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乾隆即将禅位给永琰的消息后,和珅不顾私交太子罪在诛杀的禁令,前去拜谒永琰。当永琰千恩万谢地接过和珅献上的玉如意时,和珅心里似乎有了底:“此等孺子,可玩于股掌之上也!”
……刘墉匍匐在乾隆面前:“皇上既然内禅皇位于太子,就该将皇帝之宝一并传之,天下哪有没有玉玺的皇帝?”
乾隆却紧紧攥着玉玺的绶带,声嘶力竭地叫道:“不交,朕就是不交!”
正当永瑆等摩拳擦掌要杀掉和和珅的时候,四十九年十二月的一天,七十四岁的乾隆召见皇子及大学士、军机大臣,说出了心中的秘密:
“朕即位之初,曾默祷上天,若蒙眷佑,不敢上同皇族康熙帝纪元六十一载之数,得在位六十年,即当传嗣子。当时默祷此话时,朕刚二十五岁,并未顾及六十年朕已八十五岁了。至五十岁生日时,与母后谈及此事,母后说皇帝如此勤政爱民,天下臣民也不肯听皇帝归政。朕又默祷,若上天嘉佑母后寿过百岁,朕即八十五岁也何敢言归政?今母后已归天,回忆这些话,实甚悲咽。不过,朕离归政尚有十一年,将来归政颐养,亲为授受,岂不是古今稀有之盛事?”
在座的大学士及军机大臣们听了这些话,大都没把它放在心上,只有和珅心里一怔,想:“若是皇上归政,我岂不是失了靠山?”
但是转念一想,从这时算起,距离皇上归政,还有十年的时间,又有什么可惊慌的?这十一年中,我大权在握,恩宠日固,即使皇上归政,我这棵大树根已深,叶已茂,谁也摇撼不了。这样想时,过了些天,也就把皇上归政的事淡忘了。
永琰听了父亲的话,心里陷入痛苦的矛盾之中,若像现在这样发展下去,和珅专权,吏治腐败,贪污公行,则十一年后百姓必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国家经济将面临崩溃,国家机构将面临瘫痪。
永瑆听了这段话,心想,父皇明示要在周甲之后归政,距今仅有十一年了。老人家归政之后,和珅难道还能这样猖狂吗?何况父皇已经年迈,若我们此时除掉他的宠臣,将置父皇于何地?父皇今年已七十四岁,我们做儿孙的难道不希望他健康长寿?永瑆心里一震,又想,看来父皇已选定了储君,若我在此时添了乱子,会置其他皇子于何地何境?于是永瑆打消了暗杀和珅的打算。
鉴于皇子们都已年长,乾隆帝也不再把他们终日限制在上书房里,西巡五台,东谒祖陵,拜祭孔庙,秋弥木兰,也都让他们随扈左右,学习政务。
五十四年,即乾隆八十万寿节的前一年,乾隆帝晋封六子永瑢为质亲王,皇十子永瑆为成亲王,皇十五子永琰为嘉亲王,皇十七子永璘为贝勒。
但是皇子们并没有怎么高兴,因为也就在同时,固伦和孝公主——他们的十妹,下嫁了大学士、军机大臣和珅之子丰绅殷德。乾隆对王大臣们说:“若十公主不是女儿,是位皇子,朕必立她为太子。”
这时,和珅以大学士的身份入值军机处,名位虽在阿桂之下,但他兼为户部尚书、吏部尚书、九门提督、御前大臣、内务府总管大臣、理藩院尚书、《四库全书》馆正总裁等等要职,又是乾隆最疼爱的女儿的公公,所以他已成为当朝的第一权臣,名符其实的二皇帝。
乾隆朝以更快的速度腐败,大清朝走到了鼎盛的极端,开始衰败。
乾隆六十年元旦。清晨,黑暗还仍然笼罩着北京城,步军统领的番役们已经走到大街上,他们到处收拾着尸体,大年初一的早上,尸体似乎比往日更多。
一个士兵走到一个尸体旁,伸手就抓,想把他扔到车上,就在士兵的手接触到尸体的刹那间,那“尸体”突然间大叫起来:“救命啊——”
那士兵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跑,以为是见了鬼。跑了老远才明白过来,那不是尸体,只不过是睡在马路边过夜的活人。于是他回过头去,见那“活尸”原来是个女的,怀里竟还抱着孩子,孩子也受到惊吓,但已是哭不出声来。士兵走上前去道:“别害怕,我是收尸的兵勇。”
说罢指了指旁边的车子。妇人转脸看见那满车的尸体,回头对孩子说:“别怕,没事了。”
孩子不再害怕,但却抱着母亲的腿说:“娘,我饿了。”
妇人道:“你忍一忍,待会儿娘带你讨去。”
士兵道:“你们到粥厂去吧,那里每天都施舍稀粥。今天是大年初一,兴许那里有些好东西。”
妇人道:“粥厂在哪里?”
