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沈因身子单薄,周言之这一桌子砸下去虽然没要了命,但引得哮喘发作。
他被送往了医院,与此同时夏穗她们也在往这边赶。
原先在班群里曝光此事的同学和网上围观的群众一言不发,沈因对他们的好是不假,但心里确实也忌惮周言之那个疯子。
周言之都明摆着和沈因撕破脸了,还要赶去看沈因不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吗?
装死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只要无视,战火就烧不到自己身上。
什么真心。
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事。
病房门口整整齐齐地站了一排保镖。
一推门,看见沈因病床边寥寥站了两三个人。
在场不知道是谁报了警,警察把李冲和周言之都带去做笔录了。
大家一看到夏穗就招了招手,“嗨,穗穗。”
夏穗扬起唇角,“你们好。”
这个班里的人还都挺自来熟的,刚刚和她打招呼的这几位,她基本都没说过话。
夏穗抬起眼,不慌不忙地去寻找他的踪迹。
隔着人群,也能感受到他温暖的眼神。
沈因的眼睛总是有种无穷的魅力,他似乎总是在笑,弧度自然而然地弯成一道曲线。
可夏穗总是莫名其妙地能感知到少许的异样。
颓废,阴郁。
像浸满水的云翳,晃眼一看洁白纯真,靠近后才能察觉到沉重的湿气。
沈因微笑:“夏穗同学,你好。”
他叫得很客气,不光是叫她的名字,还特意在后面加了个“同学”。
很明显地区分开他们的关系。
印象里,他似乎是第一次叫自己的大名。
夏穗后背一僵,握着包袋的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三分,“你好。”
“沈因同学。”
张昱江作为一个活了快十八年的直男完全没意识到二人之间不常的电波,搬来两张椅子,“快坐下吧,别干站着。”
尤清先坐下,“阿因,你通知你爸妈了吗?”
沈因:“通知了。”
“不过他们不在南潭,所以一切事情都交给我哥处理。”
沈因所在的医院是全市最好的医院,叶竹君和沈庄国都还在外地,自然分身乏术,只能给他安排最好的医疗环境,在电话里安慰他。
他的哮喘不是第一次犯了,所以叶竹君表现得非常镇定。
挂断电话后把高中生的事都交给沈寒,继续工作。
正巧,叶竹君给夏穗发了一条短信。
【叶竹君】:阿因生病的事你知道了吗?
【叶竹君】:阿姨和叔叔最近出差了,照顾不了你们,要是阿因有什么异常你及时跟我汇报。
上次向叶竹君委婉表达过不想做间谍的事,叶竹君似乎全当没注意到。
想想沈因生病确实需要人留下来观察情况,所以夏穗也只好回了她个好。
大家各自聊天,沈因却一直沉默不语。
视线降在夏穗的屏幕上,脸色愈发地冷。
尤清“哦”了一声,“对了,周言之呢?”
“不会跑了吧?”
张昱江:“怎么可能?你当我们是傻逼?”
“怎么,你们报警了?”
“不是,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报的。”张昱江冷哼,“这次进去了,估计够他受的。”
提到周言之,张昱江又有说不完的话要讲了。
“诶,要我说也就是阿因你太仁慈了,周言之那种人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家的条件又不比他家差,早该给他两下挫挫他的锐气的。”
尤清瞪眼:“啊,阿因你原谅他了吗?”
周言之还没成年,外加家里资源丰富,本来就有精英律师团队,要是再有沈因的原谅,岂不是更要被从轻处罚了?
张昱江:“阿因生病了所以还没去警局,这你不用担心。“
“只是阿因太善良了,叫我们别把这件事说出去,想给周言之留点面子!”
“还好当时那附近可能有警局,出警特别快,一过来三两下就把周言之逮住了。”
“我和李冲才不怕他呢,就要说就要说,让全班一起讨厌他。”
沈因很了解张昱江的性子,讲义气,睚眦必报,所以对于他最末的那句也只是笑了笑。
沈因微笑:“好了,不提他了。”
张昱江:“行,阿因说不提我就不提了。”
说完,大家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沈因还打着点滴。
她们来之前才刚刚撤走氧气面罩,一共要吊四瓶,第一瓶都还没吊完。
沈因的血管很细,潜伏在冷白的肌肤底下,指节都有些泛青。
输液管自然也开得很慢,一颗豆大的药水悬挂在滴口,要掉不掉。
底下堆积的药液也仰起头痴呆地仰望它,在重力作用和空气的双重压榨下,终于慢吞吞地掉落。
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滑进身体,沈因左手臂凉凉的,他熟视无睹,仍旧微笑着看着大家。
夏穗觉得这么干坐着也挺尴尬的,既然沈因都说了不聊周言之,她也不好再往这个话题上引。
于是左右环视,仔细端详了一圈病房。
不远处的推车上放了个棕褐色的毛绒小熊,她灵光一闪,“哇,那个小熊是谁的呀。”
“好可爱啊。”
夏穗自认为是个内向的人,一向不擅长活跃气氛。
所以凭自己的主观意识找了个比较有趣的话题。
不过这话一出,大家都没有说话。
呆呆地望着她,似乎找不到应付的。
这种情况十分尴尬,也是夏穗最不愿意面对的。说出口前她就意识到可能并不像她想的那么有趣,但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沉默的气氛总要有人来打破吧。
这时,沈因赞同道:“嗯,确实很可爱。”
“是医院自带的,可能是礼物吧。”
说完他还描述起小熊的可爱之处,大家也跟着一块夸奖起这个玩偶熊来。
趁无人注意,夏穗双手合十,用唇形说了句“谢谢”。
还好有沈因在,要不然没人接她的话题确实挺尴尬的。
沈因愣怔片刻,然后微微颔首,也用唇形回复“不客气”。
被他易于亲近的气质所感染,气氛变得愉悦而轻松。
尤清:“这家医院还挺贴心的。”
说完后尤清拉着她站起来,“我们可以摸摸看吗?”
