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别的事

《借火》

文/酒过九巡

2022.10.3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从Palo Alto出来,安之其实还是懵的。

准确来说,从两个小时前,爱梨央求她陪着一起去听讲座起,她就开始不在状态了。

“你刚刚说......要去哪?”

“Palo Alto啊,今天下午两点半斯坦福有招生讲座,我们一起去听嘛!”

“就算你还没有想好明年要不要转方向,起码也值得了解一下,当做备选嘛。”

“走啦走啦,反正你下午也没课,一起去嘛!”

听清楚了地名,安之下意识抗拒,“可是......可我今天没有带Caltrain的卡,而且......”

“搭什么Caltrain啊,还要转车,超级麻烦。我开车,保证一小时之内到达目的地,好不好?”

安之意识到这个借口不够用,但已经晚了,她已经被爱梨抱着手臂拖进了车里。

之后从东湾到南湾的这一路,安之都明显心不在焉。

直到车开过硅谷附近,爱梨突然发问,安之才意识到,刚刚路过了她们的高中。

“说起来,以前高中的时候,你好像就常往斯坦福跑,怎么反而大学没想着来这里念?”

爱梨跟安之从高中起就是同学,区别在于爱梨是以交换生的身份入学的,而安之不是。

本科两人又都入学伯克利,区别在于爱梨是被斯坦福拒了,才选的伯克利,而安之不是。

也因此,爱梨对于研究生转去斯坦福看得很重,本科这几年,每逢斯坦福有她专业相关的公开讲座,她都会尽量抽时间去听。

爱梨记得没错,早几年安之的确常往斯坦福跑,美高放学早,每天上完课就不见人了。不过自从升入大学,她就没怎么来过Palo Alto这边了。

爱梨熟门熟路地把车开进自助收费停车场,指尖夹起票据对着安之抖三抖,毫不留情地讽刺伯克利校园的停车环境:

“看看,在伯克利要拿诺贝尔奖才能拥有的车位,在这里只需要七美金,我就能得到五小时!”

安之笑了笑,表示理解,即便她平时不开车,伯克利的停车资源已近枯竭也是有目共睹的。

之后的讲座,安之全程神游,却在出了小礼堂门口的签到处停住了脚步。

签到表已经被收走,铺着暗红绒布的长条桌面上,铺满了拿剩下的宣传册。

已经不成堆了,高一叠矮一叠,歪歪斜斜地散作一摊。

安之神情有些愣怔,从五六种不同封面的册子里,伸手捡了一本,却只是拿在手里,并不翻开来看。

爱梨走得比安之快,没看到她有些呆滞的动作,转头问她是不是回学校,顺路的话可以送她。

安之这才想起来看一眼表,已经快四点了,她表情立刻紧张起来,告诉爱梨: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你自己开车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这个点去市区,再不赶紧走,就要赶上堵车了。

安之果断向北走出校园打车,一路上,她好几次掏出手机想编辑短信,打出几个词又删掉。

直到前座的司机提醒她到了,那条短信也没发出去。

她索性收起手机,付钱下车。

这里是安之在市区租住的公寓,去年春末才搬过来。公寓面积不大,是典型的单人studio,虽然位置在市区,但离她的学校车程也就二十来分钟,周边配套也都齐全。当时搬家之前,安之的继父丹尼还跟过来察看了好几圈,才放心她选的这个地方。

安之上楼进屋,放下包就直接进了厨房,时间不宽裕,她对着冰箱里的食材稍加思索,快速定下了今天的食谱。

鸡蛋打散蒸至定型,超市里买的盒装芦笋白灼,以及整块去皮的鲜鱼用黄油轻煎。

关火装盒的时候,安之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她的继父丹尼。

“安,是我,丹尼。你最近怎么样?都还好吗?吃饭了吗?”

“吃饭了吗”这种典型的中国式问候,丹尼只会这样问她和她妈妈。

安之贴在耳边,对着话筒浅浅地笑:“都挺好的,你呢?”

“我也还是老样子,今天一早还跟他们去七号码头钓了两条鲈鱼回来,这周末你要不要回来一起吃?”

