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点, 沈惜霜到了医院输液室。
她是一个人来的,本来还想叫上周柏元陪着,但想想又觉得过于矫情。她始终还是不太习惯去撒娇, 去示弱。
尤其想到昨晚怎么都哄不好的小狼崽, 沈惜霜这会儿只觉得更加头疼。
从小到大,沈惜霜习惯了独立。到了医院后, 她头昏脑涨地去排队, 输液,量体温。
果不其然又发烧了,这次发烧比昨晚要低一些,三十九摄氏度。接了杯水吃了退烧药之后,沈惜霜就安心坐在位置上输液。她其实很困,但身旁无人陪护,再困也撑着。因为没有安全感,她坐得挺直,仿佛全副武装,生人勿近。
工作群里时不时有消息发来, 沈惜霜只是瞄上一眼,也无暇顾及。
人大概只有真的到了生病的时候才知道健康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沈惜霜现在有心无力。
她只希望自己的病赶快好起来, 否则头昏脑涨的状态让她根本无法专心且安心地工作。
正是午饭的点, 输液大厅人来人往, 有送外卖的进来,也有一些病人的家人带来饭盒,一时之间很是嘈杂。
沈惜霜来医院之前刚吃过三明治, 倒也不觉得饿。她坐在位置上稍稍走神, 点开手机上和周柏元的对话框。
对话停止于周柏元那句:【你猜。】
讲真, 沈惜霜根本猜不到周柏元这个时候会在哪里。
她对他的了解,还停留在百科上无数的冠军头衔。他的家在哪里,父母是做什么的,身边的朋友有哪些,沈惜霜通通不知。
早上一同出门,但沈惜霜却只管自己往前走,将他弄丢了。想起这点,沈惜霜还有一些小小的愧疚。而她又有什么脸还叫他来陪着自己呢?他也不是她的谁。
沈惜霜不得不重新梳理她和周柏元之间的关系。可越想越乱,越想越头疼。
一直到,席悦大小姐一觉睡醒给沈惜霜发来了消息。
席悦:【啊啊啊啊!】
席悦:【我昨晚居然喝醉了!】
席悦:【我的真面目又被季景山看到了!】
席悦:【啊啊啊啊啊啊阿不想活了我。】
和席悦聊天,好歹能打发一下时间。不费脑。
沈惜霜笑着回复:【你在季景山面前的马甲不是早就掉光了?】席悦:【虽然但是,还是想保持淑女形象。】
席悦:【对了,你说你生病,现在好点了吗?】
沈惜霜:【好多了。】
席悦:【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做脸啊,我怎么感觉自己眼角好像长了细纹。】沈惜霜:【最近几天没空。】
席悦:【又没空啊?你在忙什么?】
沈惜霜:【手头上有个周氏集团的项目,要盯着。】席悦也有所耳闻沈惜霜拿到了周氏集团的项目,还为此祝福过沈惜霜。
自从沈惜霜当上沈氏集团汽车电子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之后,繁忙成了常态。闺蜜之间的碰面也越来越少。若不是席悦像个狗皮膏药时不时来找沈惜霜,恐怕沈惜霜根本不见得会找她。
但席悦是真心喜欢沈惜霜。她喜欢沈惜霜的处事方式,也喜欢沈惜霜身上的那股魄力,更喜欢沈惜霜做人不虚伪。
大学的时候,席悦第一眼见到沈惜霜时其实是有着一股浓浓的敌意。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气场说起来很微妙,那个时候的席悦和沈惜霜总容易被人拿来比较,比较的原因是她们两个人都长得太美了。于是好事者就非要将她们两个人的美貌分出个一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席悦的确很在意自己的外表,自然而然就把沈惜霜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所以每每在校园路上看到沈惜霜,总会有意无意地自我比较。
但沈惜霜的眼里从来没把席悦当一回事,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席悦这个人是谁。
大学的学业对沈惜霜来说并不算繁重,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进入沈氏集团实习,从一名一线小员工开始工作。在工作和学业之间来回跑,难免让沈惜霜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沈惜霜是真的没有在意过同学们对自己的任何评价,尤其是什么所谓的校花评选。
而席悦对沈惜霜的改观,源于某一天。
