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碗被及时接过,薛姌狡黠地弯起了眼睛,将食盒里的饭拨了大半到汤碗里,连同小瓷勺重新递给江宴:“江宴哥哥,再帮我一次啊?”
江宴眯眼抬头,锁住薛姌的目光:“你在嘲笑我?”
薛姌连忙收敛起笑意,摇头摆手否认:“不是不是!”抿唇纠结了两息,她伸出手,指着手背上的四个小窝窝道:“表弟说这个因为太胖了,但娘亲又说不可以浪费粮食,所以我每天都好撑哦,还怎么瘦下来呢?”
羞赧地把手背到身后,她小声嘀咕:“我也想像表姐一样漂亮……”
江宴一言难尽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沉默吃饭,桌上的几道菜也都被他毫无礼数地用小勺子光顾了一遍。
鲜嫩入味的松子鳜鱼,香甜可口的玉米青豆炒肉丁,再加上一道爽口至极的时蔬小菜,也难怪她长胖了!
不过曲娉婷漂亮?
风一吹便倒的竹竿,哪里好看!
他吃东西的速度不慢,但瓷勺玉碟没碰出丁点儿声响,一如岁安巷里两人共同用膳的情形。
薛姌在旁边看着,一时晃了神。
那是她的身体已经破败,吃饭的时候也控制不住地咳嗽,一顿饭断断续续约莫要用大半个时辰才能结束,更有一次因为转身不及,将口中茶水咳了大人满身。
寡言少语的大人从来不怪罪她,只会命人给他换上一套新的衣衫,回来继续陪她用膳……
“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江宴将最后一勺饭菜送入口中,头也不抬地威胁。
薛姌偷偷撇了下嘴,随意地吃了两口自己的饭菜。
赵西从外面跑进来,远远地看了眼,本欲张口喊人,末了又吞了声。
悻悻地摸了下鼻子,再看看头顶藏在阴云之后将露不露的太阳,找了个背的地方蹲了下来。
薛姌抬头看见他,立刻放下木箸,赵西帮着把人送上马车,道:“薛小姐,您先回吧!小的一定将江三少爷安全送回。”
“多谢!”她行了个福礼,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包着东西的帕子,并手上的披风一道递给赵西,小声道:“劳烦你将人送到后,把这些一并给他。”
赵西为难地看着她:“薛小姐,你是名门闺秀,像手帕和衣物这样贴身的物件,还是…还是不要随便送了,以免落人口舌!”
薛姌无辜眨眼:“为什么呢?”
“这不合礼数!”赵西觉得她在装傻:“闺阁女子的声誉胜过性命,您这样做,让贵府的长辈们知道也是要挨罚的。”
“不会的啊,娘亲知道我帮了人,只怕还会奖赏我呢!”
连进雅庭的年纪都不够,谁又能说小孩子互相馈赠有伤风化呢?
江夫人若有心刁难并以此败坏她的名声,那她苛待将军府嫡子的事情还瞒得住的么?将军回来,她又该怎么交代呢?
不过,披风丢了一件,回家要怎么跟母亲说啊……
心里装了事儿,薛姌埋头往回走,却在半路被两人拦住。
秦淮双手抱胸脸色不善,赵峥站在旁边闷闷不乐,满脸心疼地抱着一支鞭子抱怨:“我好不容易让哥哥给我买的陀螺,你生气也不能给我踢湖里啊!”
许是觉得赵琤这模样有点丢面子,秦淮不客气地一脚踢他小腿上:“闭嘴!念叨几遍了,大不了赔你俩!”
“真的?可不许反悔!咦,薛姌,你怎么在这?”赵琤后知后觉,凑前两步想打招呼,被秦淮揪着衣领往后拽:“你给我回来!谁让你理她的?”
赵琤扭了两下逃出他的掌心,不解地问:“你干嘛啊?我和她打个招呼也不行?”
“不行!”迎着赵琤的目光,秦淮傲慢地哼了声:“你以后要跟我玩,就不许再理她!打招呼也不行!”
对于方才薛姌敢将自己留在原地置之不理的行为,秦家小幺孙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慢怠。
不就是一个寄居在曲府的表小姐!不就是稍稍比其他人可爱些……有什么了不起!
表达完自己的不高兴,秦淮像只斗鸡似的扬着下巴离开。
赵琤还念着陀螺,冲薛姌做了个鬼脸也跟着跑掉。
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的薛姌:“……”
但被这两人一番挤兑骚扰,倒是让她想到了如何跟娘亲交代披风的事。
镇宁将军府门口,赵西把江宴在轮椅上安置好,迟疑了片刻将披风和手帕递上:“薛小姐交代,让小的把披风还有这个交给三少爷。”
泛着银光粉的手帕里不知包了什么,最上方的帕角还绣了两只惟妙惟肖的蜜蜂。不管是材质还是绣工,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娇小姐的东西。
“拿回去!”江宴面无表情地拒绝,府上没人来接,他便打算自己进府。
赵西为难地拦住他:“江三少爷,小的也是受人所托,您就别为难我了!而且薛小姐也是好意,您…您只要注意些,莫要给她添麻烦就是。”
再看冷清安静的将军府门,赵西心中呸了声:姨娘抬上来的主母果然不是什么上的台面的人物!
