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即使市长被这番话震惊不已,她脸上仍未表现出来。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她实在很想马上结束这次会谈,然而她却不能急,一点也不能。这个年轻人必须被玩弄下去,而且她并不想把钓鱼线绷断。她不想把他视同废物般的抛弃掉,因为他也许还有某种从未尝试过的用途。
她说,“有这种可能吗?那么你是说,阿卡迪记录的那场‘卡干尼安之战’的故事,以及‘第二基地’被摧毁的经过,全是假的罗?捏造的罗?是个骗局罗?”
特维耸耸肩。“那倒也并不一定。这跟我所坚持的并不能扯在一块。我们如果假定阿卡迪的记录是完全真实的,她没有一点隐瞒。我们假定‘第二基地’会被发现,而且也已被摧毁好了。可是我们凭什么能说,我们的确已经彻彻底底的把他们每一个人都消灭掉了呢?别忘了,‘第二基地’之所以存在的理由,乃是要它来对付整个银河系啊。它并不是只单单在左右‘特米诺’一个星球,甚至只对付‘第一基地’啊。他们的责任远超过只管我们这个首都,或者整个的‘基地联邦’啊。‘第二基础’必然也跟我们一样,有大大小小的星球领域,其散布的范围一定也涵盖了数千个星球。我们凭什么能有把握说,的确已经彻底摧毁了他们呢?”
“假如我们并未彻底摧毁他们的话,难道我们就可一口咬定说我们赢了吗?在‘谬尔执政期’,他敢这么说,而又曾经这么说过吗?他接管了‘特米诺’,以及其它属于‘第二基地’的领域,可是你应该清楚,当时,‘独立贸易世界’仍然屹立不摇。他后来打垮了‘贸易世界’,可是仍然还有三个亡命之徒残留下来:艾柏林米斯,贝塔.达蕾,还有她丈夫。他把两名男的纳入控制,却独独放掉女的贝塔不管。他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感情用事;照贝塔孙女阿卡迪的记载,谬尔与贝塔之间存有着浪漫的情操成分,假定这种说法我们可以相信的话。不过这也足够了。据阿卡迪的记载,只有一个人,只有贝塔可以随她高兴,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然而也就是因为她能自由行动的缘故,谬尔才无法找到‘第二基地’的位置,因此最后反而惨遭败亡。仅仅只有一个人被留下来没有碰,其余的却全部骨无存!可是你别忘了这件最重要的事,‘谢顿计划’乃是一种研究群体反应的科学,它完全忽视个人,又怎么可能会安排出一个人——唯一的某个人——来挽救‘计划’的本身呢?”
“如果,假定单单一个人贝塔就能负起‘第一基地’的兴亡大任的话,那么,假定当初在摧毁‘第二基地’的战争中,我们曾不止漏掉了一名‘第二基地’的人,而是漏网了数十名他们的人呢?那情况将会有何种改观?难道他们不会重新聚集起来,重建起‘第二基地’,秣马厉兵,卧薪胆,奋发图强,日益壮大,终至又能使我们臣服在‘第二基地’脚下吗?”
贝拉诺严肃地道,“你相信有这种可能吗?”
“我有把握。”
“好。那么告诉我,议员,他们何必如此麻烦?他们何必一定要死抓住一个人人都并不喜欢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原因,在促使他们去把银河前进和演变的方向,通往‘第二银河帝国’的诞生呢?如果只是他们这一小撮人,想去完成这件使命,我们又何必那么在乎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就这么干脆的顺着这条‘计划’的方向走下去,由他们去担负我们不会偏离或走失的责任呢?”
特维忍不住抬手猛揉双眼。虽然他远较对方年轻,可是他却似乎比对方还要疲倦。他瞪住市长,说道,“你竟然说出如此肤浅的话,实在让我无法相信。难道你真以为,‘第二基地’这么做,完全只是为了我们吗?难道他们只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吗?你难道不能从你的政治经验中,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从你实际的行使政权和左右政权的经验中看出来他们这么做,完全只是为了他们自己吗?”
“我们也只不过是一把刀的刃口而已。我们只是引擎,力量。我们流血流汗、又哭又笑。他们呢?他们只管‘控制’与‘操纵’这儿调整一下,那儿关闭一下,轻松到毫不需要亲身涉险。然后,等一切都弄好、弄安时,等‘第二银河帝国’,经过我们一千年的辛苦努力建立起来时,‘第二基础’的人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坐上交椅,变成了统治阶级。”
贝拉诺说,“你想去消灭掉‘第二基地’吗?你认为,现在已距离‘第二银河帝国’诞生期,只剩下五百年,所以你想趁最后时机尚在,去把‘第二基地’彻底摧毁掉吗?对不对?”