当时学校里突然开始盛传沈惜霜被某某干爹包养,每次出入都是豪车接送。这种话一传十十传百,尤其沈惜霜本来就因为外貌被人评头论足。
那天,席悦见沈惜霜迎面朝自己走来。沈惜霜眼神冷冽,浑身气场大开,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凌厉让席悦下意识顿住脚步。
继而,席悦就见沈惜霜一把拎起自己身后那个男孩子的衣领,连拖带拽地拉到了厕所里。
那个男孩子被沈惜霜按在厕所里一顿乱揍,惨叫连连。
说起来,那男孩子的确挺欠揍,因为追求沈惜霜不成,就到处造谣沈惜霜被某某干爹包养。这些话难免就传到了沈惜霜的耳朵里。
沈惜霜这个人,看起来一副天塌下来与自己无关的样子,可不声不响的就主动出击,杀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若不是席悦那天亲眼目睹,也无法将外表柔弱的沈惜霜同一个跆拳道黑带联系在一起。
被揍的那个男孩子几乎是扶着墙出来的,嘴里嗷嗷叫着。
沈惜霜伸出长腿往人身上一踹,将人从台阶上踹下来。她就站在台阶上,面色清冷地说:“麻烦你打听打听我沈惜霜的家底,要是再敢造谣,下次等着你就是法院的传票了。”
站在人群中的席悦就这么被震撼了。
当下决定,沈惜霜这个朋友她是交定了。
不过,沈惜霜这个人还真的很冷。
席悦在沈惜霜面前当了将近三个月的狗皮膏药,才换来沈惜霜的正视。真的交心还是认识一年以后。
沈惜霜这个人的心里有一道坚固的墙,外人并不容易走进去。
席悦狐朋狗友多,有时候就忍不住问沈惜霜:“你一个人不孤单吗?”
沈惜霜就会很淡然地回答:“一个人有什么孤单的?我可以看自己想看的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以背起行囊来一段说走就走的旅程,不用跟任何人交代。”
席悦就还是恨不能理解:“那你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去旅游,一个人去逛街的时候就不会想着身边有个人更好吗?”
沈惜霜就会回答:“不会啊,习惯就好。”
这么多年,沈惜霜身边还就真的没有一个异性陪着。长年累月陪着她的都是工作。
于是,有那么一个男人能够让沈惜霜动了凡心,席悦就比谁都要上心。
席悦:【弟弟呢?】
席悦:【你和弟弟和好了没有啊?】
说到周柏元,这还的确很困扰沈惜霜。
想了想,沈惜霜忍不住问席悦一个问题。
沈惜霜:【季景山如果生气了,你一般是怎么哄的?】席悦:【怎么?你和弟弟还没和好啊?】
沈惜霜:【嗯。】
席悦:【呦,小弟弟脾气还不小呢?】
席悦:【那你哄他了吗?】
沈惜霜大致说了一下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
席悦:【弟弟还有点人性。】
席悦:【依照我的看法,你多服服软,你们关系会缓和的。】席悦:【对了,你打算来真的了?】
沈惜霜:【什么叫打算来真的?】
席悦:【就是,你们这段关系打算奔着什么样的目标去发展?】沈惜霜想了想,还真没想太多。
顶多,就想成为男女朋友的那种吧。至于未来会怎么发展,这是不可估计的。
在工作上,沈惜霜每年每季度每周都会走计划和总结。但面对感情,她没办法像工作那样对待。因为一切都未知,一切都无法估计。
周柏元的到来对沈惜霜来说是生命中的一个惊喜。
沈惜霜原以为自己是敢爱敢恨的性格,但真的面对周柏元时,她反倒瞻前顾后,不知道心底里到底在顾忌什么。
席悦:【反正,好好去享受恋爱就行,想太多反而不好。】席悦:【人和人交往,也不一定都要奔着结婚的念头。】席悦:【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席悦:【不要等多了多少年之后才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把握。】沈惜霜:【嗯。】
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沈惜霜这些年身边接触过的男人其实也不少,追求者更是无数,但真的没有一个让她有一种必须交往的念头。
早两年前,母亲也开始给沈惜霜张罗相亲认识一些男生,但每次同对方见面之后,沈惜霜反而觉得独自一个人更自在。她是那种宁缺毋滥的性格,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孤独,因为等着她去做的事情数不胜数。
沈惜霜尤为记得自己第一个相亲对象,上来就问她:“还是处女吗?”
