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瑜一惊,皱起眉来,“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
秋浓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方才婉衣小姐令人悄悄捎了口信来的。”
谢婉衣既然传话过来,说明此事在谢家二房定然掀起了些波澜,但这件事是谢瑾安排的,也是谢婉衣开口求的……
沈嘉瑜左思右想,末了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她当时虽然在场但与此事无关,不然旁人会以为是她善妒,设计让白素莲掉了孩子。
沈嘉瑜没再说什么,让秋浓熄了灯,躺好后望着帐子顶发起呆来,谢二郎虽说不在乎白素莲,却是想要那个孩子,如今孩子没了,谢二郎不知如何,会不会迁怪于她。
就在这么一通乱想后,沈嘉瑜睡着了,还做了个不算好的梦。
梦里,肚子已经瘪了的白素莲抱着满身是血的婴孩向她索命,沈嘉瑜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
就在白素莲扑上来的前一瞬,沈嘉瑜醒了。
她的呼吸急促起伏着,望着已经泛着鱼肚白的窗子喘气,过了会儿,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喊夏霜来伺候她擦身子。
待擦洗好后,有几声鸡鸣传来,天渐渐大亮了。
沈嘉瑜没了睡意,坐在榻上慢慢喝着粥,心中并无惧意,冤有头债有主,白素莲就算是要为孩子伸冤,也找不到自己的头上来。
等到天完全大亮了,沈嘉瑜让夏霜去谢家给老夫人送了一个口信。
到了巳时,谢老夫人就派了车来接她,对外只说是让沈嘉瑜陪着她礼佛。
坐在去谢家的马车上,沈嘉瑜想,若不是当时那本《地藏经》,老夫人怕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接她的。
谢家第一个庶出的重孙辈没了,谢家二房怎么想沈嘉瑜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动作要再加快些。
到了谢家,花嬷嬷来接沈嘉瑜,像是在告诉所有人,老夫人给沈嘉瑜撑腰一般。
郭氏本来因为白素莲肚里孩子没了而心里憋着一口不大不小的气,一下子就被老夫人给戳没了,算了,一个庶子而已,也不是沈嘉瑜干的,她心里有气,自个忍忍就好了。
不过几日未见,谢老夫人好像憔悴了一些,见沈嘉瑜似乎昨夜未睡好而有些困乏的模样,开口道:“你吓着了?”
沈嘉瑜不是什么心地特别善良的女人,不会因为白素莲的事情而心有愧疚,她的确是被昨天的梦给稍微吓到了一下,但次日天光大亮时,便又无恙。
面对谢老夫人的问话,沈嘉瑜眼眶一红,泪珠便滚落,泣不成声,“老夫人、我……我昨夜梦见了白姑娘。”
谢老夫人心中对她的确是有两分怜悯,虚虚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别怕,不关你的事情。”
沈嘉瑜用手背揩着泪,怎么也止不住哭,“老夫人有所不知,那年……我母亲也是怀着弟弟五个月的时候去的,我、我昨夜听闻白姑娘的死讯,一是怕,二是心中难受,惴惴不安,只想寻个清净的去处,实在无法,只能来叨扰您了……”
沈嘉瑜的背景谢老夫人也知道,她越发心疼起这个孩子来,末了,道:“你这样子在沈家怕是过不好了,就在我院子里住几日再回去吧,对外我只说是心疼你,想留你在身边教养一段时间。”
谢老夫人心慈,这是沈嘉瑜早便知道的,她用帕子擦干泪,似惶似恐又似惊喜,“老夫人,怎么好麻烦您……”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老夫人又安慰了沈嘉瑜两句,对一旁的姚嬷嬷道:“去给姑娘收拾个院子出来。”
姚嬷嬷看了眼沈嘉瑜,才道:“是,姑娘同老奴来吧。”
等到沈嘉瑜跟着姚嬷嬷离开,花嬷嬷道:“您看出来了?”
论心机,谢老夫人吃过的盐比沈嘉瑜吃过的米还多,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个年轻的姑娘在想什么,但她知道,沈嘉瑜本性不坏,有野心,有能耐,再者,心疼也是真的。
沈嘉瑜住进谢老夫人的院子里的确是别有所图,送走姚嬷嬷后,她就开始打量起现在住的院子来,和她在沈家住的院子一般大,但是布局要精巧许多,摆件也要更珍贵。
秋浓陪着她过来的,夏霜在沈家帮她盯着那一群人。
今日是十二月初五。
中午,沈嘉瑜正在小花园附近徘徊,看能不能打探到谢瑾住在哪里,她一边走,一边做出在赏梅花的模样,倒是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正看着一朵枝上开的最大最艳的梅花,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沈嘉瑜被吓得后退一步,秋浓立即上前护主。
一直到那人近了,沈嘉瑜才看清,是谢二郎。
谢二郎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离谢老夫人的院子很近,沈嘉瑜并不担心他会做什么逾越的事情,站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启唇道:“二郎。”
谢二郎道:“你知道白素莲孩子没了吗?”
沈嘉瑜微微侧首看枝上的红梅,“我都知道。”
她并不是一个真的心胸宽广的女人,谢二郎的话无端让她心底有些危机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谢二郎来的确是有话要说,他自从回京后就都已经想明白了,只有成亲后他的日子才是最舒坦的,没有人会对他睡了哪个女人而说三道四,届时他想有几个侍妾就有几个侍妾,想有几个庶子庶女就有几个庶子庶女。
白素莲的孩子没了,他心里有些不算好受,但很快又释然,一个孩子而已,他以后只要想有就有多少,所以当务之急是赶快成亲。
“嘉瑜,”谢二郎道:“我想年后就成亲,你怎么想?”
