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瑜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她原以为谢瑾不会来,正在苦恼,结果一转头便见到了自己等的人。
她先朝周沅笑笑,然后才看向谢瑾,他今日也没有穿华贵的衣袍,就连轮椅也与平日坐的那一辆不一样,看上去平易近人了些,只是一张脸还是冷冰冰的。
谢瑾避开她的目光,侧首看周沅,“这是纪姑娘。”
周沅立即反应过来,“是、王爷您今日与纪姑娘有约!小的记岔了。”
不管了,反正沈姑娘还没成亲,只要王爷高兴就好。
沈嘉瑜走到谢瑾身前,弯下腰来,嘴角噙着笑意。
谢瑾皱了皱眉,手指微动,没有阻止,然后他的脸上就被一个木面具遮住,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
沈嘉瑜眨了眨眼,将自己的兔子面具也戴上,夸赞道:“叔父很适合狐狸面具呢。”
的确是适合,谢瑾的眼睛类似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最是勾人,偏生一张冷脸,叫人只敢心里想一想,这厢戴上面具,目光流转间,像是狐狸成了精。
沈嘉瑜在看谢瑾,谢瑾也在看她。
兔子面具好像并不适合沈嘉瑜,她的眼睛是桃花眼,没有一只兔子会长这么多情的眼睛,除非这是一只不安分、不乖巧的兔子精。
面对她的夸赞,谢瑾微微点了点头,待到她站直了身子后,才问道:“现在去哪里?”
沈嘉瑜指了指河面,“叔父,我们租一条乌篷船吧。”
乌篷船在河面上,又有棚子,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是谁,他们在做什么。
谢瑾想了想,答应了。
逢节时乌篷船都涨了价,租一只小船寻常只要十个铜板,现在要花一钱银子,不过这些钱对谢瑾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让周沅租了一艘大些的船,轮椅能够进去。
船主人显然已经很熟练这种事情,还在棚子两侧多加了两条布帘子,外面的人一丁点也看不见里边,做什么都可以。
船租好后,船主人还送了两人一碗汤圆。
等到谢瑾和沈嘉瑜进了船棚,周沅便坐在船头撑杆,船晃悠悠动起来,一直到河中央。
沈嘉瑜将窗子打开,河面上漂浮着一盏盏花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如星子坠落,美不胜收。
在她开窗之时,谢瑾观察着船内的摆设,有桌有椅,还有一张榻。
竹竿从河面出来时,会搅动水流发出声音,有些令人心乱。
沈嘉瑜将窗子只开了半扇,然后坐到谢瑾身边,柔声问道:“叔父,您爱吃元宵吗?”
谢瑾摇头,“不爱吃。”
他已经将狐狸面具取下,露出原本冷俊的脸来。
桌子上的元宵一个个挨在一起,看起来格外可爱。
沈嘉瑜用勺子舀了一个,轻轻咬了一口,里边的芝麻花生馅料便流了出来,她轻轻皱眉,“有些甜。”
谢瑾本来想喝茶,却不知这桌上的茶具多少人用过,于是收手,看着她吃汤圆。
汤圆有些烫,沈嘉瑜的嘴被烫的有些红,她吃了半个,然后将勺子递过来,“叔父,您尝一口。”
谢瑾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悦,拒绝道:“不了。”
他的话冷冰冰的,就像这个人一样。
沈嘉瑜似乎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然后背过身去。
河中央太静,但偶尔也有船只划过,里头传来男女的说话声与笑声,与之相比,静的不是河面,是他们的船。
谢瑾赴约,却没想要和沈嘉瑜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等了会儿,见她还背对着自己,于是问道:“吃完了吗?”
回答他的,是女子轻轻的抽泣声。
谢瑾皱眉,还有一丝不解,“哭什么?”
沈嘉瑜好像委屈及了,“您嫌弃我。”
女人麻烦,有心机的女人更麻烦。
谢瑾耐着性子解释道:“不是嫌弃你,而是我不爱吃甜食。”
“真的吗?”沈嘉瑜转过身,脸颊上还挂着两颗清泪,眼眶红红的,小声问道:“真的是不爱吃甜食,而不是嫌弃我?”
“嗯,”谢瑾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伤心,但没问,只是再次回答了她的话,“我从小便不爱吃甜食。”
沈嘉瑜这才破涕为笑,用帕子擦了擦泪,再次将汤圆送到他的嘴边,眼中满是期待,“这个汤圆不甜,您尝尝吧。”
这么多年以来,谢瑾从来没有遇到过有胆子将他拒绝过的事情提第二遍的人,他不知道是不是女人都喜欢这样,总之他在军营里从来没有遇见过。
不想让她再哭,谢瑾吃了一个汤圆,的确是不甜,芝麻和花生的味道很香。
只是,两人用的是一个勺子。
沈嘉瑜的脸上又泛起可疑的红晕,谢瑾发现她好像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有心机。
“我听婉衣说你想做生意?”
