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辕缓缓滚动,薛太太心疼地给薛姌乌青的膝盖推药:“怎就能把自己摔成这样?你这毛躁的性子,下次可不能轻易带你出来了!”
薛姌心虚地不敢吭声。
薛太太心中虽迁怒秦家小姐,却不好多说,只是吩咐李嬷嬷:“姌姌年纪也日渐大了,西坞伺候的人没带来,回去你跟曲府的管事打听一下,寻个熟悉的牙子,再给她买两个靠得住的丫鬟伺候。”
免得出门在外,除了李嬷嬷她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平白让人慢怠了去!
谁知曲老夫人听说此事,当天就带了个婆子并个丫鬟来荷畔居。
手中的契书交到薛太太手中,才道:“从外面买的人还需好一段时日教导才能用顺手,你若是放心,孙嬷嬷和这个丫头就先给姌姌用着!孙嬷嬷你是熟悉的,那小丫头的叫桃枝,两年前到我身边学的规矩,比姌姌大上一岁。”
后宅送人通常都是个敏感的事,既要避讳对方以为是安插眼线,送出去的人还不能落了原主人的风仪。
就拿荷畔居来说,女儿带着外孙女回来,老夫人一切以薛太太带来的人为主,有不足的地方才让管家安排人补上。
薛太太听出母亲言辞里的顾忌,心中微酸:“让母亲费心了,孙嬷嬷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我自是一百个放心。那小丫鬟经母亲点拨,也定比外面买来的趁手,有她们二人帮衬姌姌我在放心不过!就是女儿这把年纪还让母亲操心,心里…过意不去。”
“混说什么呢?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儿,当娘的替你打算不是应当的?”
母子俩说道动容处,潸然泪下。
待平复了心绪,才想起还没让薛姌过来致谢。
可转过头却发现自家女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叫桃枝的小姑娘,一时间哭笑不得:“姌姌,还不谢过你外祖母!”
薛姌压下看见桃枝的震惊和喜悦,转身给外祖母行礼致谢:“谢谢外祖母!”
长得漂亮嘴又甜,再加上自己送的人没被拒绝,老夫人心里烫贴,三人又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母子二人才送老夫人回院子。
“你方才盯着桃枝,可是不喜她?”回来的路上,薛太太道:“你外祖母是好意,孙嬷嬷就不说了,桃枝我瞧着也个乖巧的,要真是不合眼缘,等明儿人买来你再挑一个,那小丫头放到我身边也——”
“我喜欢她的!”薛姌打断她:“娘亲,我喜欢她们的。”
“这样最好不过!孙嬷嬷是曲府的老人,也是母亲以前身边的人,你往后也要敬重着她些。桃枝丫头你若觉得好,就暂且提成二等丫鬟放在身边,也好有个伴儿。”
薛姌拽住她的衣袖:“娘亲,让桃枝做一等丫鬟吧?”
“你当人进了院子不要花钱啊?”薛太太轻推了下她额头,牵起她的手慢慢教导:“再说小姐们待字闺中时,伺候的人都是有定数的,你还想越过娉婷去?”
薛姌:“……这样啊!”
她是没想到桃枝会这么早被送到身边来,一时忘了规矩。
照记忆,桃枝该是在自己出嫁时外祖母给的陪嫁,后来又因她被崔家磋磨,最终香消玉殒在岁安巷来人接她的那个冬天。
至于孙嬷嬷,她没什么印象。想是因为母亲和外祖母的关系比之梦里融洽许多,这才有了今日送人之事,也由此,薛姌才恍然察觉许多事已经悄然改变。
小桃枝的年岁不大,确实一派老成的性子。
薛姌正经受了两人的跪拜后,孙嬷嬷被娘亲叫去叙话,桃枝则安静地退出去准备盥洗的物什。
此刻的薛姌已经不像方才那么激动,对于桃枝,也没想好开口说什么。
说以前?
在外祖母身边学大家门户的规矩,应当极其辛苦,她何必戳人心窝子。
说以后?
送到自己身边不足一日的丫鬟,就算她想推心置腹,也只怕会被当成发癔症。
思前想后薛姌还是觉得顺其自然。
左右人在身边,这次她总能把人护住的。
秋意渐浓,南陵连下了两场暴雨后,气候咻然转凉。
孙嬷嬷正在屋里帮薛姌收拾换季衣裳,薛姌则趴在桌案前看娘亲拨算盘。
“娘亲,咱们家在南陵也有铺子么?”
往常在家时,薛太太就经常帮着夫君打理生意,只是她没想到母亲带她回了南陵竟然还要忙。
薛太太揉揉手腕:“娘亲和你爹成亲后,他陆续在西坞和南陵之间的主城买了些铺面,只是这些年山高路远,未曾过来打理罢了!我既是回来了,就盘盘这里几间铺面的盈利,若是够我们母子的嚼用,就不必再让你爹差人送银子过来了!”
