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别拉着我!”秦淮气的一脚踹上江宴的书桌,“嘶!”
秦淮板着脚金鸡独立,羞愤交加。
围过来的其他人看看纹丝不动的书桌,又看看痛的全身发抖的秦淮:“……”
缓过劲儿,秦淮滚着泪花扯嗓子喊人:“来人!给小爷把这个瘸子拖出去!还有这桌子,给小爷劈了当柴烧!”
边嚷嚷边蹦着往前跳两步,墨渍甩得其他人退避三舍。
薛姌原本还在寻思江宴那句话,但桌上的东西被秦淮用力扫过来时,她本能地探身拦在江宴身前。
秦淮被气昏了头谁也顾不上,等曲娉婷过来拥住薛姌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一眼瞅见了江宴淬着寒霜的眼。
“都住手!这里是学堂,你们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夫子没料到眨眼间发生这么大变故:“动辄伤人,可还有丝毫同窗之谊?来人,快叫大夫!”
曲家表小姐,来族学第二天就伤了额头,这若是留了疤,只怕曲家不会善罢甘休。
曲娉婷用帕子护着薛姌被镇纸砸伤的额头,心疼地落泪。
平日里娴静至极的人也有三分气性:“秦淮,江宴,你们若是有仇就自行解决,怎能伤及无辜?就不怕秦伯伯责罚?”
周围的少爷小姐虽然年纪都不大,但是对平日里肃穆严正的秦家伯伯十分敬畏,当即安静下来,就连秦淮听到她提及父亲都有些小腿打颤。
“她自己挡上来的,我没想伤她!”秦淮无力地辩驳,指着江宴:“都是因为这个瘸子!”
江宴抿唇低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场面陷入尴尬的寂静,秦淮环视四周,竟然没一个人替他说话,瞬间委屈异常。
薛姌头晕目眩地被秦府伺候的下人扶下去看大夫时,只听见学舍里刺耳愤怒的嚎啕,她趴在丫鬟肩头迷糊地想:原来大人和秦淮从小就是冤家,难怪后来都官居一品了还斗的你死我活!
不过,秦大将军哭起来嗓门也太大了?
镇纸砸的那一下不轻,秦夫人亲自带人过来,将薛姌安置在雅庭的厢房里休息,同时安排人去到曲府传信。
薛姌额头上敷了药膏,又被曲娉婷看着服了一碗汤药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外祖母和娘亲的声音,伴着秦夫人赔罪的话语,忽远忽近,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学的时间。
薛姌跟着母亲回到曲家,等到探望的长辈离去,她才偷偷松了口气。
“还装睡!你这丫头!”脑袋顶上被薛太太弹了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夫子说你是故意撞上去的?”
薛姌见装睡被识破,眨眨眼,坐起来扯薛太太的衣角:“娘亲~”
“别撒娇!你还没回答为娘。”
“唔……娘亲,江宴双腿有疾,如果没人拦着,那些东西肯定都砸他身上的。”
薛太太气的手抖:“那你就冲上去?那江家三少爷和咱们非亲非故,你为何那么帮着他?得亏是那镇纸没砸出伤口,若是破了相,你哭都来不及!”
薛姌摸摸额头的纱布,甜笑着讨饶:“这不是没伤到嘛!娘亲别生气了!”
“你还笑!真是不知道怕!”看着她小脸苍白,薛太太到底是心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娘亲~”
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哄好了娘亲,薛姌躺在床上,心中默道:“若是还有下次,我还会挡在大人前面的。”
也不知道大人今天有没有受伤?
而被她惦记的江宴,此刻正被人压在江家正房大院里,单薄的脊背上是道道被板子打出的斑驳血印。
丫鬟扶着江夫人坐在抱厦里冷眼看着杖责结束,扬声责问:“三少爷,你可知错?”
江宴冷汗淋漓地趴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江夫人霍得起身,扔了手中的团扇:“你这是什么态度!我顾念着姐姐,顾忌着江家的脸面,被人请上门打脸都没当堂把你带回来,你还不认错?秦家族学那是什么地方!去的都是什么人?你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人逞凶斗狠,挑事斗殴,平白让人说江家没教养!将来你两位哥哥和璎姐儿的婚事因此被耽搁了,你可承担得起?”
江宴吐掉嘴里的血沫,桀桀低笑:“姨娘怕是忘了,我母亲是家中独女,也只有我一个儿子。”
“逆子!逆子!我是江家上了族谱的夫人,不管你认不认,你都得喊我一声母亲!”江夫人是姨娘抬正,这辈子最大的心结就是没能凤冠霞帔地出嫁,江宴一声姨娘就是往她心尖上戳刺!
“给我继续打!打到这逆子认错为止!”
