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荷畔居。
薛太太心力憔悴地撑着额头。
李嬷嬷端着参汤过来:“夫人,您都守了一晚上了,当心自己的身子,否则小姐醒后您反倒累病了,那可如何是好?”
薛太太强打起精神,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叹气:“你说这孩子,自打来南陵就大病消灾不断,我如今都不知道咱们从西坞出来是对是错了!”
“哪有的事儿!夫人切莫慌乱,小姐那是受了伤还没好利索,身子虚着才昏过去,您呐,别多想!”
将汤碗放下,薛太太道:“我盼着她长大、明理,在南陵能寻得一个好夫婿,可昨儿刚听母亲讲了些陈年往事,她就吓昏了过去,这将来如何撑得大家主母的担子?莫不如让她简单点儿长大,找个门第清贵的,有我和他爹照应着,总不至于让人欺负了去!”
李嬷嬷笑着上前替她捏按肩颈放松:“为人父母,可不都是这样?见天儿的患得患失。”
床帏内,薛姌抬手盖住自己红肿的眼睛。
过了会儿,她才假装清醒,哼哼唧唧地找娘亲。薛太太赶过来抱住她:“可终于睡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薛姌虚弱地靠在她怀里:“娘亲我好好的呢!就是饿了~”
薛太太气的拍她后背:“你昨儿突然昏过去都吓死外祖母和为娘了,就该好好饿你几顿!”
“娘亲,疼呢!”薛姌撒娇:“真饿了呀,想吃娘亲做的桂花糖藕!”
薛太太被她磨得没脾气,传人进来伺候这磨人精,又派人去给老夫人传信报平安,这才转身去了小厨房。
薛姌重新躺回床上,细细地想着外祖母昨天的话。
大人的腿疾并非天生,而是他母亲逝世出殡那天,因为哭闹地凶狠,被人绑在了房间。后来镇宁将军府不知为何走水,仓皇之中,他的腿被倒下来一根木椽砸中,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可听外祖母弦外之音,当年大人被绑在府中并非少不更事,那场大火似乎也另有隐情。
想到这,薛姌有些懊恼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当时听到这消息太过惊惧,只觉得自己眼前发黑,然后便不省人事,怕是以后若想再打探大人以前的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以前的事就算打听出来也无济于事,还是想想眼下怎么帮帮大人才是正事。
送给大人的墨断了,再着娘亲拿的话,不知道娘亲愿不愿意?
还有外祖母昨天提到江夫人,言辞之间是颇为看不上的,若那真是个“面慈心苦”的人,大人他……
从床上爬起来,她翻出自己的小荷包和装体己物的匣子开始清点。
外祖母和叔伯婶娘们赐的首饰和金珠不能动,倒是因为前些日子要去族学,外祖母又私下给了她十两碎银零花,再加上她自己月银剩下的,加起来一共将二十二两。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嘴角慢慢瘪下去——太穷了!
曲娉婷依旧和往常一样,下学回府后总会来荷畔居陪薛姌聊聊天。
薛姌从早上盼到下午,见她过来,忙嘱托李嬷嬷把点心和桂花糖藕端上来:“这些都是我娘亲做的,娘亲做的糖藕可好吃了,娉婷姐姐尝一下?”
红色的糖藕表皮上晶莹的糖浆上桂花碎,藕孔中间的填满了颗粒饱满的糯米,让人垂涎欲滴。
曲娉婷在大夫人的教导下平日里最是守规矩,过午不食,她摸了下肚子,微微摇头:“我…我不能吃。”
“可你不是饿了嘛?”
“那也不能,唔——”
薛姌托着下巴,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好吃么?”
曲娉婷嘴里被塞了块甜糯清爽的糖藕,满口生香,仔细地咀嚼咽下后,脸色微红:“妹妹,这样不好。”
薛姌无辜道:“身体才是本钱,姐姐以后若是饿了,还是要及时用膳的,否则将来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正是因为这过午不食的习惯,曲娉婷还未成亲之时便落下了胃疾,后来听闻她终日与药为伴,常年用不得荤腥。
她知道那么多将来的事情,虽不能改天换命,也想尽可能做点什么的。
曲娉婷拗不过她,妥协拿起木箸,但她还是好奇:“妹妹明明年纪不大,怎么说话像我母亲似的,老气横秋。”
薛姌:“……”若按心上的年岁算,她好像海真能做娉婷姐的……
两人安静地用了半碟糖藕,漱了口,曲娉婷拿出手札:“这是先生最近授予的功课,你在家好好温习,有不懂的等我回来讲给你。”
薛姌道谢,问:“姐姐,这两天学堂,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么?”
“因着你受伤,秦淮和江宴被罚在家,夫子难辞其咎,这两天授课严肃许多,怎会有好玩的事。”
薛姌的笑意顿住,给她续了杯茶:“秦淮和…江宴哥哥都没去学堂么?”