女孩子天生就对可爱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尤其还是这样毛茸茸的小熊。
沈因并没有立刻回答,耷拉在床缘的手指微不可闻地弹动一瞬,僵硬的指节似乎又有了新的力气。
大约是不知道如何拒绝,夏穗看他不说话,就知道他不太乐意。
可尤清完全没注意到,仍旧站着和他僵持。
沈因小幅度地摇摇头,“抱歉。”
“那个熊我之前做雾化的时候不小心打掉了,有点脏,需要清洗一下。”
尤清兴致缺缺地哦了声,又坐了回去。
天色不早了,护士推着医疗小推车走进来,后面还跟了不少医生。
沈因接下来还要继续治疗,所以大家便各自准备回家。
张昱江开了摩托来,“我送你们?”
尤清不屑地嗤了声,“得了吧你,你那车能载几个人啊。”
张昱江笑嘻嘻地逗她,“载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尤清笑着翻了个白眼,转头问夏穗,“穗穗,你爸妈来接你吗?”
“不是。”
“那我送你吧,我家的车就在楼下,一块走吧。”
尤清不由分说地拽着她一起离开。
夏穗起初还很想拒绝,但猛地记起空空如也的钱包,便报了个距离沈宅还有一两公里的小区。
想想钟书春昨晚发来的一千,夏穗突然有点后悔退还了。
不过,算了。
再来一次,她估计也会这么做。
趁着尤清没注意到,夏穗偷偷拿出手机发信息。
【夏穗】:哥哥好好休息,一定要配合治疗。
【夏穗】:我明天再来看你。
对方没有立刻回复,夏穗仰起头,很慢地呼出一口气。
她回头看向医院。
高大,安静。
夕阳像打翻的颜料桶,缤纷的色彩混淆在一起从这栋建筑的头顶浇落。
她无法仔细辨别,在橘黄的光圈下眯起了眼。
一个小时后,医院里。
治疗结束后沈因走出病房。
门口的保镖下意识地拦住他,“少爷,请问您要去哪儿?”
“医生说病好之前不宜运动,您最好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保镖们身强力壮,站在前路构成黑压压的一片,挡住日光。
少年落拓的影子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轮廓清晰得反常,像案发现场尸体的描边。
他沉默了一会。
然后,“不用一直监视我。”
沈因单手拎着小熊耳朵,手一推,从人群之间穿过。
毛绒绒的玩偶垂落在膝盖边缘,棕黑色的毛发出幽幽的冷光。
沈因连眼神都懒得给,“我就是出去透透气,很快就回来。”
--
他上到了医院天台。
这家医院是他从小生病就经常来的,每次来都跟回家似的,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
刚推开门,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就跳着笨拙可笑的舞来迎接他。
宽大的裤管哗啦啦地响,冷风倒灌进来,瘦削的脚踝被冻得泛紫。
他望着银色的栏杆,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沈因很喜欢吹风的感觉。
尤其是站在风口,猎猎的风要比往日的强烈数十倍。毛细血管缓缓破裂,在白皙的脸上绽出花的形状。
发丝像妖怪一样肆意作恶。
这种窒息感和哮喘发作时类似,所以他偶尔也会厌恶。
譬如现在。
风吹够了,他低头看了眼手机。
屏幕仍停留在和夏穗的聊天界面上。
沈因迅速收回视线,他删掉了这则短信,装作从来没看到过。
手背上还贴着输液贴,或许是贴的时间太长了,贴纸的一角已然掀起毛绒绒的角。
沈因顿了顿,随即暴力地扯下来。
风从远方吹来,少年额前的碎发簌簌飘动,他的脸色很白,白到几近透明,从冰凉的地板向上望,能看清他高挺笔直的鼻梁以及冰凉的下颌线。
美得像粒易碎的泡沫,渺无目的地滑翔,在漫天飘洒的白蒲公英里,闪耀着彩色的光芒。
发丝擦过眼球,沈因不适地垂下眼,从包里拿出烟来。
顺道把小熊抱到胸前,手指攀上棕色的眼珠,转着拧了拧,再往外一扯,便带着密密麻麻彩色的线缆一块出来。
线缆细得像降结肠,末端还挂着一块闪着红光的长方体。
烟雾从唇角冉冉弥漫出来,沈因咬着烟,重新换了块干电池。
现在的监控比以前的要方便很多。
不用拔出sim卡,不用时刻连着电线,只要连着同样的网络,一块干电池就能解决所有的事。
他点开配套的app,回到一个小时前。
盯着女孩子的脸,浓白的烟雾里也溢出一抹短暂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