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里走,便是内室,内室用一道纱幔碧色珠帘隔开,此时随人走动而轻轻摇曳,格外动人。
罩着藕荷色床幔的雕花梨木的架子床旁是一道宽阔的梨花木衣橱,能容纳不少衣物,再一旁的梳妆台和铜架面盆也是精雕细琢。
内室也有一扇小窗,窗外有株桂树,此时寒冬,只能见到一些枯枝落叶,若是来年秋日,说不定还能满室盈香。
尤今今惆怅心情终于稍缓了些。
周媪在陆府毕竟做了十几年的管事,这厢已经出去给那些仆役们安排差事。蒹葭作为尤今今的贴身侍女,仍然是留在屋里近身伺候的。
“女郎,这屋子真好看,比国公府里的还要气派呢,想必萧夫人是很重视女郎的。”蒹葭看着房里的摆设,语气有些欢欣雀跃。
尤今今闻言垂下眼睫,水润的眸子有些惆怅。
“但愿如此吧。”
不过蒹葭的话也提醒了尤今今,那日她已是得罪了谢之骁,怕是他如今已对她厌恶至极。
与其指望谢之骁对自己呵护宠爱,倒不如主动去讨好萧夫人,这样日后若是他娶了正头夫人,她还能有个靠山可指望着,不至于再像前世一般,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女郎揣着不安的心在谢府平静度了几日,为了讨好萧夫人,尤今今每日都会早早地去她那里请安。
正是寒冬,早起自然不是件易事。
看着小女郎兢兢业业的柔顺模样,萧夫人也怪心疼。知晓这年纪没多大的小姑娘多半是想讨好自己。
好在萧夫人向来不重这些形式规矩,只叫尤今今睡好了才来。尤今今一开始还当是试探,后来见萧夫人确确实实不在意这些,便寻着自由的时间去请安了。
这日冀州赶上了第一场雪,大的让尤今今惊奇。
作为南方长大的小女郎,尤今今虽见过雪,但大都是落地便化成了水的湿雪。哪里见过今日这般一团团的大雪。
仰天望去,鹅毛似的雪片扑簌簌的落下,如同棉花套子一般厚实。
尤今今忍不住接了雪玩一小会儿,直到蒹葭催促该去萧夫人那里用膳了,小女郎才念念不舍地拍散了手中的雪。
披着氅衣,揣着小手炉,尤今今刚踩着积雪进了东屋院子,便听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郑媪替尤今今掀开了厚重的遮风帘子,霎时一阵热意融融朝她面上散了开来。
银盆中的碳火烧的“哔剥”作响,屋子里一派惬意。
萧夫人和虞氏此时正坐在暖炕上刺绣,见到尤今今后立刻笑着招呼。
“今儿来了呀,快来暖暖身子。”萧夫人朝小女郎热情招手,身后的蒹葭理论地替尤今今脱掉了氅衣。
婢女端来椅子,尤今今坐过了过去。定睛一看,原来二人正在绣着荷包。
不过看这花纹样式,倒不像女眷所用。
“今儿你来瞧瞧如何,我这绣工还是差了些。”萧夫人笑着将手中的荷包递过来,尤今今接到手上仔细看了看。
藏蓝色的荷包上绣了一只似猫非猫的东西,尤今今看了半晌没看出来是什么,但看着萧夫人一脸希冀的样子,只好违心夸道:
“阿娘的猫儿绣的真是活灵活现。”
还未等尤今今的话音落,那边便传来“噗嗤”一声笑。
“阿娘你瞧,如今可不是我一人把你的虎儿说成猫儿了。”虞氏笑眼弯弯,故意打趣。
尤今今闻言才知道自己认错了萧夫人的绣样,自知说错了话,只能慌慌张张解释:“我、我不是故意……”
萧夫人并不恼,只是笑着摇头:“你哪里有错,属实是我这绣工不行啊。“说罢接过荷包叹气,“本想着等老东西回来给他个惊喜,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虞氏瞧出尤今今疑惑,于是解释道:“雍州叛乱已被平定,父亲他们就要启程回府了,我和母亲想着做些艾叶荷包,给郎君他们接风洗尘,去去身上的血气晦气。”
冀州这边是有风俗,女子要为征战归来的夫君和儿子做艾叶荷包,以示除晦迎新之意。
尤今今昔日也曾耳闻,不过从未见过。
“无奈我这绣工实在拿不出手,老虎都绣成了猫,罢了罢了,那老东西若是敢嫌弃,我定让他好看!”萧夫人说这话时眉眼带笑,并不是真有怒气。
“这可是母亲的心意,父亲自然会百般珍惜。”虞氏轻声夸赞。
萧夫人愉悦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桌子道:“完了,二郎的荷包还没做呢,上次就忘了他的,这次若是再没赶得上做他的,又该说我偏心了!”萧夫人说罢头痛扶额,“就是我这刺绣水平怕是又来不及了……”
“母亲着急什么,如今不是有今今了吗?”虞氏笑着看向尤今今,“今今是二郎房里的人,如今由她来做岂不是更合适。”
听到虞氏的话,萧夫人顿时眼睛一亮:“是啊,我怎么把今儿给忘了。”
于是还未等尤今今反应,萧夫人便看向尤家今今,眼中带着希冀:“今儿啊,阿骁那小子的荷包就由你做了,那孩子向来粗糙,你给他随便缝一个就行。”
虽然萧夫人对尤今今说的是随便缝一个,但尤今今可不敢真的随便绣。
就好比萧夫人再三让她改口叫阿娘,她也不敢真的把萧夫人当自己阿娘那般撒娇躲懒。
