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英美杂志,是为了学习英语,因此父母二话不说就会点头答应。买书时我会前往丸善书店,再顺路来到银座。我最喜欢漫步在银座地区了。
当然,我并不是如同俗称的“银座闲晃”,可以一个人惬意自在地乱逛乱走。而是母亲前往三越百货或松屋百货时,顺道带我过去。年长的司机山崎握着方向盘,园田则坐在副驾驶座上,女总管阿定也会随行在侧。
车子停好后,园田和阿定跟在我们身后。园田负责护卫,阿定则在我们偶尔购买不需特地送回宅邸的小物品时,负责拿出现金付帐。
若只是单纯的购物,只要呼叫百货店的领班来家中即可。实际上我们家也确实这么做过。但是像这样漫无目的地东逛西晃,比较有趣。
有些府上,除了上学之外,绝不让女儿踏出家门一步。我们家在这一点上,倒是相当开明。这并不是家世的问题,而是家风的问题。其实,听说皇族的贵妇女子当中,也有不少人喜欢亲自到百货店闲晃。
我对于银座的第一个记忆,就是穿着火红色的服装,又戴着奇形怪状头冠的人们。不过,那并不是源于现实里的姿态,而是一张类似于屛风画的图片。那张图装饰在橱窗上,上头画着好几个人,都以相同的动作跳跃起舞。那似乎是庆贺陛下成婚的舞乐绘画。这么说来,是大正末年(一九二四年)的事了。听说那是鸠居堂的店面橱窗。这件事也是别人告诉我,我才知晓的。
当有人问及当时仅留下蒙矓记忆的自己时,对方总是感到不可思议,我竟能记住那件事。现在,我偶尔去鸠居堂买信封和信纸时,彷彿可以从天空之间窥见,当年站在店门前的幼小自己。
最近在银座,大地震后的高耸建筑接二连三落成,象是在宣告新时代的到来般,令人雀跃不已。
在尾张町转角处,人行道的头顶上方,就象是遮雨的顶棚般,现场施工事务所环绕着二楼设立。那间服部钟表店的工程也即将宣告完工。
“金太郎先生的店盖好后,我们去买只新桃太郎好了。”母亲说。
钟表店的老板名字似乎是服部金太郎。桃太郎是一种妇女用表,表盖就如同童话故事里的桃子裂开了般,打开时会分为两半。眞是奇巧的设计。
我们趁着春假去了一趟银座,回程时母亲在车内开口:
“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眞的是辛苦山崎了呢。”
我怔忡不解。山崎戴着制服帽的脸庞依然面向前方,回道:
“哪儿的话。”我拉拉母亲的袖子。
“妈妈,山崎要辞职了吗?”
“是呀。本来以为爸爸会找一天告诉妳,所以我一直没说,可是像现在这样坐着山崎开的车来到银座,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呢。一思及此,就想对他说声谢谢。”
“为什么要辞职呢?”
“有各式各样的原因呀。山崎的兄长过世了,他必须回去才行。”
我对着山崎已见白发的后脑勺说:
“我们会很寂寞的。”
山崎以我自孩提时期就听惯的平板语调回答:
“小的眞是太不敢当了。”
这种感觉,彷彿总是无比安定的身边世界这项工艺品,忽然间缺了一个角。
“这样一来,往后就会由园田负责开车接送爸爸了喔。”
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园田健壮的背影紧张地绷起。下一秒,理所当然的困惑涌上我心头。
“那我上学的时候呢?”
登门造访有川府邸时,园田都会开着体积较大的帕卡德,但平时上下学时,园田则是开福特。
既然园田晋升成了正司机,往后会由谁接送我上下学呢?母亲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
“——会有新司机来吗?”
就算问了,母亲还是说:
“谁知道呢。关于这件事,爸爸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母亲不肯告诉我,那个“决定”是什么。既然母亲不说,即便山崎和园田知道,也定会三缄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