沈嘉瑜心头一跳,有些强颜欢笑,“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我想如何就能如何的,我听从父亲母亲的安排。”
话虽如此,她在心里飞快盘算着该怎么让沈中实答应把婚期往后挪的事情,起码现在,在谢瑾的事情有眉目之前,她决不能就这样嫁给谢明州。
谢二郎有些不悦,“莫非你不想早些嫁给我?”
沈嘉瑜被他的语气吓到,咬了咬唇,镇静道:“二郎,我当然愿意嫁给你,只是……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件事等年后再议也未尝不可。”
听完,谢二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放柔了语气道:“早些商议便可早些安排妥当,不然等到年后再准备的话,你要等到端午后才能嫁进来了。”
沈嘉瑜垂眸,先应付他道:“二郎,你容我先修书一封与父亲,此事我做不了主。”
知晓她向来胆小且没有主见,谢二郎点点头,见四周梅林密密,上手欲来拥她。
沈嘉瑜后退一步躲开,对着他身后道:“花嬷嬷来了,二郎,你先回吧。”
谢二郎皱眉,转头看去,的确见到花嬷嬷来寻人的身影,心里暗怪老夫人多事,沈嘉瑜就在府里又不会走丢,何必还谴人来寻,和她那儿子一个样,要不是因为谢瑾开口,白素莲的孩子也不会掉。
谢二郎沉着脸拂袖,转身走了。
沈嘉瑜松了口气,整理好自己的表情,重新挂上了笑意,对花嬷嬷道:“老夫人让您来找我的吗?”
花嬷嬷上下打量她,提醒道:“我看见了二少爷过来,便想着来找你,这院子虽大,伺候的人却不少,处处都是眼睛,姑娘您以后也别走太远,省的出什么事端。”
沈嘉瑜只道:“我都知道,多谢您提醒。”
她内心还是感谢花嬷嬷过来,不然她怕是还要应付谢二郎一段时间。
回了院子,沈嘉瑜立即着手给沈中实写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她仔细斟酌了许久,仍旧不知该如何落笔,按照沈中实的贪婪,他巴不得早些做谢二郎的岳丈才对。
沈嘉瑜揉了揉眉心,最后道现在郭氏对她还不算满意,她若是早早嫁过去,不得婆母喜爱,日后难为家中谋取利益,更难替沈中实谋升官之法。
信她是让秋浓亲自回去送的。
谢二郎忽然想要将婚期提前肯定是有原因,沈嘉瑜不能答应,她现在将筹码放在谢瑾身上,谢瑾是比谢二郎要好得多的选择。
·
沈家,秋浓送信来时,沈中实正躺在床上吃油果子,见她拿着信封来,‘噌’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以为信封里是沈嘉瑜特意送来接济他们过年的银票。
待拆开信封,发现里面只是一张薄薄的信纸时,他撇了撇嘴,往下看去。
看完,沈中实皱眉,“这丫头这么好心?”
秋浓得了吩咐,附和道:“大人您是小姐的亲身父亲,到底也是小姐日后嫁了人的靠山,您好了,小姐才能好。”
这话说的在理,说实话,沈中实不禁点头,其实他当时见沈嘉瑜生的好,只想着届时嫁人了能多换点钱,没想到这个死丫头这么大能耐给他弄了棵摇钱树回来。
曹氏在一边探头,看不见信上的内容,心里痒痒,“大人,上面说的什么?”
沈中实将信纸折好,心里满意了,于是对秋浓道:“你只管叫嘉瑜在谢家好好待着侍奉夫人与老夫人,旁的事情莫要操心,我都会为她筹备好的。”
曹氏在一旁瞪眼,准备什么?难道现在要开始给沈嘉瑜准备嫁妆了?
等到秋浓离开了,曹氏立刻将自己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沈中实看了她一眼,“你一个妇道人家,说了难道就懂了?”
曹氏咬牙,心里闷着气偷偷剜他一眼,自己猜去了。
·
今夜难眠。
屋里地龙烧的有些热,沈嘉瑜穿上绣鞋,走到院子里,看清冷冷月光下,雪舞翩翩。
她在赏月,在不远处,有一栋二层小楼,谢瑾看见了正在赏月的她。
两院之间距离隔得其实有些远,但是谢瑾目力好,能看清女子面上的黯然。
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周沅见自家王爷一直盯着一个方向,于是也眯了眼睛看去,待看见那模糊胡的人影时,恍然大悟道:“是沈姑娘。”
残月萧萧的夜里或许总能勾起人的两分感慨,周沅又是真的无聊,便道:“王爷您是不知道,小的听说过这沈姑娘的家世,唉。”
这一声“唉”太过传神,谢瑾偏头。
见主子有兴趣,周沅道:“八岁那年母亲便怀着弟弟病死了,同年继母带着只比自己小三岁的同父异母弟弟进门,可想而知这继母和父亲都不是好东西,好不容易及笄了有门好婚事,咱们二公子又干了那糊涂事,唉!真惨。”
谢瑾放在扶手上的指稍微蜷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听说沈嘉瑜的事情。
但是惨……他又想起自己,是母亲最小的一个儿子,出生时门楣渐渐败落,十岁大哥死在战场,十二岁丧父,十四岁去陇右在三哥垂死之前接过他的长剑……
之后的七年,无数次伤重垂危,无数个夜里枕刀待旦,终于与父兄的亡魂一起,挑起了谢家的满门荣耀。
谢瑾轻笑一声,看自己半废的腿,又看沈嘉瑜的眼。
最后,他的视线落到那弯如镰刀的一轮残月之上。
有这样一个侄媳,也不知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