士兵道:“随我来吧——孩子的爹呢?”
“死了。”
“没有亲戚?”
“亲戚们也差不多和我们一样。”
士兵叹道:“唉,我们当兵的也快要像你们了,我们的饷银都叫当官儿的给贪了。”
粥厂的门前更是横七竖八地倒了许多尸体,番役们刚把尸体运走,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倒下来没有了气息。粥厂门前黑压压围满了人,他们在这大年初一等待着朝廷对他们这些无家可归人的人施以“恩典”,但是许多人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便倒下了。看来上天的神灵也厌恶这些饿着肚子衣衫褴楼的人,他们都纷纷地去那些富贵人家享受丰盛的祭礼,去保佑那些富贵的人家去了——看来那些神灵们比人间更喜欢贿赂。
紫禁城内灯火辉煌,炮竹燃放不绝,响声震荡着大地。
天亮的时候,皇子皇孙、宗室、王公、蒙古王公、准噶尔及回部首领、西藏喇嘛代表、各国使节,都齐集保和殿。乾隆帝一出现,鞭声一响,礼司官响亮地叫着:“跪——拜——”,随后,大殿内外齐声欢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呼之后,皇子、宗室、王公……,依次向皇上拜年,献着自己的新年礼物。
隆重的贺年典礼结束后,皇上给每位到来的人—一赏赐礼物,当然对外国使节更应显示中华、大清的富足昌隆,礼物更是贵重。赏赐之后,保和殿内摆上丰盛的酒筵——这个时候,也正是粥厂放粥的时辰——皇上照例举行每年的迎新宴会,只是今年的宴会比往年更加隆重。乾隆帝已经临朝执政整整一甲子,六十年中,乾隆帝建立的文治武功超过了历朝历代,乾隆帝自誉是“十全老人”,乾隆说道:“十功者,平准噶尔为二,定回部为一,扫除金川为二,靖台湾为一,降缅甸、安南各一,二次受廓尔喀降,合为十。”
在这国富民强之际,又欣逢皇上执政六十年,直是普天同庆,宴会怎能不丰盛无比,宴会的规模怎能不与这强大的国家相称!
御前廊上,殿内殿外,所有的人都按部就班坐定之后,和珅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新年贺词,畅读了过去的一年取得的伟大成就和当前的大好形势,同时又展望了新的一年的美好前景。和珅的讲话不断地被雷鸣般的掌声所打断,最后,那掌声如山呼海啸一般。掌声过后,和珅巴掌一拍,在座的人们所真正渴望的东西摆上来——满汉全席。虽然在和珅等中央部院大臣的眼里,在那些封疆大吏的眼里,满汉全席算不了什么,可是即使是对那些日日受贿,天天勒索的“顶子”们也是难得一遇的牙祭啊。
殿内角落里坐着一群地方大吏,主席上坐着的是一个肥头厚耳、眼小如豆的老者,旁边所有人的人都在恭听着他的演讲,都在对他胁肩谄笑。旁边一个桌上的官员道:“这位大人是谁?”
另一位“嗤——”地一声鄙夷道:“你竟连他也不认得,他就是和相爷的弟弟和琳大人的亲家两江总督苏凌阿!”
