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英纶,在英布等人的簇拥下,耀武扬威地开进了阎王镇。刚进镇内,便看见大街小巷中,有许许多多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在穿梭来往。英纶一见,便心跳加速。他伸长了舌头对英布道:“兄弟,看来我们真是选对了地方。”
英布说的更直截了当。“大哥,说句心里话,看到这些风骚的女人们,我恨不得马上就扑过去!”
英纶点头道:“兄弟言之有理。这些娘们儿,比起阎王埠那些未经调教的女人来,当真是兴味无穷呢。”
英纶急急忙忙地找了一家大客栈住下,又急急忙忙地叫英布把那个镇长胡应来找来,然后亲手递给胡应来五百两银子,对他言道:“本御史巡漕期间,不慎偶染疾病,欲在贵镇将养些时日,还望胡镇长多给些方便。”
胡应来手捧着沉甸甸的银子,双颊差点乐开了花。“御史大人何必如此客气?大人光临敝镇,那是敝镇的福份,也是敞人及全镇百姓的荣耀。大人在此养病期间,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敝人一定通力合作。”
英纶笑道:“有胡镇长这句话,本御史也就完全放心了。本御史病愈离开此镇之时,定再将以一千两纹银相酬谢。胡镇长以为如何?”
胡应来一听自己还能白白地到手一千两银子,若不是还有一点自制力的话,他就要兴奋得晕了过去。这时,你若叫他喊英纶“老祖宗”或“亲爹”,胡应来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许是激动过度,胡应来的双眼竟眨出些许亮晶晶、热乎乎的泪花来。“御史大人如此相待卑职,卑职实在感激不尽。如若镇上所有人士,有对大人不恭不敬者,大人尽管拿卑职是问。”
英纶点头道:“本御史免不了要去麻烦胡镇长的。”
英纶在阎王镇总共只呆了二十余天,但经他身手所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阎王镇大大小小的娼妓,他至少玩了一多半。胡应来得知此事后,也不由得喟然叹道:“如此御史,如此玩法,当真是旷古未闻、后世难再啊!”
英纶在离开此镇之前,眉开眼笑地对英布道:“兄弟,此番奉旨出差,可谓是不虚此行啊!”
英布道:“大哥言之有理。只是,镇上女人,想来毕竟有些粗俗,若去大中城市一游,定然风味无穷。”
英纶道:“兄弟不必多虑。待大哥回京,再向圣上讨份钦差之职,不就可以心想事成了吗?”
一番话,说得英布等人都狂笑起来。殊不知,英纶回京之后,等待他的并非什么钦差之职,而是一条能勒断颈项的绳索。
嘉庆帝决定在养心殿鞠讯英纶,他之所以不在乾清宫公开审讯英纶,乃是出于私心。他和英纶的关系非同一般,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或希望,他也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信人头落地。然而,清安泰等人的弹劾奏章上,却将英纶在巡漕期间的种种劣迹,一五一十写得清清楚楚,且人证物证齐全,连一点点含糊的地方都没有。嘉庆初看奏章时,确实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若英纶果如奏章上所言,那他又何异于兽类?也当真死有余辜了。英纶,那么一个丰朗俊俏的男人,怎么会是这样?在嘉庆的心目中,英纶始终都是那个在花园里遇到的天真纯朴的小男孩。平日,嘉庆也时常听到有大臣在议论英纶如何如何不务正业、如何如何恣肆放荡,但嘉庆总是一笑了之。他认为,英纶还年轻,疏于工作、耽于女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成熟了,也就会走上正轨了。但没成想,英纶竟粗野放荡到这种程度。纵是如此,嘉庆对英纶或者说对此事还抱有一些幻想。如果,奏章上所列英纶劣迹有某些夸张,如果,英纶认罪态度诚恳、且有明显悔改之意,嘉庆说不定就会考虑从轻处罚。因此,嘉庆就叫鄂罗哩召来兵部、吏部、刑部等六部大臣及军机处诸大臣,一起在坤宁宫审讯英纶。
英纶走进来了。他还是那么俊俏、那么丰姿绰约,且精神也特别得好。他的脸上是一团笑容,进来之后,还拱手冲着那些面容严肃的诸大臣们请安问好。只是,那些朝廷重臣们都没有理会他。他也不在意,径直走向嘉庆,一边走一边言道:“陛下,奴才刚刚回到京城,还未来得及向陛下禀报巡漕事宜,陛下就先行召唤奴才进宫,是不是陛下有些思念奴才了?”