“嗯,秦淮被秦夫人关了书房,《弟子规》默完之前是不许出门的。至于江宴,据说是在家祠反省,再具体的,来人没讲。”
“江夫人罚大…江宴哥哥跪祠堂?”手札掉落,薛姌追问:“他不是腿上有疾么?怎么跪得住祠堂?”
曲娉婷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江宴性格孤僻,在学堂并无交好之人,所以将军府什么情况,没人知晓。”
薛姌脑袋嗡嗡,神思不属地和曲娉婷聊了会儿,才各自回房。
到了第二日一早,薛太太的门就被敲响,看见薛姌探出的小脑袋,笑道:“你这是病好了就来折腾娘亲?怎么今日起这么早?”
薛姌跪趴在床沿上:“娘亲,我们今天去街市上转转吧?”
“嗯?”
“我额角有伤不能去学堂,听婶娘说南陵的街市很热闹,娘亲,你带我去逛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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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二人带着帷帽从胭脂铺中出来,李嬷嬷道:“果然南陵的人活的比咱们精细,光这膏脂都看得老奴眼睛不够用了。”
薛太太回头看颜华坊体面的招牌,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陵生活是雅细,但西坞也有西坞的好!”
薛姌余光中瞥见对面的笔墨斋,摸了摸荷包。
恰好听到薛太太说天太热,她仰头建议:“母亲,咱们去旁边的茶坊喝茶吧?”
“这提议好!我也好些年没出来品茗了。”
母子两人带着李嬷嬷进了茶坊雅间,薛姌年纪小,不宜饮茶,薛太太放任她站在窗棂边看下面的车马熙攘。
卖风筝的小贩推着摊子从下面路过,薛姌回头:“娘亲,我想下去买风筝!”
推脱了李嬷嬷的陪同,薛姌下楼就将娘亲刚给的三只铜板给了卖风筝的小贩,转头放在茶坊小厮手里,让他替自己拿着。
等进了对面的笔墨斋,薛姌踮起脚跟掌柜的打招呼:“掌柜爷爷,我想买一套笔墨。”
掌柜的正在盘账呢,抬头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扒着柜台跟自己打招呼,登时心软一片:“小客官要看笔墨,您跟我来!”
抱着笔墨盒出来,薛姌心疼地摸摸空了大半的荷包。
一刀不错的洒金宣纸,一套上好的笔墨,共计十六两。想到这些东西会被大人用上,荷包空了她也没真的太在意。
悄悄把东西藏到马车里再回茶坊,恰逢秦夫人带着女儿秦舒怡从外面进门,她乖巧地行了个福礼:“薛姌见过秦伯母!”
“曲家表小姐?”南陵世家女子出门都是有丫鬟仆妇跟着的,她看了眼薛姌身后,问:“你怎的一个人在这?跟着伺候的人呢?来,过来!”
“回伯母的话,我是跟母亲出来的。”
“那可真巧!说起来,我与你母亲幼年也是好友,前几天你伤了,匆匆一见来不及深谈,走,我送你去找你母亲!”
薛太太今日心情本就不错,遇上秦夫人更是相谈甚欢,看两个小的无聊,秦夫人便命秦舒怡带着薛姌到街市上自己逛逛。
秦舒怡如今已年满十二,再加上有丫鬟婆子跟着,倒也不担心两人受到冲撞。
两个小姑娘站在茶坊门口互相望了一眼,秦舒怡望着外面的大太阳,问:“薛姑娘,你有什么地方想去么?”
薛姌:“……”
秦家,脾气似乎都不太好啊!
初来乍到,她还是第一次逛街市,哪里知道去哪里好呢?
“算了,是我问多余了,你跟着我吧!”
薛姌:“……”
跟着秦舒怡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二人进了一家成衣铺子,薛姌好奇:“秦姐姐,咱们来这里做什么啊?”
“我约了两个好友在此见面,这里的成衣可是全南陵最拔尖的,你自己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先进去跟好友打声招呼。”
薛姌:“……”
被嫌弃的薛姌被孤零零地留在成衣铺,徒留店铺里的招待娘子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不缺衣服,来南陵前,父亲和母亲给她整理了整整两大箱笼,到了曲府,外祖母他们又送了好些,哪里需要她自己出来看……
不过视线转到另一侧,她视线停住。
衣杆上挂着一套玄色长衫,白色竹节丛生,鳞次栉比。她仿佛又回到梦里,大人休沐时曾穿着这样一套衣衫在静亭作画,姿态变换间,下摆竹叶轻摇,带来一片与他气势不符的盎然生机。
“小姐是看上这套成衣了?您眼光好,这是咱们这儿特有的文人样式,不知您是给贵府老爷买还是给兄长看?”
“不用了,我……小二哥,这款式的衣裳可有小孩子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