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瑜早就料到,像她父亲与曹氏这种贪心的人,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
只是她没想到,两人也太大胆了一些,就这么直接去谢家,真的像个乞丐一样,闻见些香味就眼巴巴往上凑。
沈承望观察着她的表情,捕捉到了她眼底极快划过的一丝不悦,顿时头低的更低了一些,握紧茶杯不敢说话。
他并非因为年纪小而不明事理的人,他知道父亲和母亲现在做的是对姐姐不好的事情。
沈嘉瑜很快便想到了该怎么做,她拍了拍沈承望的肩,“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沈承望唛濡了一下,“姐姐……”
沈嘉瑜笑,让秋浓去取披风,亲自为他披上,“我都知道。”
沈承望看了她一眼,攥紧了披风的系带,跑出了院子。
等他的身影消失,沈嘉瑜才冷声道:“秋浓,让人备车,我们去谢家。”
她自从定下婚约后不时会来谢家陪着老夫人礼佛,谢家上下对她也都算熟悉。
也许不是错觉,今日谢家的管家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些轻视,沈嘉瑜神态自若,走进去,没有露怯。
待客的侧厅内,郭氏坐在主位,淡声道:“这件事的确是一件意外,明州已经和嘉瑜解释过了,你们二位今日前来,若是想要个保证,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谢家高门大户,若不是因为仗着他们的一丝理亏,沈中实这个小小的六品书吏是万万不敢登门的,但现在有了合适的借口,他的腰杆子挺的很直,一副爱女心切的样子,“我们沈家虽然比不上谢家有权有势,但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嘉瑜是我珠玉般捧着长大的女儿。
如今还没成亲,谢二公子就做出这种事来,再往后,他会如何,我的确是放心不下!”
一人唱完红脸,曹氏开始唱白脸,“我们知晓谢二公子是不可多得的才俊,对我们家女儿也是真心,只是出了这件事,我们做父母的怎么能够安心呢?”
郭氏有些想笑,看出了他们耍的什么把戏,于是问道:“那怎样才能让二位安心?”
沈中实与曹氏对视一眼,“我们小门小户,比不上谢家,但也是嘉瑜的娘家,让二郎签字画押这种事情倒也不必,现在大理寺刚好有个五品的空缺,若我能补上……日后嘉瑜就算受了委屈,也能更有底气一些。”
郭氏身旁伺候的嬷嬷暗暗翻了个白眼,瞧不起他们这卖女求荣的样子。
郭氏放下茶盏,仿佛是真的在思考,半晌,道:“你们的意思是,日后嘉瑜嫁进来了我们会委屈她?”
沈中实与曹氏脸色变了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女人还有了孩子,而我们嘉瑜还没有进门,日后少不得会受她欺负。”
郭氏笑笑,“这个你们大可放心,此事我已经与二郎商量过,待那女子生下孩子后我们便会将她送走,孩子你们也不用担心,会抱到嘉瑜膝下养,等长大了,也会将她当做亲娘孝顺。”
话已至此,郭氏也说够了,开始下逐客令,“其它的你们也不必操心,嘉瑜嫁进来了我也会把她当做亲女儿爱护,时候不早了,你们二位请先回吧。”
今日算是白打了算盘,沈中实与曹氏出门的时候脸色都不好看,见到了就守在门外的沈嘉瑜,他们有些心虚,没敢说什么,快着步子走了。
郭氏身边的嬷嬷送完两人,便在门口见到了肩上落了一层雪的沈嘉瑜,她家里也有女儿,此时叹了口气,“沈姑娘且等等,我去通禀夫人。”
听见沈嘉瑜来,郭氏按了按额,只觉得有些烦,当时要不是儿子闹着非要娶沈嘉瑜,她是万万不会同意让这个家世低、身后还有一堆麻烦的女人有机会成为她的儿媳的。
毕竟只有一个儿子,郭氏忍了忍,“让她进来说话吧。”
这段时间里,沈嘉瑜也大概摸清了郭氏是什么性情,一进门,她就看见了郭氏不算好的脸色。
顶着郭氏像要压死人的目光,沈嘉瑜道:“伯母,此事嘉瑜完全不知,我信二郎,也知夫人待我好,嘉瑜绝不是挟恩图报之辈。”
郭氏的目光像是审视,她道:“该说的话我已经说过了,我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在大理寺安人进去,无论你知不知道,我都实在是爱莫能助。”
沈嘉瑜知道郭氏是在敲打自己,“这便是我来的目的,我怕伯母因为一时心软而答应我的父亲,如今知道伯母拒绝了,我也放心了。”
郭氏疑惑,“你不想娘家地位更高?”