胡管家垂目上前:“夫人,三少爷年幼,口不择言,还请夫人见谅!承蒙老爷信任,吩咐老奴帮着夫人打理府门,还请夫人允老奴先把三少爷送回松涛苑,请大夫诊治。”
若是寻常,将军府的事情自然由着江夫人打理,但事关子嗣,他不得不搬出将军震慑。
江夫人哽了口气,还不待她开口,又听胡管家上前两步小声道:“夫人,三少爷身子不好,刚才那十杖下去,已是强弩之末。若再打下去,只怕有性命之虞,老爷回来,您怕是也不好交代。”
阐明厉害关系,胡管家躬身等着江夫人考量。
能从姨太太熬成正室,江夫人虽然性格急躁了点,但并非没脑子。
方才冲动之下说出话,被胡管家这么一盆水泼下来,猛然清醒。沉思几息,她脚下打晃,扶着彩月施施然昏了过去。
胡管家:“……”
江宴趴在床上,赶走了送药的小厮,咬牙抬起胳膊将汤药一口饮尽。
手边的书册才看到一半,即便挨了打,他也不允许自己落下。只是书页翻过,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夹在中间。
他抬手摸了摸额角,细长的手指捻起宣纸展开,秀气稚嫩的字迹,折转顿挫间似乎都带着那丫头笨拙的模样。
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人呢?为什么送上门挨打呢?
那身油皮那么薄,只怕额角被镇纸没砸出伤口,也要青紫好些时候了……
薛姌的额头从乌紫到青黄,足足养了小半个月。
女儿家伤了脸面,自然不宜出门。原本她打算陪母亲在荷畔居里消磨时间,可没过两日,便被外祖母传了过去。
老夫人看着她新剪的刘海笑道:“哎呦,姌姌换新发式了!好看!好看!”
“母亲就莫要再夸她了,发式是为了挡额头上的伤才换的!”薛太太上前给老太太递茶:“母亲命人传我们过来,可是什么吩咐?”
“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说正事!”老太太拉过薛姌给她递了快糕点,转头对薛太太道:“京里送信来了!”
薛太太闻言一喜:“是兄长送信回来了?”
“可不是,今儿一早送来的,你看看!”
她们这边说话,薛姌便乖乖地在旁边安静地吃点心,边梳理曲家大房的族谱。
老夫人所说的“京里”,说的应该是大舅舅曲海,如果没记错,现在应该是正三品都察院左副都御使。而曲家到母亲这一代共三子一女,二舅舅曲滨现在应该在扬州任从五品知州。三舅舅曲清是庶出,掌管着大房的产业。
可惜梦里那一生,她和曲府并不亲近,甚至到最后可谓是反目成仇,自然也没关注过这些细节。
至于后来……后来大人替她撑了一片天,那些负了她的,谁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镇宁将军凯旋了!母亲,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南陵这次怕是又要名震南北的!”薛太太合上书信,与有荣焉。
老太太也欣慰:“是呀!你刚出生的时候,人家就已经在战场上展露头角啦!那时候你爹还在世,就常感慨咱们南陵风水好,人杰地灵,能文能武!镇宁将军被封袭爵时,我和你大嫂还受江家夫人之邀过去道贺呢……”
说到这里老夫人一顿:“我说的是前任江夫人,她命不好,生下孩子不久就过世了,还有江宴那孩子,怕是这辈子都毁了……”
衣摆被拉扯了下,老夫人扭头:“嗐!光顾着跟你母亲聊天,忘了我们姌姌了,可还要吃点心?”
薛姌摇摇头,攥着老夫人衣角,仰头问:“外祖母,您为什么说江宴这辈子会毁了啊?”
早在听到镇宁将军府的时候,薛姌就竖起了耳朵,听到她们聊到前任江夫人就凑了过来,冷不防听到江宴,她忍不住打断了她们。
老夫人将她搂在怀里,长叹:“江家和南陵其他家族不同,是取武之道。江宴双腿有疾,顶头还有两个扶正的哥哥,镇宁将军府的继承怕是怎么也不会轮到他身上,且生在那样的人家,人家三兄妹一母同胞,父母双全,相比之下,他有什么呢?”
外祖母的怀抱明明是温暖的,可薛姌听着她老人家的喃喃絮语,却宛若置身寒窑。
她的记忆里,除了幼时的相遇,京城遇见大人时,他已经是闻名朝野的第一首辅,所到之处车马避让,日常所用皆是上品。
可他曾经竟是在这样的处境里活过来的?
无人庇护,前途断绝……
那是怎样的绝望?
“哎呦,怎么哭了?”老夫人被薛姌满脸泪痕吓了一跳,薛太太也皱眉过来拿帕子帮她擦拭,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额头痛了?”
薛姌顾不上这些,只是执拗地抓着外祖母的衣袖问:“外祖母,江宴…为什么不能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