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运气不错,徐皎然赶去之时,宋家那个妇人还吊着一口气。
东一城的大夫实在太拿不出手,长风拿了好些名贵药材给宋家妇人续命。治了一个多月,没见好,药材却被他给糟蹋了不少。若非徐皎然领着李大夫来的及时,那妇人怕是再坚持两日就得咽气。
宋家说清贫都是抬举,土坯茅草屋,窗子破败漏风,用个叶子似得板遮着。仅剩的一只老母鸡被关在栅栏里头,真真是家徒四壁。
徐皎然进门,那宋家小子不在。
她们敲门,就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应了声。徐皎然往里头这么一打量,一眼看到底,那病重的妇人躺在土炕上苟延残喘。小姑娘警惕心不错,若非徐皎然生得天仙之貌不像坏人,而李大夫又慈眉善目,她都不给开门。
老大夫还没见这人,光听声儿就着急起来:“小姑娘,你快点让开!你娘等不得了!”
徐皎然虽然不懂医术,正好瞥了一眼。见那妇人面色渐渐灰败下去,立即给元玉使了个眼色。元玉眼疾手快,抓着那挡路的小姑娘就往旁边一扯。
小姑娘当即慌了,尖叫着:“你们干什么!”
“徐姑娘,赶人熬一锅参汤来。”
老大夫胡噜一把推开小姑娘的手,两步上去就给那妇人把了脉。他药箱子往地上一搁,掏出一套长针痛心疾首道,“哪个手艺不精的蠢材瞎开药,瞧瞧,这不会死的人都要给治死了!”
尖叫的小姑娘一愣,眼睛迅速包了泪:“你,你说什么?”
徐皎然看了皱眉,让元玉去马车上将药材取下来。
“小姑娘,你家有熬药的地儿么?你娘不会死的。李大夫是闵州第一圣手,有他在,你娘很快就能好。”徐皎的然嗓音清淡沉静,当即安抚住恐慌的小姑娘。她笑了笑,指着元玉跟小姑娘说,“大夫的话听见了么?你带她去熬药。”
那小姑娘神情懵懵的,看了眼凝神静气的李大夫,又看了眼满脸笃定的徐皎然。狠狠一擦眼睛,拉着元玉的手就往厨房去。
元玉不放心,见徐皎然点头,她便与小姑娘走了出去。
徐皎然无事,便在这小院里走动了一圈。
当真破的厉害,别说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她方才看到,那后厨米缸里头口粮都少得可怜,这家人怕是温饱都成问题。她有些敬佩,穷成这样了还供儿子读书,这家人当真有志气。
元玉已经在熬药了,徐皎然转一圈过来,见那小姑娘蹲在唯一的母鸡跟前扑簌簌地掉眼泪。脚下微顿,嘴角轻轻抿了起来。
“你兄长呢?”
突然出声,小姑娘吓一跳。她飞快地擦了擦眼睛,声音嗡嗡的:“在地里。”
徐皎然挑眉:“你兄长不用温书吗?”
提起她的兄长,小姑娘立即打起了精神。她看着徐皎然,自豪地昂起了小脖子道:“我哥哥才不是一般人呢!他特别聪明,别人读书都要好久好久,他看一遍就会。才不用像别人天天读,白天种地晚上温书就行了!”
说实话,她有些震惊:“你哥哥从小到大就这么读书的?”
小姑娘狠狠点头,有点不满她不相信:“我说了啊,我哥哥特别特别聪明!”
“哦,这么聪明啊……”
徐皎然顿了顿,弯了弯眼角笑起来,“家中来人了,你是不是该去将兄长叫回来?”
她迈开腿走过来,对小姑娘温和道,“就说伤了你娘的那家马场的东家来了,让他速速回来。我就在这里不会走,你快去快回。”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嘟着嘴没动。
徐皎然看出她的心思,有些啼笑皆非:“放心吧,你家里的东西不会丢。一会儿你回来你亲自检查,丢了一件,我陪你十件。”
被点明心思,小姑娘脸臊得通红,她家这么穷,其实也没什么可丢的。
“我,我去找我哥哥回来,”她拍了拍屁股,“你们等着。”
说着,飞快地跑了。
又回头看了眼破败的茅草屋以及见底的米缸,徐皎然摸了摸下巴,眸中幽光点点。似乎沉吟片刻,她突然淡淡勾起了嘴角来。
嗯,一个聪慧绝伦并且忍受得了下地种田苦楚的少年秀才,她来得可真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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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闵州,时隔一个月,刘嬷嬷终于知道二姑娘愿意学什么。他要学武,并非她能教导的那种。刘嬷嬷十分为难,赵瑾玉铁了心学武。
无法可想,她便托远兰给远在关西的徐皎然去了一封信。意本是要她通过徐皎然来言词否决赵瑾玉的异想天开,毕竟姑娘家舞刀弄枪的多难看。可谁知信去了,那边十天就回了信。就一个字,准。
不出半月,武艺师傅就送进了谢林院。
长雪选的人,并非女武师,而是个健壮的中年汉子。嘴角有道疤延到耳根下面,面相十分凶狠。据说是徐皎然一年前在牙市里偶然带回来的,犯了事儿的官家家奴。力气奇大,一拳打死一头牛。
张毅知道教的是个娇弱小姑娘,心里就有些怕。
像他们这类粗人,最怕的就是一捏就碎的软趴趴的东西。早听闻了赵家小姑娘孱弱,等亲眼看到赵瑾玉人拧着眉头站在三丈开外,单薄得他大喝一声都能吓倒,他就束手束脚不知道往哪儿站。
赵瑾玉啧了一声,有些好笑。
这种体格一看就不是练轻便武器的,该不会要教他练板斧吧?