沈嘉瑜答,“地位多高取决于自己的本领多大,像我父亲那般的平庸之辈,在翰林院做事既清闲又不会出错,若到了大理寺,或许还没有那么自在,父亲好高骛远,只会害了自己。”
郭氏满意这个回答,“你的确聪明。”
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都有度量。
沈嘉瑜的确是聪明人,等到退出了郭氏的院子,她便打算去老夫人的院子请安。
谢二郎在门口等她,他知道自己将白素莲带回来的事情相当于是在沈嘉瑜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于是打算给她一颗甜枣。
见到他,沈嘉瑜停下步子,面上有一丝惊与喜,“二郎,你怎么来了?”
女人都是这样,给点甜头就忘了所有不愉快,谢二郎走过来,笑的温和,“我已经知晓了伯父的事情,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助伯父进大理寺的。”
沈嘉瑜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佯装出一副不愿的模样,“这样会不会不好?”
谢二郎不置可否,“只要你高兴就行。”
在再次见识到沈中实的愚蠢后,沈嘉瑜只怕他的胃口变大,摇头道:“不行。”
“我父亲的能力仅限于此了,其实只要二郎你待我好,我父亲就放心了,其它的虚名,我父亲不需要的。”
谢二郎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着想,正好想省了一桩麻烦,面上还是要装一装,“只要你高兴,做什么我都愿意。”
若沈嘉瑜当真对他有情,怕是会被哄的团团转,但沈嘉瑜没有,故而能听出他的虚伪来。
沈嘉瑜面上有些微的感动,“二郎,你待我真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谢老夫人的院子前。
谢家老夫人是谢二郎的嫡亲祖母,身份尊贵,但因早年死了丈夫又死了两个儿子,这些年来一直在院中静养,诵经礼佛。
沈嘉瑜能感受的出来,谢老夫人虽不过问府中杂事,但在许多事情上,都是有至高话语权的人,远远超过了郭氏,讨好谢老夫人,于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谢二郎不大想进祖母的院子,于是借口不叨扰老人家清净,先行离去了,在走前,给了沈嘉瑜一个小荷包。
沈嘉瑜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嘲讽,还真是一个不忠不孝的男人。
一进谢老夫人院子的堂屋,便有浓重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令人心中清净。
沈嘉瑜一眼就看见了跪在佛像前诵经的谢老夫人,她没有说话,轻声过去,跪在了旁边的软垫上,也阖上了眼睛,默念经文。
过了半晌,谢老夫人睁开眼,看了看她,问道:“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沈嘉瑜看她正在诵读的《金刚经》,“见您正在诵经,便没有打扰。”
谢老夫人笑了,伸出手,沈嘉瑜便将她扶了起来。
“我原以为你这几日是没心情过来了。”
沈嘉瑜垂眸,很是乖顺,“礼佛诵经能让人心中清净,越是心烦,便越要读上一读,或许能寻到解决的法子。”
谢老夫人却是摇头,“佛经里没有答案,真正的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这世上那么多人信佛,但佛可有帮助世人渡过苦厄?”
沈嘉瑜步子微微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谢老夫人喜欢沈嘉瑜,不为别的,就为她的这份耐性。
大雪压倒树枝,发出脆响。
沈嘉瑜扶着谢老夫人坐好,忽然问道:“老夫人您不信佛?”
谢老夫人轻笑一声,“不信。”
她今年六十了,大儿子和三儿子都死了,丈夫也死了,就连小儿子也双腿残疾,她拜佛,只是想给自己悲苦的一生寻些寄托,仅此而已。
谢老夫人又问,“那你信吗?”
沈嘉瑜抿了抿唇,“嘉瑜不信。”
“我只知道,想要什么,就要花心思去谋划,我只信自己。”
“好孩子,”谢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在你需要的时候,我愿意帮你一次,但现在,并不是时候。”
沈嘉瑜鼻尖微微酸,“多谢您。”
从院里出去时,风更大了些,沈嘉瑜的眼睛有些疼,她在檐下站着,等嬷嬷拿伞来。
院门处进来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前面的男子一身玄色大氅,眉眼如墨,哪怕坐在轮椅上,也能看出此人身量颇高。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男子抬头,沈嘉瑜恰好与那黑而沉的眸子相撞,她心头一惊,连忙垂首。
一直到两人进了屋子,她才望着雪地上留下的车辙印,心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谢瑾,谢家真正的掌权人。
若是论辈分,沈嘉瑜该唤他一声,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