士农工商划分严格,许多士大夫都看不上商贾之流,沈嘉瑜怕他觉得自己市侩,低声道:“我手里的确攒了些钱,继母总是找我借……存在钱庄也害怕,不如盘个铺子把钱投进去,只要不亏本就好了。”
谢瑾见她这模样,声音稍微放柔了一些,“想好做什么了吗?”
沈嘉瑜摇头,“没有,城内好一些的铺子租金都太贵,还要进货,我还没想好该做什么。”
其实谢瑾并不觉得经商不好,他自己就是个商人,这些年的赏银都投进了不同的生意里面,一部分商铺记在自己名下,一部分则是挂在各地掌柜名下,以防出什么岔子。
若是沈嘉瑜只想做个高门贵妇享受富贵,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沈嘉瑜想要做生意,他便不自觉会高看她一眼。
眨眼间半个时辰过去,在外逛街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回了,沈嘉瑜与谢瑾也各自分开回府。
夏霜戴着小狗面具,似乎玩儿的很高兴,问沈嘉瑜道:“小姐,您今日进展如何?”
沈嘉瑜笑了笑,眼底满是志在必得,全没有在谢瑾面前娇弱胆怯的模样,“还算不错。”
今夜各条街上都是灯火通明,主仆两人在路过一条小巷时,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忽然冲了出来,“救我!”
沈嘉瑜吓得后退一步,夏霜连忙上前护主。
那人看起来并不高大,倒像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
沈嘉瑜不欲惹麻烦,带着夏霜便想走,巷子里却又冲出来两个大汉,“不许走”
一个大冷天里赤着胳膊的壮汉甩了甩手里的棍子,上下打量两人,“你们看到了什么就想走?”
沈嘉瑜的手心出了些汗,“我们只是路过,什么都没有看见。”
地上那个人还在苦苦哀求,“救我、救救我……”
“正巧楼里最近没有新货色,把她们俩打晕了带回去,关在暗房里,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接客了。”另一个大汉道:“一个人是训,两个人也是训,免得这两个小娘皮去报官,到时候一堆麻烦!”
两人渐渐逼近,沈嘉瑜与夏霜想跑,前后两条路都被拦住,就在一个大汉挥棍打来时,一枚飞镖正中他的眉心,一条血淌下来后霎时没了声儿。
沈嘉瑜大惊,回头看去,谢瑾还戴着狐狸面具,正冷冷注视着这边。
另一个大汉见有硬茬子,把腰旁边的刀摸了出来,一边往后退,想去喊人来。
不等他退两步,周沅冲上前来,两三下就将他撂倒。
谢瑾看向沈嘉瑜,“可有事?”
沈嘉瑜是真的吓到了,她哽咽了一下,强作坚强,“我无事,叔父,您怎么来了?”
谢瑾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顺道去查一下铺子里的帐。”
谢府分明在另一条街,又怎会顺路?只是最近城里不安分,沈嘉瑜既然是因为自己而来,他便要让她安全回去。
沈嘉瑜显然想到了,兔子面具后的一双眼里泛着感激,还有些爱慕神色。
谢瑾启了启唇,没有说话。
周沅给地上的人喂了一颗药,又探他的脉搏,脸色忽然变得很差,“王爷,这是象姑馆里养的男童。”
象姑馆在南方多,北方少见,如今城中花楼明面上都没有养男妓。
这种事既然没有明令禁止,便没必要报官,只是这家花楼背地里定然有些强买良家女的不干净营生,谢瑾让周沅去报官彻查此事。
沈嘉瑜看地上那个惹了一堆麻烦的人,问道:“叔父,那他呢?”
不出意外,这孩子应该也是被拐来的,谢瑾道:“交给官府处置便可。”
等到官府的人来时,时辰已经很晚了,谢瑾腿脚不便,便让周沅送两人回府。
回府后,沈嘉瑜心中还有些惶惶不安,若今日谢瑾没有来,那她和夏霜怕是就危险了。
她失了睡意,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个被打的浑身是血的孩子的事情,一直等到隐约有鸡鸣声响起,才昏昏沉沉睡去。
过了几日,听说城中一生意很好的花楼被官府查抄了,里边竟然有三十多名被拐子拐来或者是强行掳来的女子或男童,各个面容清秀,只是精神不大好,蜷缩在角落,稍有人接近便哭着求饶或尖叫自残想要了结性命。
听到这消息,沈嘉瑜叹了口气,同时再次感慨,还是有权好,那些走失女子的家人定然报过官,也定然有人怀疑到这家花楼头上,但一直到现在,花楼才被处理,说到底,还是没有一块石头在脑袋上面压着官府去做事。
沈嘉瑜摇摇头,继续写手里的东西,过了会儿,门外传来些声音,秋浓进来了,小声道:“小姐,王爷给您送了两样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