“张师傅用什么兵器?”
出口竟不是小姑娘的细软,而是不分男女的悦耳低音,张毅冷不丁听到楞了一下。
“洒家练得重剑,”张毅不愧这幅身板,嗓音雄厚深沉。他看出了小姑娘的顾虑,解释道,“不过十八班武器,洒家都会耍几下。”
“哦……”赵瑾玉押着尾音,“我想学九节鞭,你可熟练?”
九节鞭有些难,张毅蹙起眉头,脸看着更骇人。倒不是他不会,而是小姑娘开口就要学那等颇讲究技巧的武器,腕力不够,当真会伤着自己。
“姑娘的四肢修长,是个练鞭的好苗子。”
他换个小姑娘容易接受的说法,劝道,“不若姑娘先学软鞭。软鞭虽说不如刀剑锋利,但若真能练成,鞭子再找人专门掺入细刃,杀人不过一鞭的功夫。易上手又轻便,于姑娘家来说,十分实用。
张毅不知从前做得什么勾当,开口闭口就是杀人。这话一说完,谢林院一众丫头婆子脸色都变了。
赵瑾玉却眸色晶亮,“当真,鞭子真这般好使?”
五大三粗的汉子点头。被身边一圈女人人瞪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摸了摸鼻子,他很有些悻悻然:“懂行儿之人,做出来的兵器自然厉害。不过姑娘遇不上那等穷凶极恶之徒,不必好奇这些。”
然后兀自捡了跟软柳条儿,当面虎虎生威地耍了一通。那柳条儿本还细软,竟落在石头上就是一道鞭笞的痕迹。
赵瑾玉眼一眯,勾了嘴角笑起来。
他抬下巴,示意红菱去将那块石头搬过来。红菱有些怕,听话地将石头搬过来。赵瑾玉仔细盯着上头的痕迹瞧,更满意了。原本他都打算去徐皎然跟前闹了。给他送来这么磕碜的人,没想到竟是个宝。
一番见礼,张毅被留下。
两辈子身娇体弱,赵瑾玉如今习武之心空前高涨。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去后院与张毅练基本功。不论刮风下雨,都从未懈怠。
张毅没想到深闺姑娘有这番毅力,教导也更认真。
刘嬷嬷总在一旁陪着,雷打不动。
在她看来,赵瑾玉毕竟十三岁,是个半大的姑娘了。若是搁旁人家,这般岁数的姑娘早已然定了亲,关在闺房绣起嫁衣了。便是师傅,那也是男人,她自是不能叫二姑娘日日跟个大老爷们独处。
张氏自从被赵瑾玉遣走之后,地位就一落千丈,如今刘嬷嬷才是第一人。
这日,又陪赵瑾玉练了两个时辰。
头发濡湿一片,赵瑾玉的皮肤被热气蒸得白里透红,漂亮得不得了。刘嬷嬷一边吩咐红菱快去传水蓝燕去备换洗衣裳,一边倒了冰镇过的酸梅汁递过来。
如今已是炎炎夏日,闷热的很,吱吱的蝉鸣声儿扰得人头皮发痒。
赵瑾玉懒懒倚在石几上,端着一饮而尽。
小丫头一旁殷勤地打扇。
“姑娘,”刘嬷嬷想着从远兰那听来的消息,规劝,“家主再过一个月就要从关西那头回来,您也该去前院走一趟,表示表示谢意。”
武艺师傅送来都小两月,若是知礼,不论早晚都该道个谢的。
赵瑾玉漫不经心地转着杯盏,好似没有听进去。
刘嬷嬷见状感叹,好在家主还有一个月才回,她还能再劝劝:“张师傅怎么也算家主特意为您寻来的,您端个小吃食或是绣个荷包,聊表心意。”
话音一落,石几旁一片沉寂。
默了许久,刘嬷嬷都要放弃了,他才动了动嘴角,说:“她什么时候到?”
刘嬷嬷一喜:“四五日吧。”
“嗯,我知道了。”
赵瑾玉抚了抚晕染水汽的鬓角,他是绣个帕子好呢?还是绣个荷包?做点心就不想了,他不会。他比较擅长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