当时若不是两家人都在,沈惜霜真的会一杯水泼到对方头上去。
后来这个男人解释说:“我也并不是在意你到底是不是处女,按照你的条件,应该交往过很多男朋友了吧,还是处女反而不正常。但我还是比较中国男人的思维,女人的第一次必须留给自己的丈夫。”
于是沈惜霜同对方说了句抱歉,拿起手边的包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柏元应该是沈惜霜第一个想要试着去交往的男人。
在“恋爱大师”席悦老师的指导下,沈惜霜这个聪明的学生还算是有点开窍。
于是沈惜霜点开自己和周柏元的对话框,顺着两个人之前的聊天继续。
沈惜霜:【我猜,你在我心上。】
周柏元收到沈惜霜这条消息时,正在坐在沈氏集团会客室喝咖啡。他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惹得身旁的同事问:“没事吧?”
周柏元摇了摇头。
他的唇角不自觉上扬起来,连带着整个人都柔和不少。
进入沈氏集团后,工作人员带着周柏元等一行周氏集团的人里里外外参观。
如今沈氏集团的规模自然不能同周氏集团相提并论,但沈氏集团也有自己的优点。在沈氏集团汽车电子有限公司,大部分的人工作业都被换成了机械手,车间全自动化的工作的画面让外人看了着实震撼。
一圈参观完毕,周氏集团的人就被带到了十楼。
十楼是汽车电子的办公区,相关的设计人员都在这里办公,而沈惜霜的办公室也在十楼。
不多时,沈惜霜的秘书郁梓珊推门进来,一脸周到热情道:“沈总不在公司,接下来就由我来接待你们。”
周柏元闻言,唇角的笑容微微下沉。
他原本还以为这趟来能和沈惜霜打个照面,没想到她却不在。
于是周柏元低头给沈惜霜回了消息:【你在哪儿?】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周柏元便抬头问秘书郁梓珊:“沈总去哪儿了?”
安静的会客室里,周柏元突然开口问沈惜霜的行踪,众人便下意识齐刷刷盯着他看。
周氏集团一行人自认是知道周柏元的身份,对他毕恭毕敬。毕竟,不用猜都知道,周柏元一定是未来周氏集团的继承人,能巴结尽快巴结。
周柏元面不改色解释:“听闻沈总处事雷厉风行,一上任就拿到了周氏集团的单子。本打算这趟来也想和她见上一面,交个朋友。”
这话倒也没什么毛病,周氏集团的其他人跟着附和:“听说你们沈总可是个大美人啊。”
周柏元闻言,眼里的温度一瞬冷下去,偏头看一眼那位周氏集团说话的人。是项目部的设计师梁高朗,四十岁的男人,在周氏工作了十年的老员工。
真要论气场,有些人似乎骨子里就是领导人的风范。
这一行人里,周柏元年纪最小,但给人的感觉就不是什么小人物。尤其当他沉下脸来,身旁的人便会不由自主收了声。
梁高明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说出话了。沈惜霜美不美,这不是他应该评头论足的事情。
郁梓珊很有眼见力,见气氛不对劲,立马笑着说:“沈总身体不适去医院了,恐怕你们今天是无缘见到她的英姿了。”
周柏元放下了手里的咖啡,道了声:“抱歉,临时有事,我要先失陪。”
没人对周柏元的行踪有任何异议。
一直到周柏元离开后,梁高明忍不住低声问身旁的同事:“我刚才那句话很不对劲吗?”
