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奇!埋葬自己的男人”这个标题出现在报纸上,是进入五月之后的事。
在自杀案件、美国飞行家爱子绑架事件等案件层出不穷之下,这桩案件以离奇的角度吸引了我的目光。
“——埋葬了自己?”
车子发动的同时,我挑起了话题。就连贝琪也忍不住反问。我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试着以报新闻的语气述说。
“是的,就是自己钻入洞底,再自己用土从上方掩埋自己。”
“那样子做,身体会裂成两半吧。”
我笑了:“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可能吧——呃嗯,其实呢,自杀地点是在户山原喔。听说是在高田马场那一带,妳知道在哪儿吗?”
“那里正好隔开了近卫骑兵连队和马路呢。另外还有射击场和陆军技术总部等设施,基本上算是个辽阔的平原。也有小山,以及林木葱绿的地方。”
她立即回答。
“妳差不多都记住了东京的地理位置吗?”
“若不通晓地理,是无法胜任司机的。为此,也必须花时间实际走一遭,四处探看。”
“原来如此——说到曲町附近,卫戍医院的遗迹也是块相当大的空地吧。有比那里大吗?”
“医院当然是完全无法比得上那里。”
“说得也是呢。听说是在那边树荫下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被挖了一个洞,男人的尸体就埋在里头。是一个漫无目的走在平原上的醉汉,看到犬只叫嚣着,心生好奇于是走近,发现时吓了好大一跳,才慌慌张张地去报警。”
“如此一来,是有人想把他埋起来,中途却逃走了吧?”
作为上学前的晨间话题,这算是相当特异的内容。
“就是这点不可思议呀。死者是早稻田大学的学生,名为权田仪助,住在户冢町一个名为面影馆的外租宿舍里。他早在数天前的夜里,就已经下落不明了——而且,消失那天的傍晚时分,他还向宿舍的大娘提出请求,希望能借他一把锄头。”
“锄头?”
“嗯。在外租宿舍的中庭,也有个小菜园,所以备有锄头。听说呢,他向大娘要求将锄头借给他一天,说是想带到大学去,要处理垃圾或是挖洞之类的。”
“这样子啊。”
“虽然她心想,在这种时候借还眞是奇怪,不过,男学生说‘明天一早要早起,希望现在就借给我’‘那好吧’于是借给了他——据说是这么一回事,然后,根据权田先生的裤子和锄头上沾附的泥巴程度,似乎能确定是他自己亲手在户山原上挖出了洞穴。”
“那么,他为什么会死了呢?”
“是喝了毒药喔。洞穴旁边遗落着玻璃瓶呢。是先将酒喝到一半,再倒入杀虫剂的”
“——如此说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假使是自杀,他前往户山原里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这一点,我能明白。可是,特地亲手挖好洞穴,又喝下毒药栽进洞里,这一连串动作未免太过繁琐。然后听说调査了这名男人的房间后,发现屋里放着许多江户川乱步的著作。——贝琪,妳知道江户川乱步吗?”
只要有在看报纸的人,即便不愿意,这个名字也会跃入眼帘。这名字常常出现在杂志和书藉的广告栏里。那些广告都是使用诡异悚然的图片,附上虐杀少女、绑架以及吸血鬼等印得极大的文字。江户川乱步是个良家子女不该知道的人——我总有这种感觉,因此不敢随意询问他人。
“是位书写侦探小说的老师吧。前阵子才出了全集,宣传时的声势可是相当浩大呢。”
“对对,就是他。”
“这么说来,权田先生是他的书迷囉。”
“嗯,非常沉迷呢。然后呀,听说在乱步写的小说里,有类似于挖掘坟墓,或是将尸体埋在墓穴里的情节。报纸上便写,会不会是受了这个影响,他才会挖洞自杀呢。”
贝琪侧过头。
“……这样子的说法,也很奇怪呢。”
“他经常阅读乱步那类的书籍,应该是个古怪之徒吧。给人一种,不晓得这个人会做出什么事的感觉呢。”
“就这么断定的话,他也太可怜了——那个,虽然只是偶然间看到,但今年出的日记本中有本《新文艺日记》。每个月都有作家写下的题词。卷头的一月是岛崎藤村,十二月则是菊池宽所写。”
“这样子呀。”
事后回想起来,贝琪会提出文豪藤村,以及现今红极一时的菊池宽之名,是为了去除我先入为主观念的一种方法吧。的确,相较下江户川乱步较无威望。
“三月则是江户川乱步负责,他写道:‘牙齿打颤,五彩极光之梦正该如此’。您不觉得,是段很紧揪人心的话语吗?‘恐惧令人毛骨悚然’,这句话谁都能轻松地说出口吧。——可是,‘美丽令人脣齿打颤’就不一样了。我认为他捕捉到了美这项事物的本质,且并非光是以脑袋去描述。‘梦正该如此’这个结尾,由于他是作家,想必后方是接‘所写’吧。但是,不是想写,而是想看,这样也无所谓。无论如何,都表现出了‘想去夕阳的尽头,看看那个一片火红色的国度’,这种象是小孩会跺脚索求般,毫无虚假的渴求之心——如果是这样的人编织出的作品,小的实在是无法相信,会只有光怪陆离的内容——”
我大吃一惊。光是听见她提出藤村之名与江户川乱步摆在一起,就够让我意外了,没想到她竟能滔滔不绝地说出这番话。
“贝琪,妳正在使用那本日记本吗?”
“并非如此。”
“那么,为什么会看见那段话呢?”
“方才说过了——就只是偶然间看见而已。”
贝琪眞是位不可思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