“当然啦!当然啦!难道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也许你我看不见这天的来临,可是你的孙子,和我的儿孙我们的后裔却可以看见。我要他们享受我们辛苦的成果,我要他们在慎终追远时,把我们看成祖先,对我们的成就讴歌赞美。我可不想这么愚蠢的坠入谢顿所设计出来的大阴谋我对他并不尊敬。我告诉你,他比谬尔的威胁还要来得大,来得可怕假如我们照他的‘计划’走下去的话。从‘银河’本身的前途观点看,我的确希望当年谬尔已经扰乱了整个的‘计划’而且是永久性的。我们真正应该尊敬的,不是谢顿,而是谬尔。因为他至少还算得上是个人,而且也是个非常平凡的‘人’会死的人。而‘第二基地’却似乎是打不死的。”
“可是你仍然想摧毁‘第二基地’,不是吗?”
“只要我能知道方法!”
“既然你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难道你就不会想到,他们可能会摧毁你吗?”
特维兹鄙夷地瞪着她。“老实讲,我甚至连你都怀疑,认为你也可能是被他们控制的。就拿你一丝不苟玩弄‘谢顿计划’,而且从不出错的这点上推测,你完全就是在耍‘第二基地’的阴谋。”
“那为什么你还要跟我谈?”
“因为假如你的确是被‘第二基地’控制的话,我无论如何也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因为我实际上,仍然赌你并不是被他们控制的人,却只是一个还未注意到这件严重性的人罢了。”
贝拉诺说,“再怎么说,你显然赌赢了。我除了我自己,并未被任何人所控制。然而,你究竟有无把握相信我讲的乃是真相呢?如果我的确是受制于‘第二基地’,我会承认吗?即使我明明已被他们控制了,难道我会知道吗?”
“当然,我这么讲,对事实并无一点利益。我只能说,我相信我未被控制,而你除了相信之外,也别无选择。但我刚才的假设,仍然值得你加以深思。如果‘第二基地’的确是存在的话,他们最大的愿望,也就是不要银河系的任何人,晓得他们存在的事实。‘谢顿计划’只有在我们这个爪牙,完全不知道自己乃是被左右和遥控的情况下,才能称得上成功。也就因为谬尔在当初看穿了认为‘第一基地’乃是建立在‘第二基地’之上的事实他才会去征讨‘第二基地’,对它加以摧毁。或是说几乎被摧毁呢,议员?”
“由这点,我们就可归纳出两个推论。第一,我们有理由可以假定,他们只能尽可能的采取有限的干预。我们可以假定他们将不可能完全并吞掉我们。即使‘第二基地’的确是存在着的话,它的力量也必定很有限。控制某些人,又让其它的某些人去猜测真相,只会使得‘计划’被扭曲。以实际情形看,我们可以导致一个结论,那就是他们的干预是很脆弱的,间接的,分散的所以我才没有被控制住。你也没有。”
特维兹说,“这乃是个我可以接受的推论。但愿如此。另一个呢?”
“一个更为简单而又更无法避免的推论。那就是,假定‘第二基地’是存在的,而且他们希望能够隐密他们存在的这件事实的话,那么,有件事必然是绝对肯定的。任何认为它仍然存在的人,谈论它的人,提起它的人,对银河系其它人高喊它存在的人,必定会被它以某种机巧的手段,立即予以铲除和消灭。这是否也是你的结论呢?”
特维兹说道,“难道也就因为这种顾虑,你才把我拘禁起来的吗,市长女士?想保护我,不让我被‘第二基地’谋害?”
“可以这么说。以某种程度或范畴讲,是可以这么讲。柯代尔替你断断续续录制的自白,不仅是为了向‘特米诺星市’的人交代,表示你自己也是如此认为理所当然的之外,另外一个目的,也是想藉此让‘第二基地’的人晓得之后,仍然可以高枕无忧假如他们的确是存在的话我不想让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你身上。”
“真有这么好心?”特维兹嘲讽的说道。“只为了我的缘故?为了我这封可爱的棕黄色眼睛?”
贝拉诺一听之下,顿感难堪的在椅上挪动了一下,然后猛然之间,竟然开怀的笑将起来。她说,“议员,我还不至于老到连你有对可爱的棕黄色眼睛的事都没注意到,而且往回推个卅年,也许我还会对它们很迷恋哩。至于现在,老实讲,我不会移动一厘米去拯救这封眼睛或拯救你。可是假如‘第二基地’真的存在,假如他们的确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那他们很可能会想办法阻止你的。我必须考虑到我自己的这条老命,还有其它许许多多远较你更聪明、更具有价值的人以及我们早就拟定好的那些计划。”
“喔?这么说来,你的确相信‘第二基地’是存在的了?所以你才会如此谨慎的采取预防措施,去防范他们所可能有的反应罗?”
