情况、社会关系、甚至是住址,就连要找人,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

就在他已经预备联系助理的时候,安之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只是一开口,就明显不对劲。声音闷闷的,有气无力。

卡尔浓眉一凛,立刻问她:“你怎么了?”

安之想回答,可是开口说话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眼儿里像堵了棉花,鼻腔也又闷又重,竟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卡尔立刻追问:“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安之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在家。

卡尔丢下一句,“地址发我,”就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安之怔怔地坐在电脑前,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知在想些什么。

卡尔到了她家门外,却不敲门,而是再次拨通安之的电话,“到了,出来开门。”

安之挂断电话,还检查了一眼自己刚刚发过去的短信,确认自己没有忘记写门牌号。

这是卡尔头一次来安之的小公寓。

进门第一眼,屋内的情形就大大出乎卡尔的意料。

平时她把跟他有关的事,都照料得很好,可是从她自己家这间屋子看起来,却完全是相反的情形。

公寓面积并不算大,格局更是简单,基本一眼扫过去就能看明白。

然而却并不像安之在卡尔面前表现的那样,会把生活环境打理得很好,很温馨,很有条理,很有生机。

相反,她家的配置看起来,简陋又沉闷,东西不多,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性物品。除却最基础最简单的家具和电器,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卡尔有些诧异,虽然他从来没有提前设想过安之的家该是什么样子,但他本能地觉得,不该是现在他看到的这样。

安之站在门口,将他愣在门边的样子尽收眼底。

只一身简单的软麻衬衣长裤,额发也随意搭着,比平时少了许多棱角,唯独神情是不悦的严肃。

安之清清嗓子,刚想说点什么,就被一把拉过去,温热的手掌贴上她额前。

“病了?”

安之知道自己应该不是感冒生病,可能只是哭过,所以听起来有点鼻音,再加上枯坐了好几个小时,脸色肯定不会好看。

但她目前没法解释这一切。

她不着痕迹向后稍退,躲开了卡尔伸过来探她额头的手,转身向屋内走去,“没事,吃点药就好了。”

“药放在哪里?”

卡尔跟上,他甚至看不出她家哪里有什么隐藏的收纳空间。

“我自己拿。”

卡尔拒绝:“进去坐着。”

安之有气无力地抬手指一指厨房外侧的柜子。

“最外面第一个抽屉。”

抽屉就在卡尔手边,他随手拉开,旋即却再次皱起了眉。

以前安之刚去卡尔家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地数落过他,说他的家里,最不健康的地方要数冰箱。

他平时应酬多,几乎不在家吃饭,所以冰箱里除了酒水,冷冻层几乎是空的。

后来安之每个周末都去他家,卡尔才开始安排人往他家冰箱里填东西。

可到了她自己住的地方,最能暴露问题的,却是这么一笼抽屉。

满满一屉子药。

各种各样的药,片剂,冲剂,盒装的,瓶装的,袋装的,满满一抽屉。

随便拿起几样细看,有头疼脑热的感冒药,有他眼熟的胃药,也有印着中文字的小包装。

但品种最多最齐全的,是两个大类。

一种,是各式止疼药。

另一种,是镇静催眠类药物。

卡尔手上使了点力气,直接把抽屉拖了出来。

他走到安之面前,脸色很难看,问:

“解释一下这些?”

安之看向被他整个直接端起的抽屉,讷讷地解释道:

“有些是以前吃的,现在已经用不上了;有些就......只是备用。”

“阿普唑仑、盐酸氟西汀、右佐匹克隆、喹硫平......尼美舒利、布洛芬、阿司匹林,竟然还有曲.马.多??究竟哪个医生能给你开这么多处方药?”

卡尔显然对安之如此随意的解释并不买账,对着这些药盒上的名字越念越火大,甚至还延伸出了更令他不可思议的猜想:

“该不会你之前在药房打工,也是为了方便拿药?”

他甚至打算接下来要说——整个大湾区拥有全世界最先进、最完备的各项facility,even including rehab——也许是出于讽刺,或者他是真心这么认为。

然而安之却好像突然平静了下来,掷地有声地打断了卡尔: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问题——药物滥用,对吧?”

“美国发生药物滥用,日本发生自杀,印度发生强.奸,这些事的频率几乎是一样的,都是平均每十五分钟一起。”

“我知道美国现在药物滥用的现象很严重,但我也知道,我的行为不会将这件事发生的频率抬高到平均十四分钟一起。你放心,我是专业的,知道自己该吃什么药不该吃什么药。”

这不光是安之第一次用这样强势的姿态跟卡尔说话,甚至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这么长串的论调,卡尔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安之从卡尔拿到她面前的抽屉里,挑出一瓶泰诺,起身回到厨房倒水,干脆利落地仰头吞了药。

装药的抽屉还在卡尔手里,安之却不再看一眼。

布莱恩刚刚遇害的那段时间,她看到丹尼也在偷偷吃药,只是从不当着她的面。

后来没过多久,她便提出从丹尼家搬到离学校更近的街区,自己租房子住。

一个人搬来这里之后,她常常毫无预兆地大哭,并且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即使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即使她面前只是一堵白墙。除了用药,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平复下来。

还有幽灵一般出现的头痛症状,让她苦不堪言,靠忍耐硬扛只会越发消耗她本就岌岌可危的情绪,只好渐渐开始吃止痛药。

但她是没有欺骗卡尔,她刚刚说的是实话,那些镇静催眠的药物她已经有阵子没有碰过了。而剩下的不同种类的止疼片,现在也的确只成了备用。

尼美舒利只用在生理期止痛,曲.马.多早已经不碰了,偶尔因为熬夜没睡够觉而头疼,才会吃一小片布洛芬。

可她现在好像隐隐又觉得有些头疼。

原本被安之放在一边的手机此时震动亮起,有短信进来。

卡尔离得近,面无表情单手抓起,却在递出去之前,不小心扫到上面的内容。

备注是“丹尼”;

内容是“......给法院的钱你不用担心,我都准备好了......”

卡尔没再细看,将手机递给安之,然后转过身,想把那该死的抽屉重新装回去。

金属轨道不太平滑,接口处卡住,好半天对不上。

他只好再次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咔哒”一声,才终于归位。

卡尔强压着心底的燥意,又环视一圈这间一眼望得到底的屋子。

今天来这一趟,信息量真是有够大。

与他设想中大相径庭的生活环境,程度不明的用药习惯,疑似在法院还有欠账,桩桩件件,都在强调一个他之前从没有意识到的问题——

卡尔并不足够了解安。

终于,他忍无可忍般,对安之说:

“下周我要出趟差,我会尽快把事办完,等我出差回来,你就搬去我家。”

卡尔的这番话,像通知,像命令,像他平常工作时,对内下决断那样,一切都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明明也时常故意兜着圈子,把人绕进去,可今天却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接了当,半点余地都没给她留。

安之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反应,只是抬眼静静看着他。

那是一种莫名缱绻、而又坚毅决绝的眼神。

卡尔不解那样的眼神,在那样的注视下,他甚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耐心不经用了。

勉强咽下那股越来越不可忽视的燥意,卡尔扬起下巴,指向他刚刚递给她的手机,不再假装没有看到:

“你需要多少钱?我给你。”

“不要再吃这些药,不要拒绝我,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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