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曲町之际,房屋屋顶的上方不远处,可以见到山峦般的淡蓝云彩。那颜色,彷彿是蓝色颜料滴入了名为天空的水钵当中,呈现由淡到浓的色泽。而在云彩的另一端,天空则染上了淡淡的樱花色。
我们的车子不疾不徐地向前进。突然,一辆匆忙疾驶的汽车追过我们。
“你总是慢条斯理呢。”
园田穿着制服的肩头动也不动,望着前方答腔:
“是的,毕竟时间也不赶呀。”
我从后座往前探出身子,将脸蛋靠向驾驶座与后座之间的隔间玻璃窗。其实不这么做,我们也听得到彼此的声音。
“——听说皇族之中,也有人自己开车,而且速度还相当快呢。”
自行开车的华族并不少见,但皇族就另当别论了。这件事是我在学校里偶然听见的,也不知是眞是假。但是,这种事情就是要把假的说得象是眞的。
“眞的吗?”园田的反问当中带有惊愕之意,让我感到相当有趣。
“唉呀,就象是练习骑马,大家都会做呀。开车,就好比是现代的骑马吧?”“还是有点不太一样吧。眞要说的话,就象是华族的夫人虽然会撑阳伞,却不会自己拿雨伞。”
“你想说,所谓身分有别吗?”
“是的。”
“那么,士族家的小姐又是如何?至少也该学会现代的骑马才行吧?”
我们花村家是相模士族出身。在爷爷那一代成为御家老的养子,地位虽然提升了不少,但因为不是藩主,明治维新时也没有建功,因此未受封爵位。
虽说贵为华族,但各自的境遇也不尽相同。公家当中,也有些大人空有地位,口袋里没有几个钱。甚至有些公家大人本应受封为华族,但因不具备足以保持颜面的收入,只好哭哭啼啼地婉拒封爵。
我家爷爷认为在当时那种变化万端的时代中,若要出人头地就只有从军,于是毅然进入军队,最高曾担任师团长。爷爷那个人,说好听一点算是英雄豪杰,说难听一点就是个自吹自擂、过度招摇的陆军名人。我的姑姑,藉着父母的光环与自身的美貌,风光嫁入了子爵家。爸爸则是踏入经济领域,成了日本数一数二的大型财阀旗下的贸易公司社长。
我曾经问他:“欸,爸爸。”
“怎么啦?”
“因为爸爸是社长,所以我能明白家里有钱的原因,但为什么桐原先生和有川先生也那么富有呢?”
“因为桐原先生是候爵,有川先生是伯爵啊。”
“可是,听说也有很多大人虽然贵为伯爵,生活却不优渥呀。”
“这是因为这两位大人的家族,在明治维新之前都是大名啊。这对英子来说还太难了,不好懂吧。不过,妳要是随便听了点东西就在外面乱嚼舌根,我也很头痛,所以我还是说明一下好了。总之呢,大部分大名华族都是有钱人,因为他们握有各式各样的公债与优质股票,嗯,当然还有其他的资产,所以他们的家族本身,就有如一间公司。”
嗯——我侧过脑袋:“就象是桐原社长和有川社长?”
父亲露出苦笑。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这些话可别对外人说喔。”
今日,我受邀去参加那位“有川社长”在自家宅邸举办的女儿节宴会。
我与我的同学,伯爵千金有川八重子小姐,是从孩提时,已算是个小大人之际就变得亲密熟稔,以学校的课程来比喻,便是在“中年级”那时候。
到了中年级,学校会开设裁缝和外语等新课程。
外语可以选择英语或法语。据说俄罗斯的社交界都是以法语交谈,因此有不少人选了法语。
我从会开口说日语的时候起,爸爸就为我找了一位家庭教师海伦小姐,因此很自然地学会了英语。也因此,我最喜爱的童话故事,不是《桃太郎》,而是《彼得兔》。也许是长期滞留在伦敦工作的缘故,爸爸相当喜爱英国。我的名字“英子”,似乎也与此有几分关联。至少我该庆幸不是叫作A子。
因此,我并不是为了上课较轻松,而是非常自然地选择了喜欢的英语。文部省的长官前来参观上课情形时,或许是想让他们看看学习的成果,老师常常指名我朗读。
有川先生听见我的声音后,彷彿是对一只拥有奇异叫声的乌产生兴趣般,主动向我攀谈。于是,承蒙昭和天皇庇佑,大名家的八重子公主与这样渺小的我,在感情融洽的时候,还会互相称呼对方为小有、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