堂堂将军府嫡子,竟然无一人陪护接送?家门口不见门房伺候,真是白瞎了头上这块匾额!
“小的收了银子替人办事,东西就交给您了,至于您是还回去或是另做处置,少爷自己掂量。待会儿还要上值,小的先回了!”
把东西放到江宴腿上,赵西火急火燎地催了马车往回赶。
这样的不成体统的府门,他惹不起也不想惹,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江宴盯着腿上的披风和手帕,手指动了几次,胳膊始终没有抬起来。
耳尖传来不适的热度,不得已抬手捏了捏,直到痛感遮掩了灼热,他才烦躁地放下手。
丝滑的触感抚过手背,暖柔的布料还带着主人特有的甜香味道,争先恐后地钻入四肢百骸。
指尾一勾,蜜蜂振翅欲飞,蜜香扑鼻而来。
五块蜂蜜栗子榛果糕整齐排列,每一块都雕成花瓣的形状,精致且诱人。
他记得,这是和饭菜一起放在食盒里的点心,只是她没打算与他分享,始终没有从食盒里取出来。
指甲从上面刮过,粘下一层晶莹甜糯的糕粉。
将手指放进嘴巴里,酥软的栗子味道在口中化开,蜂蜜的甜伴着津液入腹,他不自觉地闭了下眼睛,脸上是种难以言述的餍足。
几息过后,锐利的眸子忽然睁开,江宴转头朝门内看去,眸光如刀。
将军府的门房吓得忙缩回头,迅速躲回角房。
待江宴离开后,大口喘了几声,擦掉额角的冷汗,朝正房跑去。
夫人不待见三少爷的事在府上不是秘密,他们这些下人虽然觉得三少爷可怜,但领的是夫人发放的月银,自然是要按夫人的吩咐办事。
“彩月,你是说是谁安排了马车送他回来,还赠了衣裳和吃食?”江夫人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凝眉。
“三少爷从族学回来,应是秦家或者族学里的人赠的?”
江夫人摇头:“江宴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胡二的事情过后,族学的人不当他是疯子就已是大恩德,还指望有人会助他?”
彩月讪笑:“那夫人可是为难奴婢了,奴婢的脑子哪能想明白这么高深的问题!”
“我心中倒是有个猜想,不过她身份特殊,暂且动不得。罢了,一次施舍,不足为虑。”江夫人挥了下帕子,像是要赶走什么晦气,而后又问旁边伺候的老嬷嬷:“府里事情都安排完没?明日老爷就到府了,可不能出差错。”
“夫人放心,院子里早就安排人重新洒扫,老爷用趁手的物件也都摆放好了,明日将军回来住的时候,定然是像从没离开过一样舒坦。至于府里的下人,身契都还在您手里,老奴稍稍敲打两句,他们绝不敢乱说关于三少爷的事!”
“那就好!本想着让他在自己院子里睡一段时间,待老爷走后再把人弄醒,没想到他竟识破了此事!不过却险些闹出人命,还闹得满城皆知,那我让人把他囿在松涛苑好好反省也并不妥!”想到家里这个麻烦,她愈发想念自己的儿子:“老爷这次回来也没把大少爷带上,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嬷嬷宽慰她:“大少爷随父出征,回来也受了嘉奖,领了实差,在前头替您挣诰命夫人呢,夫人就等着以后享清福吧!”
当年因为姐姐迟迟不能诞下子嗣,老夫人允她诞下庶长子江珂,而后又诞下此子江瑞。但即便是这样,老爷仍旧敬着姐姐,他的孩子也始终该是庶子。
直至姐姐逝世,为了两个孩子和璎姐儿的将来,老爷才碍于儿女将她抬为正室。
两个儿子是她的福星和倚靠。将来出将拜相,她何愁得不到一副诰命文书?还有璎姐儿,她的女儿,将来也必会嫁进簪缨名门,做当家的夫人!
这么多年操持不就是这点子念想么?而那个残了的江宴凭什么坐享其成?若是将来还要分两个儿子的家产,那她非呕死不可!
“去,到松涛苑把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要过来!”江夫人一敲桌面,恨恨吩咐:“他若是不肯,抢也给我抢过来!”
若是被她证明是曲家那位表小姐送的,这事儿她总要找上门跟曲家老夫人说道说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