同事耸了耸肩,小声说:“小周先生肯定觉得你是色胚。”
“我去。”梁高明背后冒出冷汗。
周柏元出现在医院里是半个小时之后。
大老远的,他就在看到了坐在输液室里独自输液的沈惜霜。那一刻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来的路上周柏元心里两个想法,一个是她连去医院都没有告诉他,另一个是,她是不是根本不缺人陪?
见到她是一个人,周柏元心底的郁气一秒钟散开。下一秒,又心尖上又冒出淡淡的酸疼。
沈惜霜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她一身白色套装,干练又精神,也和昨晚那个孱弱的女孩子半点没有关系。
她也没有玩手机,只是那么岁月静好地坐在那里,优雅地双腿交叠侧坐着,礼仪小姐估计都没她那么标准的坐姿。
周柏元就站在外面那么看了一会儿,好气又好笑。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迈开长腿,朝她走过去。
昨晚他问她今天是不是还要继续打针,不是随口问问的,本就是打算来陪她。
一直到,周柏元站在沈惜霜面前时,沈惜霜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他居高临下,她仰着小脑袋。两个人好半晌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周柏元开口,声音不咸不淡:“不是说需要我陪的?”
沈惜霜的唇角遽然绽放出笑容,居然有几分小女孩子的羞涩,轻轻说:“你怎么来了?”
周柏元反问她:“我不能来吗?还是说我来了会打扰到你的好事?”
沈惜霜知道他的阴阳怪气,但这一刻她是真的由内而外止不住的开心。
在她的人生当中很少会有什么期待感,一切循规蹈矩。可周柏元总能给她太多的惊喜。
一个人虽然习惯了孤独,但从来也不会排斥别人的关心。
沈惜霜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对周柏元说:“我的好事就是你呀。”
周柏元蹙了蹙眉,一脸嫌弃:“你哪里学来的土味情话?”
沈惜霜总不能说是席悦教的,反问周柏元:“那你喜欢吗?”
“喜欢个屁。”
“……”
周柏元强势霸道的性格,轻轻松松能把话题堵死。
但又不得不说,他穿衬衫的样子很好看,不像是校园里刚走出来的那种毛头小子,他是经得起高级的审度。
这也是沈惜霜第一次见周柏元穿衬衫,很喜欢。
她还是忍不住朝他眨了眨眼,轻声地对他说:“你过来。”
周柏元定定看了沈惜霜一会儿,朝她走近一步,单腿屈膝蹲下来。
他们之间终于平视,谁也不用仰着脑袋。
沈惜霜伸手摸了一下周柏元的膝盖,低声问他:“你这里受伤了吗?”
她刚才在这里坐了很久,总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事情,后来终于想起来这件事。
在酒吧的时候,有人说过周柏元的膝盖受伤,说他现在不适合跳舞。
沈惜霜一直都想亲口问他一句,问他的腿伤怎么样了。可事情一乱,她就忘了问。
而她不问,他也什么都不会说。
有那么一刻,沈惜霜甚至也觉得他们之间不会有太多的可能。年龄差在那里,接触到的人事物都不一样,面对事物的看法也未必相同。只要一方不主动,彼此完全可以当做陌生人。
可沈惜霜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出现在了这里,她的面前。
这就说明,她也不全是被动。
周柏元抿着唇,下颚线条锋利,直白地看着她。
“你在意吗?”他反问。
沈惜霜说:“在意的。”
周柏元轻笑,薄唇掀着三分轻佻:“沈惜霜,你不用刻意讨好我。”
他说完起身,可沈惜霜的手却紧紧捏着他的衣角。
心软其实根本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早在昨晚周柏元的心早就已经软了,更别提她刻意讨好他,挑逗他。有好几次他都想将她生吞入腹,但又顾及她在生病,不想让她难受。
“你干什么?”周柏元冷声问。他已经起身,低头看着她。
沈惜霜这次没有抬头,但她还倔强地捏着他的衣角。
平整的衬衫衣角被她的小手捏得皱巴巴的,她就像是个倔强的小姑娘,褪去了一身的伪装。
越是心里话,仿佛越是难以开口。
好一会儿,她才闷闷地开口道:“我没有刻意讨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