英纶可能是这次巡漕太得意了,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嘉庆此时的表情。嘉庆正铁青着脸,目光逼视英纶,一言不发。鄂罗哩见状,忙呼道:“给事中英纶,还不速速跪下?”
英纶不满地白了鄂罗哩一眼,小声言道:“鄂公公,我要跪下我自然会跪下,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嘉庆猛然喝道:“英纶,给朕跪下!将所犯罪行一一如实招来!”
英纶这才看出苗头不对,“卟嗵”一声双膝着地,口中言道:“陛下,奴才犯了什么罪?”
嘉庆冷冷地道:“英纶,朕委你为巡漕御史,是叫你代朕巡视漕运不畅之事,可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英纶没注意到嘉庆的双唇都气得发抖,很是不以为然地道:“陛下,奴才没干什么呀?只是奴才的身体一直不大好,未能按陛下旨意一个漕站一个漕站的巡视,但奴才在那阎王埠漕站一呆就是一个多月,也算是完成了陛下交给奴才的巡漕任务,陛下以为如何?”
“你——”
嘉庆用手指着英纶,要不是顾及皇帝的尊严,早就上前抽英纶的耳光了。“英纶,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蒙骗于朕,不思悔改,更无一点点招供之意。那好,朕且问你,你在阎王埠槽站是否将站长郑有财扔进了漕河之中?”
英纶道:“陛下所言属实。但那郑有财是咎由自取。他藐视王法、独断专行,奴才只好代替圣上将他处置了。”
嘉庆长叹一声道:“果然如此!英纶,那郑有财之妻李氏投河自尽,也所言非虚了?”
英纶道:“那小贱人出身卑俗,一时想不开,与奴才有何干系?”
嘉庆不明意味地点头道:“好,好。如此说来,你叫手下到渔村强抢民女供你玩乐,也确有其事了?”
英纶竟然笑道:“陛下,奴才自小便有这个爱好,陛下您想必也早有耳闻。奴才以为,这只不过是生活小节罢了。”
嘉庆也笑了,只是这笑与英纶的笑截然不同。“英纶,你倒是诚实得很啊!你到阎王镇上,以养病为名,昼夜招上百名娼妓与你淫乐,这恐也不假吧?”
英纶似乎有些害羞起来,瞥了、眼身后的诸大臣,还乜了一眼肃立不动的鄂罗哩,最后看着嘉庆道:“陛下,阎王镇之事,奴才现在想来,委实做得有些过火。只不过,奴才当时看见那镇上有那么多美貌女子,一时冲动,就那么做了。奴才想,如果陛下以后再派奴才出巡,奴才一定在这方面有所克制,以报答圣上隆恩。”
嘉庆重重地道:“英纶,你,还以为有再次出巡的机会吗?”
英纶忙道:“只要陛下恩准,奴才决不推辞。只是,下一次,陛下最好能封奴才做钦差什么的,要不然,那些地方官吏见了奴才,都不冷不热地,奴才面子上确实挂不住。”
嘉庆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满蕴着凄怆和悲凉。在场的诸大臣,甚至包括鄂罗哩,都不禁为之动容。惟有英纶不解。“陛下,您何故如此大笑?”
嘉庆摇头道:“英纶,朕是在笑你啊……”
英纶道:“恕奴才无知,奴才实不知有何可笑之处……”
嘉庆道:“朕是笑你,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做如此美梦。真是可笑可悲,又可叹啊……”
英纶听到“死”字,再不明白也要明白了。“陛下,奴才何罪之有?”
嘉庆道:“英纶,你没有罪,你哪里会有罪呢?”
英纶道:“奴才既没有罪,陛下为何作死到临头之语?”