只见苏凌阿的嘴角泛起两大团白沫,白沫之中搀杂着菜渣,他说得正起劲:
“这个菜叫金鱼鸭掌。是第一道宴席的一品,你们知道这个菜用哪些料子吗?”
那绿豆似的小眼睛又被挤成了一条细线,扫视着众人,见没有人回答,更加得意,道:“毛料用十二个鸭掌,再配以鸡茸二两,水发香菇六钱,水发玉兰片三钱,水发鱼肚六钱,鲜豌豆二十四粒,黄瓜皮五钱,发菜少许,料酒三钱,盐四分,湿玉米粉四钱,面粉一钱,鸡蛋清二个,清汤八两,鸡油二钱……”
旁边一人道:“大人这么熟悉,肯定会做的。”
苏凌阿道:“会、会……我把用料和工序说得仔细些,下次到你那里去,可是要做这道菜的哟。”
“大人若去,下官三生有幸——在座的都去,都去,不要以为我们那个地方偏僻,可是你们有的菜我们尽有,你们没有的菜,我们那儿也有,有些菜,你们也未必见过。”
苏凌阿道:“那我一定去,你定个日子,在座的都去。”
一个官儿道:“还是请总督大人把那道菜的工序说一下吧。”
苏凌阿道:“你们都听清楚了,我以后到你们那里可是要吃它的——第一道,将鸭掌在清水中煮一会儿,五成熟时取出,剔除掌背骨头与掌心硬黄,再把掌心向上放入平盘中;第二道,把香菇、玉兰片、鱼肚放入锅中,用清水在火上漂一遍,捞出切丝,再把黄瓜切成四分长细丝;第三道,将鸡茸放入盐中,加入料酒等佐料,搅拌后再放鸡蛋清拌成糊状,并用糊挤成约一寸的金鱼形,放在鸭掌根上,以两颗豌豆放在鱼头两侧为‘眼睛’,鱼背上撒一条发菜,两侧以黄瓜丝码成鱼鳞状,然后上屉蒸一会儿取出;第四道,将香菇、玉兰片切成丝,在清汤中煮一会儿,取出码在金鱼鸭掌上;第五道,用清汤、料酒、盐、玉米粉在锅中调匀,淋上鸡油,倒在菜上——这样就做成了这道菜。”
大家的眼光和筷子一齐扑向“金鱼鸭掌”。
一个官儿在狼吞虎咽后道:“总督大人也一定会其它菜了。”
另一位连忙说:“哪能不会——今后诸位到我们那去,就吃满汉全席——让总督大人把其它菜的菜谱说与我们听听。”
“对,就吃满汉全席。”
“就满汉全席。”
殿内廊下坐满了人,其中虽不乏捐官出身,但大多是真正的孔孟之徒、圣贤门生,此时早抛弃了那份斯文,殿内外筷子飞舞,笑语声喧。
正当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黑暗像魔鬼一样把紫禁城包裹了个严严实实,也把北京城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宴会上的王公大臣、封疆大吏、外国使节等,都像猛然间掉进了无底的黑沉沉的深渊之中,被恐惧攫住。
乾隆六十年大年初一发生了日全食,大家的心中都起了无名的恐慌、不祥的预感,大家想起这个冬天是这样寒冷,乌鸦被冻死了,树木被冻死了,北京城的大街上天天到处都有冻死的人。昨天,大年三十,安南的使者竟被冻死在会同四驿馆内。
乾隆的内心也被不祥的阴云攫住,极度恐慌不安,对身边的和珅道:“朕治理天下有什么失策吗?”
和珅答道:“皇上建亘古未有之宏业,怀柔天下,武功十全,万民敬仰,天下归顺,哪有什么失策?”