既是出嫁的人,但凡日子过得去,断没有拖家带口打娘家秋风的道理。
再者,做生意的人其实都清楚,铺子开在太远的地方,一来查账麻烦,而来也不好管理,薛家之所以还留这么一条生意上的线,不过是老爷心疼她,故而她亲自打理也能做个念想。
“爹爹真厉害!娘亲,爹爹什么时候会来看我们啊?”清醒后薛姌还没来得及见到父亲,想到那个为了奔走求人,四处碰壁的中年男人,薛姌心口就堵得发疼。
薛太太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亲昵地揉了揉她的额头,道:“约莫等姌姌再长大些,就能见到了。”
当年她负气追着薛珏离了家门,任凭薛珏怎么规劝都再没回来过。
好在薛珏是个良人,为人谦和,后宅干净,对她更是倾尽所有地宠爱,后来有了姌姌,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收拢回来送给她们母子。
此番回南陵,她和夫君都是为了女儿。
曲家是她的母族,再加上母亲尚在,府上不会真为难她。可夫君不同,当年二叔祖那一顿打,她记忆犹新。
即是如此,他照看着家里,不来受这份委屈也好。
窗外秋风路过院落,踩碎了无数橙黄叶片。
薛姌仰头看着娘亲的神色,黑绸丝般的睫毛染上水汽,心下更坚定了要让父亲来南陵的决心。
不过这事儿需得好好筹谋,急不得。可眼下她却有件着急的事儿要跟娘亲商量:“明天就能跟娉婷姐姐回族学上课了,娘亲,中午的食盒你能多给我准备些点心么?”
“府里的厨房给你们几人准备的食盒都相同,你为何还要另外准备些?”
薛姌摆手,借口说自己就是想多要几块点心打牙祭便跑了出去。
等回到自己房间,才托着下巴苦思。
娉婷姐说江宴哥哥已经回了族学,只是身边伺候的小厮换了,将军府的人每日午间送来的吃食也都被他扔了去,浑身都像是长了刺。
近几日去外祖母院子里请安时,她也偶然听二舅母提起到镇宁将军江珲的车马快南陵了,这次许是会带着家小一并到京里去,难道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事情发生才会让江宴哥哥如此反常?
她被娘亲束在家里半月有余,好在额头上的伤疤彻底去了痕迹。有再多的疑问,明日见了人在探究不迟。
但府上的食盒若都有定数,她明天该怎么把吃食分给江宴哥哥呢?
而此刻,被她嘀咕的江宴正坐在轮椅上,阴鸷地盯着前来送饭的小厮。
那小厮衔着笑:“三少爷,您说您这是何必呢?夫人可是特意命厨房给您添了盅七彩虾仁粥,您再扔掉岂不是浪费?”
“滚。”平铺直叙的声音没有起伏。
小厮的视线不小心撞见江宴的眼睛,猛地打了个寒颤,身上不受控地泛起一层疙瘩。心说这三少爷果然是个邪性不好相与的,那眼神可比隆冬腊月的湖水还冷上三分。
回过神又看见江宴盖在衣摆下的双腿,料定他站不起来不能把他如何,胆子便再度壮起来,凑近了低声道:“您别不识抬举!夫人说了,将军不日就到,你若是乖乖听话,届时夫人心情好,去京城时许是会把您带上,可您若不听话,那就怪不得夫人了!”
说完等了片刻,就在他咂摸着今日是不是又办不成夫人交代的差事要回去挨骂时,终于见江宴抬起手,小厮忙哂笑着抬手把食盒递上:“早知如此,何必熬这么些天呢?您不好受,小的也……啊!”
惨叫声响彻勤学馆,一些尚未离开的学生和秦家伺候的下人闻声回过头来,俱是面色一变。
胆子小的小姐看见喷溅的鲜血,急促地惊叫一声便昏了过去,不提那些小少爷,就是秦家成年的下人看见这一幕,也俱是脸色发白。
“杀人了!杀人了!快来人!报……报官!”
秦家下人的嗓子都走了调,一边唤人,一边上去拉江宴和那小厮。
小厮的头发被人拽着下拉,身体拧成一个扭曲的角度,而被拉下去的那一侧脖子上却埋了一颗头颅,牙齿死死咬在小厮耳下三寸的位置,刚刚飞溅的血正是从这里喷射而出的。
地面上是一道道殷红,两人衣服和轮椅上也被染得斑驳。
冲着要人性命的地方下口,这是多大的仇!
外面往来给各家小主子送吃食的下人不计其数,那小厮的惨叫不绝于耳,没一会儿功夫门外就挤满了人头。
有些消息灵通的,连忙递上帖子把自己的小主子先带了回去。
秦夫人在府上听见江宴的名字便知不好,急催这下人催车把她送过来,看到地上一片瘆人的狼藉,还是忍不住喊一声“老天爷!”。
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出一个不足十岁的少年,如何有这样大的戾气!
光天化日,竟想生生用牙口咬死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