安之右手一顿,好像察觉到,丹尼的邀约并非真的只是吃鱼这么简单。

她放下筷子,认认真真答了一声“好”,“那我周六早上过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也别来得太早,我答应了那两条鱼死之前可以睡个懒觉,才把它们带回来。”

安之被他逗笑,结束通话,三两下收好餐盒出了门。

办公室里,金发男人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翻看案卷,崭新整齐的一摞打印纸被不间断地翻动,一页通常只停留......不超过半分钟?

助理手捧平板,一边观察老板脸色,一边在心里悄悄估算他的阅读速度。

男人头也不抬地继续翻页,同时出声打断助理无意义的观察:

“开始吧。”

“好的,韦尔仕曼先生。”

助理忙低下头,抽出别在平板上的电子笔。

尽管他早该习惯在老板签文件时做汇报,但每回他都忍不住担心自己声音太大,导致老板听他说话时不小心看漏掉文件里的什么细节。

然而看到老板翻页的动作流畅,下笔更是毫不犹豫,他又忍不住担心自己语速太快,导致老板在批注文件时,没能听清楚他汇报的要点。

“维鹰的验资报告已经发过来了,我检查过没问题,转到您邮箱了。”

男人快速“嗯”了一声,金丝边眼镜下,分明是目不斜视的专注眼神,却仍叫候在一旁的助理觉得凛光四射。

“之前联络过我们的《论坛报》记者,今天再次打电话过来邀请就去年的庭审进行采访,已经照例回绝了。”

“另外,施密特先生的案子——”

“不接。”

“可是,他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客户之一,是否考虑在拒绝时,向他们推荐——”

“直接拒了就行,诉讼类的委托一律回复不接,也不用再浪费时间问我。”

“明天跟维鹰的内部审计推到下周,你去找他们的法务会计师谈。”

“还有,告诉外面那帮实习生,我加班是因为我需要加班,不要再让我看见他们到点不走,在我办公室门口晃悠。”

“好的,没问题,韦尔仕曼先生,稍后出去就落实。”

助理在老板的日程表里快速记录,连声应答。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他的老板就是一台多线程高性能的计算机,口耳手眼可以各忙各的,且精准高效不出差错。

这时,桌前的男人却忽然停下手中的钢笔,看了一眼腕表。

助理注意到他的动作,停下了汇报,也跟着看一眼时间,刚过五点半。

他体贴地问:

“需要我打电话给安小姐,问问她到哪里了吗?”

不过实际上,助理知道,安小姐平时本来就没有那么准时的。

她有时从公寓过来,那么到达律所的时间会最接近五点半;有时直接从学校赶过来,可能会临近六点才背着书包推门进来;更有空闲的时候,兴许下午茶时间就会拎着一大堆咖啡和餐盒出现在老板的办公室。

他甚至也知道,老板会给出否定的回答;仍然选择问出来,只不过是为了传达出他作为一个助理,足够体贴细致的信号而已。

果然,桌前的男人重新提起笔,“不用,还有什么事,继续说完。”

纸张和笔尖各自恢复匀速运转,助理把话说完,收起平板退出办公室。

合上门的一瞬间,助理无声地长出一口气。

尽管已经跟了这位老板快一年的时间,仍止不住暗叹,卡尔·韦尔仕曼,真是他见过的所有高级合伙人里,最适合做老板的一位。

转过身,门边走廊靠墙,一个女生抱着饭盒在发呆。

助理眼前一亮:

“安!你到了啊,怎么不进去,我还以为你还没来呢。”

安之抬起头,看着助理的嘴一张一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橘子递给他,才又抬手去摘耳机。

“你说什么?我刚没听见。”

助理已经习惯了每次见到安之都会被投喂,接过橘子冲她笑:

“没什么没什么,你快进去吧,韦尔仕曼先生等你好久了。”

安之点点头,回他一个诚恳的笑,薄薄的眼皮褶间,甚至能看清浅淡的毛细血管。

她没多说什么,单手灵巧地把两粒蓝牙耳机收回盒子里。

助理错开身让出位子,顺手帮她把门推开一条缝。

安之抬手轻轻敲在门框边,两下,第二下跟得很近,也很轻。

卡尔似乎已经能够辨认来人敲门的手法,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黑金钢笔行迹不停,“先坐,很快。”

工作状态下的卡尔,言简意赅到连主语都会省略掉。好在安之已经习惯,也不催他,只径直走到茶几跟前,放下手里的布袋,将食盒拿出来一层层铺开。

“咔哒”一声,不是食盒被打开,而是卡尔将钢笔盖上。

他从桌前起身,走到小茶几边。

高大身躯投下深沉宽厚的影子,将蹲在桌边的女孩完全笼罩。

他显然还在思考着别的事务,漫不经心地问:

“今天很忙?”