所以细心挑了一匹鸦青色布料后,尤今今便回到了自己屋子里做荷包。
还好在胭脂楼时,杨妈妈也叫绣娘教了她们刺绣的手艺。尤今今如今的绣工虽不比专业绣娘出色,但寻常荷包还是会做做的。
只是这荷包上该绣什么花样,倒是有点难住了她。
萧夫人给谢刺史绣的是虎,虞氏给谢之祈绣的是竹子。
可尤今今不知道谢之骁喜欢什么,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绣株桂树算了。
尤今今最爱桂花,且桂花寓意也吉利,且看谢之骁院子里栽了桂树,想来也是喜欢桂花的,她这样绣应当是不会出什么错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三个女眷围坐一起绣着荷包,时不时地说着一些女人间的体己话。
一个月下来,几人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
谢之骁此次随父兄一起平定雍州之乱,不仅生擒了叛军之首张蛎,且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杀得雍州叛军片甲不留。
所以此次战役,整个北方都见识到了这名关东小霸王的厉害。
谢家大郎善谋略,谢家二郎又如此骁勇善战,一时之间,冀州谢家风头无两。
雍州之乱平定后,为了见到爱妻,谢成不敢耽误时间,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冀州。
抵达冀州城已是夜里。
冀州如今受东魏管辖,上下皆实行宵禁政策,所以此时官道幽静,除了负责巡夜的守卫和打更人,路上并无其他闲杂人等。
而此次谢父为了给萧夫人惊喜,也没提前告知他们具体回府的日子,所以一路上并无多少人知晓。
当三人纵马回到府上,守夜的仆役看到几人后顿时又惊又喜,刚想去跟萧夫人报喜,便被谢成叫住了。
“夜深了,莫要惊扰夫人,我自己悄悄回去便可。”说罢便不顾身后二子,自行奔去了东屋方向。
谢之祈也有爱妻在家,自然也是心有念念,于是本打算去汤泉的念头也瞬时搁置了。
“阿骁,我也先回去休息了,这汤泉你还是自己去吧。”谢之祈说完便也急匆匆地往自己院里奔了。
三人多日征战又连夜赶路,不免有些狼狈,本打算回府后一起去泉汤洗去一身疲乏,稍微体面点再见人,现下倒好,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儿子兄弟。
谢之骁倒是没什么顾及,反正他的院子只有他一人,无需顾忌什么体面与不体面,嗤了二人一声,便大剌剌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可刚到院门外,谢之骁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他的屋子里竟然传来了年轻女子的笑声。
谢之骁蹙眉,眼底微疑。
他向来不喜人伺候,所以北屋除了几个管事和小厮外,便没有他人了,更别提会有年轻女眷了。
而正在坐在廊外守夜的长吉,此刻突然见到活生生的谢之骁,顿时激动弹坐起来。
“郎君,你回来了!”
谢之骁看着自己卧房旁那亮着烛火的屋子,还有那时不时传入耳里的欢声笑语,漆黑的眉头紧蹙。
“长吉,里面是谁?”
听到谢之骁的话,长吉摸了摸自己脑袋,最后咧嘴道:“郎君,里头是尤小夫人。”
谢之骁眉头高高挑起,显然在他的记忆里,府中并没有这位尤小夫人的存在。
不过可以猜到的是,他的那位好娘亲,在他离开府上的这几个月,又开始瞎胡闹了。
“谁允许你叫夫人的。”谢之骁只睨了他一眼,漆黑的眼底透着愠意。
长吉一抖,立刻结结巴巴回道:“郎君,你还不知道吗?尤小夫人是大夫人给您找的…找的妾室……”
看着自家郎君的越来越黑的脸色,长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弱弱地补上了几句:
“郎君,这尤小夫人可好了,又温柔又漂亮,还教我们剪……”
长吉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屋门便被人“砰”的一脚踹了开来。
正坐在窗边刺绣的尤今今听到这轰然声响,下了一跳。
慌然抬首,一阵冷风灌进了屋内。
乍然受冻的小女郎不禁冻哆嗦了一下,她理科定睛看了过去。
只见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立在门口,那张脸在晃动的烛火下忽明忽暗,依稀可见其眉眼浓隽深刻,薄唇殷红,而那漆黑的眼底此刻却是带着沉沉戾气。
“啪——”
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尤今今顿时瞠目骇然,手上的绣品“啪嗒”掉在了地上。
谢之骁……他怎么突然回来了?