贝拉诺把拳头按在她面前的桌上。“当然我相信,你这笨瓜!如果我不知道‘第二基地’存在,如果我不是一直在努力与他们战斗的话,我会来管你到处去胡说八道吗?如果‘第二基地’并不存在,你到处去大吼大叫说他们存在,我会在意吗?我其实早就想趁你公开乱讲之前,就把你制止了,可是为了你是一名议员,又不能随便对你加以干涉。‘谢顿影像’出现,可以让我看起来不错,使我的权力益形扩张,地位更形稳固不管是否只是暂时好啦,你突然间金口大开,在议会中炮轰市长啦。老实讲,我现在早该采取手段,置你于死地,免得遗下后患假如你再不听命行事的话!”
“我该睡觉不睡,跑到这里来跟你磨菇,就是要让你弄清楚,我们的观点乃是相同的。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你所讲出来的‘第二基地’危机,也正足以注我以叛乱罪判你死刑!”
特维兹一听,忍不住就想站起来。
贝拉诺说,“哎呀,别乱动吧。我只是个老太婆,就跟你所想的一样,可是只要你动到我一根汗毛,你就会死。愚蠢的年轻入啊,难道你不晓得,我们的会谈是被我的手下在暗中观察的吗?”
特维兹只好又坐下。他有点颤抖的说道,“你实在毫无道理。如果你相信‘第二基地’的确是存在的话,你就不应该会这么坦然的说话了。你就不会像我一样的,把自己暴露出来,让‘第二基地’也发觉你了。”
“那你至少应该明白,我还比你聪明些,没像你到处公开去乱讲话。你只是个笨蛋。我也相信‘第二基地’是存在的,可是只在采取镑种预防措施之下,才自由讨论。既然你读过阿卡迪的历史,你就应该记得,她曾说过,她父亲发明了一样称之为‘精神对抗设施’的东西。它足以抵御‘第二基地’所具有的那种精神力量,把他们挡住。除非‘第二基地’有所改变,我们已经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把阿卡迪父亲发明的这套设施,又加以改进了。这栋屋子,目前,照道理应该是可以挡住他们的刺探的。藉着这种防护网,我要告诉你,你必须去做的事情。”
“什么?”
“你,要去找出是否你和我的想法乃是真实正确的。你,必须去找出‘第二基地’是否仍然存在的事实,还有。到底它在何处。这表示,你必须离开‘特米诺’,到银河的其它区域去去找到‘第二基地’是否存在的证据。这表示,你在未找到一些能够告诉我们的事实之前,你绝对不能归来;而假如你找不到东西告诉我们的话,你永远也别想回来,那么,至少‘特米诺’可以少掉一个笨蛋。”
特维兹一听就傻了,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凭什么可以到‘特米诺’其它地区去打听这件事,而又不令人起疑?他们搞不好会害死我,而且这样对你也不见得有好处。”
“那就不要去找他们,天真的孩子。去找其它可以证明他们是存在的证据。用你的心灵去找一些其它的东西,而假如在找寻的过程中,你因为巧合而碰上了他们,那更好,就一了百了!不是吗?你马上就可以用超周波的保防密码,把情报传回来,然后以英雄姿态返同星市,而且我会重重有赏的。”
“我猜你大概心里对我要去找的东西,早就有个数了吧?”
“当然有数。你认识詹诺夫吗?”
“没听过。”
“你明天会见到他的。他会告诉你应该去找什么,而且他会跟你乘一艘我们最先进的宇宙飞船一起出发。只有你们两个人,因为有两个人已经足够去冒一次险了。如果在你尚未获得我们所需要的满意答案之前,就想返回星球的话,那我们就会在你还未抵达‘特米诺’之前,把你炸毁在外层空间里。就这样。会谈结束。”
她起立,看了看自己的手,慢慢再把手套套上。她走到门前,把门一打开,就可以看到门两边站了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他们往两旁一跨,让出空间给她通过。
她站在门框中,转过身来。“外面还有其它的警卫。少做蠢事,免得他们预先就替我省了麻烦。”
“那你也就会失去我可能会带给你的好处了,”特维兹尽量装出轻松的语气说。
“我们宁可冒冒险,”贝拉诺露出毫不感兴趣的微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