安之有些心虚,她也知道今天的菜式有些简单,都是赶时间的快手菜,但她不想让卡尔看出异常。

尤其......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今天去了哪里。

她埋头去开餐盒盖,若无其事轻声答:

“不忙,就是跟同学一起去听了个讲座,听完就有些晚了。”

卡尔抬手解下袖口,居高临下地扫一眼茶几边的安之。

女孩一身最简单的水洗蓝牛仔裤,男友风白衬衣的袖口卷起来,露出小截细瘦皓白的手腕,搭在肩头的发尾跟她讲话的腔调一样柔顺。

“有些晚了......”

卡尔若有所思地重复,带着凉意的嗓音从高处传来,听得安之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

她刚想出声解释什么,就听见他接着问道:

“那,你岂不是也还没吃?”

安之一愣,发觉是自己太过紧张了,这一整个下午,她的状态都不太对。

“发什么楞?别蹲着了,一会儿又头晕。”

卡尔将餐盒推到安之面前,而后靠近进沙发座的椅背,长腿交叠,拿过一旁的平板,就不再动作。

安之看着他,单手支着头,随意的姿势却仍颇具威严的模样,又低头看一眼面前的鸡蛋羹,“还是你先吃吧,我一会儿回家再......”

话没说完,就被卡尔头也不抬地驳回:“你督促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每天盯着我按时吃饭的人,自己却不遵守规则?”

安之抿唇,有些犹豫。明明他甚至没有抬眼看自己,她却觉得压迫感十足。

卡尔长指简单敲打几下,将新收到的邮件逐一归档,今天的工作才算是暂且告一段落。

合上平板放到一边,他没变姿势,抬眼从镜片后看人。

夕阳从身侧的落地窗打进来,落在他周身,也落在他本就泛着精光的金属镜框上,落成一片沉静暮霭中,唯一刺眼的光点。

“所以,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搬去我那儿?还没考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英美法系专业相关以及案件细节纯属虚构,如有谬误敬请斧正。

下本写久别重逢+暗恋成真的《从格拉斯高到贝鲁特港》,专栏有试读~

‖家道中落 x 纨绔混球

怀禾在绿石号游轮上工作的第八周,船上来了一位金贵又难伺候的客人。

出手是真阔绰,但也是真难搞。

上船不过二十四小时,就发生三起投诉。

其中一起,竟然还是对一名女员工的指控,说人家性骚扰他。

那时怀禾受不了这位金贵客人的奇怪态度,在甲板上拒绝他:

“你找别人吧,我不接了。”

郁渡反而欺身凑上来,眼神比语气更意味深长:“有钱不挣?”

犹豫过后,终于还是伸手,接过来那摞崭新的美钞。

从里面数出八张,其余递还给他:“多了。”

游轮到站停泊,下船之前,男人给了她一张名片,让她回去后联系自己。

怀禾答应得认真,却在上岸后,把那张名片丢进了第一个垃圾桶。

直到回国之后的那场聚会,本以为不会再见的人就这么迎头撞上。

她强装淡定,礼貌伸出手:“陈先生,您好,我是怀禾。”

郁渡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半张脸隐在暗处,嘲讽地瞥了眼她伸出的手,扭头继续听人说话。

就这么把她晾在那里,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怀禾以为逃过一劫,却在离席时,突然被人拉进了漆黑的安全通道,耳边是男人压抑愠怒的声音:“为什么躲我?”

怀禾甩开他的手,语气平淡:“还记得贝鲁特港口发生爆炸的那天吗?

陈郁渡,那天你在黎巴嫩山上的酒店里一觉睡到下午三点。

而我的人生里,唯一与黎巴嫩有关的,就只有书架上,高中时候买的一本纪伯伦的诗集而已。”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而是掏出手机。

怀禾不解:“......你干嘛?”

“订机票和酒店。”

“今晚我就带你去黎巴嫩,”男人抬头,看着她咬牙切齿,“睡到下午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