嘉庆道:“朕之所以这么说,乃是因为,你英纶即使死上十次,那也是罪有应得啊……”
英纶的英俊的脸刹时变成一片惨白。“陛下,您如此说,奴才确实有些害怕。奴才胆小,禁不起陛下惊吓……”
嘉庆哼道:“你的胆子确实是够小的。鞭打无辜,强抢民女,敲诈漕船,荒淫无耻。这胆子也太小了。”
英纶急道:“陛下,奴才所作所为,都是寻常小事,陛下何必如此认真?”
“够了!”
嘉庆一挥衣袖,不觉提高了声音。如此看来,想救英纶一命的可能是一点也没有了。既已没有这种可能,那就应该快刀斩乱麻,给六部及军机大臣们看看。想到此,嘉庆异常严肃地道:“给事中英纶听谕:你以催漕之官,竟行阻漕之事,本已是目无法纪,以执法之人,躬为无耻之事,尤属卑鄙不堪。你擅作威福、草菅人命、任意敲诈勒索,又何异于匪类?你出身豪门,世受国恩,乃贪汗纵恣,一至于此,实属法无可宥。来啊,将英纶押赴市曹,先杖刑二十大板,然后著即处绞!”
直到此时,英纶方才悟出自己已是大祸临头,忙大叫一声,向嘉庆爬去:“陛下,奴才不该死啊!奴才与陛下之间的友谊,可谓地久天长。陛下,奴才不能死啊……”
嘉庆背过脸去,挥挥手。两个侍卫便像拖死狗似地将英纶拖出了宫门。直到英纶的乞求叫喊声听不见了,嘉庆才又转过身来,神情漠然地对诸大臣道:“英纶所勒索敲诈的钱财,及英纶所有家产,一律抄没充公。英布诸人,为虎作怅、助纣为孽,与英纶一并处绞。还有,”他盯住吏部大臣,“河南巡抚清安泰的奏章中,提及那郑有财还有一个族弟,就叫他族弟继任阎王埠漕站站长,以示嘉勉。”
说完,又挥挥手。六部及军机诸大臣便恭恭敬敬地退出。
人都走了,坤宁宫内只剩下嘉庆和鄂罗哩了。嘉庆虽果决地处置了英纶,但其内心却是异常复杂的,故而,他只动也不动地肃立在宫内,眉宇紧锁着。而鄂罗哩,虽然看起来也是呆呆地站着,但他的内心却是十分高兴的。英纶终于死了,他鄂罗哩也就替那可怜的草儿报了仇了。此仇所以得报,那个赵佩湘和清安泰功劳最大。后来,鄂罗哩不失前言,在嘉庆面前推荐,果然让赵佩湘做了巡漕御史,这是别话不题。再回到坤宁宫来。嘉庆肃立了一阵之后,终于开口了。“朕……实在纳闷,想那广兴,系高晋之子,而这英纶,是温福子孙,皆世家大族,为何竟同匪类?”
原来,嘉庆此时,又想起了那个广兴来。那广兴和英纶,真是何其相仿。都是嘉庆宠信之人,嘉庆都曾想着尽可能地保住他们一条命,可在铁的事实面前,他们又都走上了同一条路。他们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其重要原因,当然是他们自身所为,如若他们不是那么罪大恶极,谁又能拿他们怎么样?不过,鄂罗哩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是不能忽视的。如果他们没有得罪鄂罗哩,即使最后终不免一死,但至少不会死得那么快。当然,鄂罗哩是不会将个中情由告之嘉庆的。他只是这么对嘉庆道:“陛下,老奴以为,事情既已过去,也就不要再多想了。俗话说得好,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更何况,无论广兴还是英纶,他们都辜负了陛下对他们的信任。他们纯属咎由自取,陛下又何必因此而不快?”
嘉庆叹息道:“公公所言甚是。只是,他们皆系豪门世家出身,为何他们的所作所为,竟同土匪无异?”
鄂罗哩摇摇头,无从回答。应该说,嘉庆在那个时候能想到这么一个问题,也实在是不简单。只是,他虽能想到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想不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来。嘉庆见鄂罗哩没有应答,只得又叹息一声,再苦笑一下,背过手去,慢慢地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