乾隆道:“据天监官奏报,十五还会有月食,朕正为此担心,担心国家有刀兵之事。”
和珅回道:“万岁,一月之内,朔望日月食共出,确是刀兵之象,但此兵事必出现于国家一隅,待大军到时,其星星之火即可扑灭,实瞬息间事。自汉迨明,其事屡验,皇上不必担心。我朝也发生过这类事情,五十一年,朔望剥蚀,万岁记得当时是林爽文跳梁台湾,待福康安大军一到,海疆即刻平靖,我大清反比以前更稳固了。”
一席话说得乾隆的心里宽松了许多,而此时光明复又照临大殿,紫禁城仍旧沐浴在阳光之中,乾隆的心里也亮堂起来。他端起酒杯,离开龙座,向大家祝酒,保和殿内重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宴罢,乾隆帝来到乾清宫,一种不祥的预感总是萦绕在他的心头。皇帝想:是该归政了,六十年前我向上天许下的诺言,现在要实现了,在自己归政之时,总不能给嗣皇帝留下什么负担吧。于是乾隆帝下诏普免各省应征钱粮,这是乾隆帝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普免天下有漕钱粮。
出了乾清宫,乾隆帝来到隔壁的养心殿,和珅和福长安紧紧地相随着。养心殿位于乾清门以西,遵义门之内,在一个三合式的院落中,坐北朝南的便是养心殿的正殿。
和珅看乾隆帝的表情举止与别日不同,透着奇怪。在以往,虽然他一生都少言寡语,但乾隆帝每当处理重大的军国大事,总要说点轻松的话题,甚至引和珅说些市井笑话,而和珅也总能讲得俗中有雅,引得乾隆帝捧腹大笑。
可是今天,乾隆帝从乾清门出来到养心殿,一路之上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步子迈得沉重,连痰也吐得少,所以自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要给他拿着痰盂。
到了养心殿正殿,乾隆并没有坐下,也没有躺在软榻上,而是来来回回地在殿内的窗前踱着,他在看什么?他在想什么?今天,和珅身上直发冷,多年来哪有和珅揣摩不透的事情,可是今天却一点也看不出头绪。
乾隆帝终于坐回御座,但马上就又站了起来走到东边的暖阁,在那里并没有停留随即又迈步踱进西边的暖阁。这个地方是多么舒适啊,六十年了,乾隆帝整日在这里饮食起居,可是不久,他将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养心殿。他不由想起从三十八年起开始修造的宁寿宫,宁寿宫早已完工,那里有一个养性殿,完全是仿造这个养心殿建造的,一年后他就要离这里而住在宁寿宫里。虽然养性殿的建筑、摆设乃至每一个细节都完全与养心殿仿佛,但是——乾隆帝继续在殿内转悠着,往南望去,那里是国家的中枢——军机处;往东望去,乾清宫只有一墙之隔;而养心殿的北边,正与内廷相接。这里的环境,这里的地理位置是多么优越啊。多少年来他在这里召见王公大臣、六部九卿,引见官员,会见使节;六十年了,这里的一窗一几、一字一画、一草一木,他都是那样熟悉,那样的依依不舍。六十年了,他就要告别这宵吁寝兴的养心殿而移居到宁寿宫中,乾隆帝感到一阵迷茫。……可是,无论如何,明年一定要禅位归政,现在归政的事应该按部就班地尽快落实了。
正月十四,湖广提督刘君辅的奏折送到了军机处,奏折曰:
“黔省松桃厅属大塘苗人石柳邓,聚众不法,恐窜入楚境,已带兵堵截。据镇篁游击田启龙等禀称:侦闻永绥厅属黄瓜寨苗人石三保纠众抢劫,由永绥之黄土坡及凤凰厅之栗林,烧毁民房,杀毙客民,现在竭力保护城池等语。臣恐石三保等,或与大塘苗人勾结,檄派永靖辰沅常德兵千四百名,速赴凤凰栗林处听用,臣带本标将弁及战兵六百名,前往办理。”
和珅见到奏折大惊,心想,这几天皇上正忧心忡忡,此时如把这道奏折递上,元宵佳节里哪还有欢乐,把这个奏折压下一天再说。
正月十五,乾隆帝前往圆明园山高水长殿前观看焰火,一路行来,但见北京城各处,无论衙署、庙寺还是商号民居,都悬挂上各种纱绢灯、玻璃灯、明角灯,上绘各种小说戏剧图画。圆明园各处也都挂着各色绢灯及玻璃,另有人物灯、鱼龙狮象灯,用冰冻成的山石人形、奇花异草灯,冰内点燃红烛,真是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到了山高水长殿前,皇子皇孙、蒙古王公、文武大臣、各国使节等俱都坐定,皇上赐宴后,进行歌舞表演。此时山高水长殿前火树银花,争奇斗艳,笙歌聒耳。恰在这热闹非凡的时候一块黑色的云魔“吃”向那一轮明月,顿时黑暗笼罩着大地,可这黑暗却更显出圆明园的光华灿烂。不一会儿,山高水长殿前及殿上殿下的华灯俱灭,只见黑暗中有一人在场内的烟花架上点燃一个炮仗,立时火星往四面泼洒开去,突然间一片红光跃起,带着一道火帘窜到二丈高时突然停下,变幻着红黄、绿等各色火焰组成的图案。这一道火帘刚要燃完,陡然间火帘中又有一片红光腾空而起,在天空中变出一个五颜六色的大花篮。花篮刚要暗淡,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响后,花篮变为一座灿烂的城楼。城楼很快燃完,突然又是一片红光散开,在黑暗中写出六个大字:“皇上万寿无疆。”
此时一个又一个烟花炮仗被点燃,千万团耀眼的火焰腾空而起在天空中幻化出五彩缤纷的图案……
和珅喜笑颜开,向皇上指点着:这是水浇莲,那是金盘落月,一会儿是线穿牡丹、花盆、二踢脚、麻雷子、飞天十响等等,一会儿又是葡萄架、珍珠帘、长明塔、五谷丰登等等,最后一火烟火盒子更是幻出奇妙的景象来:烟花先呈明月帘,后呈灯笼锦,最后变幻出七个五颜六色的大字:“午夜漏声催晓箭。”
七个字字大如斗,火焰荧荧,良久方息。
和珅道:“万岁,这正是此时无月胜有月啊。”
乾隆道:“这是人定胜天啊。”
正月十六日,乾隆帝早早来到勤政殿内。圆明园沐浴在晨曦中。乾隆帝的心情舒畅起来,日食和月食带来的阴影已在心头消散。和珅见皇上心情好转,于是奏道:“万岁,奴才接到奏报:今有贵州钢仁府大寨营苗民首领石柳邓造反作乱,湖南永绥厅石三保、凤凰厅吴半生及吴八月等各寨苗民纷起响应。”
说罢把湖广提督刘君辅的奏折呈与御览。
乾隆看罢,既没有吃惊,也没有愤怒,谕示道:“贵州湖南等处苗民数十年来甚为安静守法,与民人分别居住,向来原有民人不准擅入苗寨之例。今日久懈驰,往来无禁,地方官吏及该处土著及客民等见其柔弱易欺,恣行鱼肉,以致苗民不堪其虐,劫杀滋事。迨至酿成事端,又复张皇禀报。看来石柳邓、石三保等不过纠众仇杀,止当讯明起衅缘由,将为首之犯拿获惩办,安抚余众,苗民自然帖服,何必带领多兵前往,转致启其疑惧,甚或激成事端。是因一二不法苗民累及苗众,成何事体?”
