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啊，牧师大人，”他说，“格罗瑞告诉我您要听一两首曲子。有没有特别的要求？”

“是的。《有福的确据》，还有《轻语希望》。不过，我想着在床上躺下来会更舒服一点，要是你不介意。”

“来，躺下来吧。”杰克帮他站起身，带他进了房间，盖上被子把他安顿好。

“先弹《有福的确据》，”老人说，“要是你知道那首曲子的话。”

“我知道的。”杰克在钢琴前坐了下来，在琴键上稍稍试了试音，找到了调子，把整首曲子弹了下来。父亲没有跟着唱。

“现在来弹《轻语希望》。”

“好的，大人。”

曲子结束时，父亲说：“‘让我的心在悲痛中欢欣。’那可真的是会发生的。我有过经历。希望是一样非常珍贵的东西，因为人这一辈子并不总是有很多值得欢欣的事。”

杰克走过去，站在父亲的房门旁，免得让他费力提高声音讲话。老人说：“过来，杰克。把椅子挪过来。有些事我得告诉你。你要原谅我跟你说这些话。”

“我尽力。”

“嗯，我知道。我可以相信这一点。你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杰克大笑。“没错。”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问吧？”

“我觉得，我对你做得不够好。于你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什么？真的？”

“是的。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有的感觉，几乎在你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就有了。好像是你对我有什么需要，而我从来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杰克清了清嗓子。“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一直认为您是个非常好的父亲。太好了，我都配不上。”

“不对。现在来想一想，你总是逃到什么地方去，总是躲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甚至都不记得了，可是我想着你可能会给我点解释。”

“我不能解释。我不知道。我是个坏孩子。那些事儿，我很抱歉。”

老人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意思。看，我感觉好像你过得不好。”

杰克大笑。“噢！呃，那为此我也很抱歉。”

“你误解我了。我的意思是，你的生活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喜悦。恐怕你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快乐。”

“哦，明白了。喔，有时我也觉得快乐的。目前的情形有点困难——”

“是的，否则的话你不会在这儿的。那没关系。我只是从来不知道别的哪个孩子在自己出生的屋子里没有在家里的感觉。其他几个，你知道，假期他们都回来。这儿总是像个大聚会，他们玩的那些游戏，他们发出的那些声响，那些层出不穷的笑话胡闹让你母亲开怀大笑。而你要是能找到什么法子离开，就会转身不见了。”

“我没法解释。我很抱歉——”

“然后你真的走了，可不是。二十年，杰克！”

杰克深深地吸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可是这对我一直都是个谜。严厉一点！人们会这么对我说。定下规矩！是为他好！可是我总是觉得我要应对的是悲伤，是一种沉重的心情。是一个孩子的！我怎么还能对此发怒？我应当知道怎么帮你的。”

“您帮了我。我是说，还有比我更糟糕的人呢。而我的生活原本也可以更糟的。”他呵呵一笑，用手捂住了脸。

“哦，是的。我确信这一点，杰克。我看到你现在是多么体贴。非常有礼貌。我注意到了。”

“近十年我还不错。差不多十年了。”

“哦，那可太好了。嗯，你原谅我这么跟你说话吗？”

“是的，大人。当然原谅您了。我会的。如果您能给我一点儿时间。”

老人说：“你慢慢来。不过现在我要你把手给我。”他拿起杰克的手，轻轻地把手拉向自己，这样他可以仔细看看杰克原本会掩藏起来的脸。“是的，”他说，“是你啊。”他把杰克的手搁在自己胸上。“感觉到里面的那颗心吗？我的生命变成了你的生命，就像用一支蜡烛引燃另一支蜡烛。那是不是很神秘？这事我想过很多次了。但是，你做的事总是和我希望的相反，正好相反。于是我试着什么都不希望，只除了不要失去你。自然，我们果真失去了你。而那是我唯一不能放弃的希望。”

杰克抽出自己的手，又把手捂在了脸上。“这非常不容易，”他说，“我能做什么？我是说，有没有什么我现在可以做的？”

“确是那样，”父亲说，“什么都不用做。很抱歉我提起这个话题。我觉得这事让我难以入眠。是这样的。为什么这事让我觉得很重要？我不知道。所有那些旧日的悲伤又卷土重来了。不过我现在已经累了。好像我一直都那么的累。”他躺到了枕上，翻身向右，背对着杰克，朝向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