和珅当权后,贪污公行,腐败丛生,官吏们只知搜刮,欲壑难平,汉民已苦不堪言,苗民较腹地尤为鱼肉。苗民居住于湘黔山中,环以凤凰、永绥、松桃、保靖、乾州各城。官民营泛相望,“其驭苗也,隶尊如官,官尊如神”。乾隆诏谕处置苗民的办法确为中肯。
和珅不知乾隆如何知道苗民的事情,心下疑惑。可是对这次苗乱却不能按照乾隆帝的意图去办,因为和珅的心中正打着他的如意算盘,他要让和琳有立功的机会,趁机把军权捞到手。多年来在朝中和珅虽为第一权臣,可是名份上总是比不上阿桂,阿桂安定回疆,扫荡大小金川,镇压甘肃新教,屡立战功,军中上下莫不景仰,其在军中当然是一言九鼎。
阿桂老而归朝,但国家重兵又为福康安领有,福康安与福长安虽为亲兄弟,但他是阿桂属下,不像福长安一样受和冲节制,反而看不起和珅并鄙夷和珅。这样,和珅虽握有京城的军队,担任卫戍北京的重任,位在九门提督,但与福康安的大军比较起来则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借苗民起事正好可让和琳带兵前往镇压,让和琳受封赏而从福康安手中夺取一部分军队。
哪知乾隆帝虽明知苗变真情,却怀着与和珅同样的想法。乾隆想:自己年事已高,这福康安可是自己的亲骨肉啊。这一点又不能明讲,只能让他立下大功,在朝中有威望才可以永远“福”且“康”且“安”。
过了两天,和珅奏曰:“苗贼势大,不能养痈待患,应急征剿之。”
乾隆遂谕:“逆苗聚众不法,必须痛加剿除。福康安迅速到彼,相机剿捕。”
过了两天又谕:“和琳速赴酉阳驻扎,孙士毅赴川暂代和琳四川总督职务,设和琳有需要带兵策应剿捕事宜,孙士毅兼办军需,期多一人,多得一人之益。”
和珅一心只想封拜其弟和琳,哪管他什么苗民百姓的死活,而此时的乾隆也正要封赏福康安,遂与和珅想到了一起,大开屠戮。
和珅与乾隆果然都如愿以偿,没过多少时日,征苗前线捷报频传。于是福康安一赏三眼翎;再赏由公爵进封贝子;三赏貂尾褂;四赏其子德麟副都统,在御前侍卫上行走;五赐御服黄裹元狐端罩。和琳,则一赏双眼翎;再赏一等宣勇伯爵;三赏上眼貂褂;四赏黄带;五赏加太子太保,赏元狐端罩。
乾隆帝忙着封赏的同时,也在暗地里筹划着另一件事——周甲归政。日子飞快的过去,夏天已到季尾,乾隆的内心也逐渐地忧急起来:难道我真的归政?难道我真的老了?
圆明园四十景中,乾隆特别喜欢“万立安和”,它建筑在湖泊之中,四面有桥,整个建筑呈“+”形。乾隆喜爱这里的重要原因,就在于这里正中的房屋内特为辟出了一座“镜殿”,镜殿只有前后两道出人的门,并无平视向外的窗;只有仰望可窥苍穹的天窗,再没有可望见其余东西的一点缝隙。屋子里镶满了来自西洋的水银玻璃镜,高可一丈,明亮清晰,只要坐在镜殿中央的宝座上,无论向哪一方望去,前后左右的景象都逃不过眼底。乾隆以为,在这里做任何事都不怕有人窃窥偷听。
一束阳光从天窗照射下来,是那样眩目,乾隆又回到现实,往四周看看,周围空无一人,镜子只有自己。他多想回到过去啊。可是最近几年临幸女人时,已感受不到年轻时的那份惬意,现在坐在这镜殿里回想着过去那美妙的往事,要享受过去的那份欢乐的愿望更加强烈了。“福安——,福安——”
“奴才在。”
福安颤颤微微地来到跟前,刚要跪倒,被乾隆拉住。
“你跟随朕已有五六十年了吧。”
“奴才十三岁刚入宫就受皇上恩宠,如今奴才已逾古稀了。”
“你是朕的贴身内侍,你说朕老了吗?”
“万岁并不显老啊。”
“真的吗?”
“奴才说的确实是真心话,皇上虽八十多岁,实际上看上去比奴才还要年轻十多岁。”
“福安,朕上次巡江南时,江宁织造送的二个宫女,你把她们宣来。”
福安的三角眼里,突然放射出一束晶芒,仿佛自己的精神也为之一振,道:“皇上,只要心不老,人就年轻,人是否年轻,首先要看心里面。”
说罢转身去了。
福安当然知道乾隆年轻的时候在这镜殿中演出的风流戏,今天皇上突然让他宣两位宫女来,福安马上心领神会——皇上要找回年轻时的感觉呀,福安自己又何尝不想找回年轻时的感觉呢。
半个时辰,二个宫女坐在轿子里被抬到镜殿前。出了轿子,到了镜殿门首,福安开门让宫女进去,然后出来吩咐侍卫道:决不许让任何人靠近镜殿,违旨者斩。
二位宫女自从在江宁的秦淮河上接受过皇上的雨露恩泽后,就被留在皇上身边,之后带进宫内,时被宠幸。可是一年过去后即被冷落,现在已有近十个年头没见过皇上了,她们在这圆明园中煎熬着孤独的岁月。
二位宫女进了殿内,乾隆道:“你们看朕老了吗?”
“皇上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比以前更硬朗了。”
小莺道。
“是吗?”
乾隆帝走过来,抚着小莺的面颊道,“你比以前更会说话了,声音更脆亮,人也更有风韵了。”
紫嫣道:“是呀,小雏莺儿如今已羽毛丰满了。”
乾隆又把紫嫣搂在怀里道:“那时你是含苞欲放的蓓蕾如今已是‘日出山花红胜火’了。”
小莺道:“她就等着‘春来江水绿如蓝呢。’”
“是呀,怎能不让我们回忆江南的时光。”
乾隆道:“今天就是重演江南的故事……”
说着示意二位解衣宽带。乾隆左拥右抱,仿佛又回到年轻的时候。
二宫女离开后,福安来到镜殿,奏道:“老奴近来耳聩目昏,做事常丢三拉四,想我这老朽之人,侍奉皇上晨昏,实已不能胜任,奴才想像我这样的无用之人,告老离宫,不知皇上能恩准否?”
乾隆帝道:“看来,人总是要老的,朕确实想留你在身边,可是你也该享几年清福了。呜呼,老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朕就准你所愿吧。”
“谢皇上恩典。”
“在你离宫之前为朕办一件事,传朕的旨意,宫中近侍年老者及一些宫女,多赐钱物,让他们出宫,此事由你亲自主持办理。”
“皇上圣明。”
福安来到永琰宫中,跪倒在地,叩了九个响头。永琰忙把他扶起道:“你已年老,今日行此大礼,不知所为何事。”
福安道:“老奴已告老离宫,获皇上恩准,老奴这是来告辞的。”
“你身体如此硬朗,怎么竟说老了?”
“亲王爷见笑了,奴才确已老朽。只是奴才离宫之前,想和嘉亲王说几句话,如有不当,还请亲王恕罪。”
“但说不妨。”
“老奴记得令皇贵妃在日曾叮嘱过亲王要谨慎勤劳,朱先生到福建任学政前,也曾给王爷留下《五缄》,这实在是肺腑之言,是亲王应严行不谕的准则。如今皇上年迈,奸臣当道,在宫中只有多做少说,清静无为,才能保全自己,这也叫‘委曲求全’吧。奴才斗胆,胡言乱语,请亲王恕罪。”
永琰沉默了许久,并不说一句话,只是拉着福安定定地看着他。
和珅真是喜出望外,当年扈从皇上南巡到了江宁,自己撺掇皇上来到秦淮河“观风问俗”,有两江总督和江宁织造安排江宁的名妓集于船艇,好不热闹。当晚,江宁织造又献上小莺和紫嫣二个南国佳丽,一个倾国倾城,一个国色天香。他当时真想把江宁织造掐死,如此的美色不献给我和珅竟然献给了皇上!次日,江宁织造虽知罪,给了他十几万两银子,又给了他几个名优让他蓄养,但他仍然对江宁织造恨恨的,不久江宁织造易主。
如今两个南国佳丽被放出宫——他朝思暮想,垂涎了十几年的佳人被放出宫——这怎么不令他喜出望外。于是他立即把她二人娶在府中做了小妾。
当晚,小莺和紫嫣被娶进天香庭院,左思右想,和珅最后还是把她二人放进一室。和珅迫不及待地来到内室道:“二位姐姐想得我好苦,好苦啊。当年秦淮河上,我初睹芳容,魂灵儿早被你二人勾去了,如今两位终于到了我的怀抱,我的魂灵儿这才又回到了躯壳。”
小莺道:“那晚,我们也偷觑了相爷的风采,心里爱慕极了,心想,若配得上这样的郎君,死也值了。可是河汉宽广,哪里寻得到鹊桥呢。今日好了,我们姐妹终于和相爷相会了。真是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